结果这两人倒是越发亲近,在兵部还能说是公务交接,可私下里,即便是陈旭暗中使绊子,阻止两人相见,也拦不住鸿雁传书。
原本陈旭以为,是谢恒单方面招惹陈昭妧,没想到妧儿竟对他起了心思。
陈昭妧低下头,思忖片刻道:“从很久之前就…我也不知到底是何时。”
“喜欢他什么?”
“他,他很好,长得好看,人也好。”陈昭妧说着便红了脸,恨不得钻到草丛里。
陈旭叹了一息,抚了下陈昭妧头顶。
才注意到,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骑装,不饰簪钗,干净利落,和谢恒的着装如此相似。
虽说父王让他拉拢谢恒,但陈旭始终对谢恒教唆妧儿考武举之事耿耿于怀。可若妧儿真心喜欢谢恒,陈旭也无可奈何。
自小在上京长大的陈旭,冠了近二十年天之骄子的名号,从未遇见过势均力敌的敌手,也从不准任何纨绔子弟接近他的妹妹。
直到如今谢恒出现,陈旭才不得不让开,不再挡在妹妹身前。
“他确是与你般配,若你喜欢,哥哥不会阻拦。只有一点你记住,他若敢对你不好,我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昭妧点点头,喉中哽塞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第56章
陈旭只在心底叹息,他与谢恒相处多时,也算知根知底,谢恒的家世品貌,无疑是难得地能与妧儿相配的,却总动心思接近妧儿,举止近乎轻佻,但又并未逾礼,至少并未让他看见,他也说不得什么。
何况他也清楚,谢恒对妧儿上心,无论他如何阻拦,谢恒总会另想他法。
陈旭一时不知是否该继续拦着他们二人相见,却猛地想到,此番秋猎,这二人不就是见到了吗。
“妧儿,你如今也算见过秋猎了,打算何时回去?”
“我…”陈昭妧搅着袖口,“我还没见过哥哥打猎呢,再者,秋猎还未结束,景瑶姐姐也在,我和景瑶姐姐一起走。”
陈旭笑道:“妧儿是来看我打猎,还是想看别人得赏?”
陈昭妧才记起,陛下要重赏猎物最多者,她跟着哥哥,本是怕他要谋害陛下,看如今父王和哥哥的举动,应当是另有计划了。
陈昭妧从箭囊里拿出一支箭,递到他手里:“我自然想哥哥得赏。”
“承妧儿吉言,哥哥定会得赏。”陈旭接过箭,放进了自己的箭囊。
二人又在林中走了半晌,陈旭才猎得一只羊。
这猎场里的猎物,尽是些家养的畜生被投放进来,即便是不善骑射的文官,也能轻易抓得几只兔子鸡鸭。
在外围跑了一圈,陈旭总共只猎得两只羊,遇见了好几位大臣,几乎人人手里都抱着一只兔子。
猎场里时常有人巡察,也有专门记录猎物的侍卫,陈旭找人带回猎物以后,才和陈昭妧往林子更深处走。
原本见天色阴沉,陈旭想让陈昭妧先回行宫,但陈昭妧道想和哥哥一同多猎些猎物。陈旭便应下,想着速战速决。
他们碰上赵磐兄妹,赵嘉欢骑着马,由赵磐牵着。
赵嘉欢向陈昭妧挥手,紧接着就看见与她同行的陈旭,被陈旭冷漠的一瞥吓得立刻收了手。
陈昭妧见到了赵嘉欢,也见到她这般鹌鹑模样,忍着笑意上前去同她说话。
“你怎么进了猎场?”
“怎么,你进得,我就进不得?”赵嘉欢努努嘴。
“你会骑射?”
赵嘉欢闻言,微微挺直腰杆,不让自己显得畏瑟。
“骑马谁不会啊?射箭我也可以试试。你的弓箭借我用用。”
陈昭妧摘下弓箭,放在赵嘉欢伸过来的手上,指了指一旁的树笑道:“赵姑娘请。”
赵嘉欢扬起下巴,搭了一支箭在弓上,半晌没拉开弓。因她再度用力时夹紧了马腹,偏巧此时天雷劈过,惊得马儿扬起蹄子便跑了起来。
“啊——”
事发突然,赵磐没攥紧缰绳,由得马挣脱束缚跑了很远,仍能听见赵嘉欢在叫喊。
陈昭妧和陈旭立刻驾马追出去,可林子里树木太多,转眼间就看不见了赵嘉欢。
赵磐慌乱无措,正巧看见余锦,便借了她的马,也追上去。
赵嘉欢死死抱紧马脖子,趴在马背上,被颠得魂儿都要飘散,顾不得颜面一直在哭喊救命。
天上雷鸣电闪,落下一阵急雨,众人纷纷跑出猎场,奔回营帐。
陈旭让陈昭妧回去,她只得勒马,犹豫半晌却没有转头,而是又驾马跟上。
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希望,何况赵嘉欢此刻一定吓破胆了,也不知是否摔下马,有无受伤,她实在放心不下。
谢恒随着皇帝出猎场,见陈昭妧与他们反道而驰,且神情急迫,他送回皇帝后便又回到猎场去找她。
雨浇透了衣裳,谢恒手臂上的伤也在疼,但他顾不得,只想着快些找到陈昭妧。
隔着几棵树闪过一道人影,谢恒立即追上去:“妧妧!”
他喊了许多次,陈昭妧听见声音才停下。
“妧妧,你去哪?”
“我去找人,赵嘉欢不见了。”
“我和你一起。”
陈昭妧点头,隐约听见有喊声,立刻策马循声追去,谢恒也跟着追了上去。
赵嘉欢越来越没了力气,嗓子也哑了,渐渐喊不出声,还呛了雨水,以为自己就要丢了小命,偏在此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简直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可是她实在没办法抓到。
陈旭无奈,只好对着赵嘉欢的马射了一箭,没能一箭穿喉,岂料那马中箭后更似疯了一般乱跑。
马背上的赵嘉欢被猛地一颠,晕了过去。陈旭见状不妙,便靠近跳到那匹疯马上,稳住赵嘉欢,不让她摔下。
正要带她下马时,一道雷电滚过,劈了他们身旁的一棵树,马又受惊跑远,没几步就滚落悬崖,二人连马一起摔了下去。
许久不曾听见喊声,陈昭妧越发焦急,总算看见哥哥的马,急忙跳下马查看。
却只有小花在这里,哥哥不在。小花向着远处叫了好几声,陈昭妧才跟着它去看。
陈昭妧走到断崖边上时,被吓得不轻。断崖边上泥泞不堪,马蹄印记凌乱,定是赵嘉欢的马摔下去了,恐怕哥哥和赵嘉欢也……她蹲在断崖边向下看,隐约能看到树枝穿透雾气,便要下去找人。
“妧妧,你先回去,我下去看看。”
“不行,我也去。”陈昭妧拍拍小花和小芙的头,它们立刻跑走了,“我叫它们回去报信,我和你下去找人。”
谢恒只能应下,砍了一条藤蔓,绑在树上,让陈昭妧在他背上抱紧他,二人一同下了悬崖。
索性断崖下并不深,不久便到了平地,他们只见摔死的马,寻了许久也找不到人。
雨越来越大,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雾气,完全看不清东西,二人只好在附近的山洞里躲起来。
“妧妧,别担心,我们应是在他们下来的地方落脚,此处不见人影,他们定是安全的。”谢恒擦了擦陈昭妧脸上的雨水,“我再去找找,你在这里等我。”
陈昭妧拉着谢恒的衣袖:“罢了,你别去,外头什么也看不清,万一再有悬崖怎么办?你说的有理,哥哥他们一定没事,许是也在哪个山洞里躲雨。等雨停了,我们再去找。”
她脸上又有水珠滚落,不知是泪是雨,谢恒又轻轻擦去,却因他手上也尽是雨水,怎么也擦不净。
“妧妧,先把衣裳拧干吧,别着了凉。”谢恒说着,自己转过身去。
陈昭妧向山洞里走了些,正要解开衣裳,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山洞,让她看见脚边弯曲的东西,一下子喊了出来,转身要跑却被绊倒在地上。
“妧妧!”谢恒立刻跑来,抱起地上的陈昭妧,“怎么了?”
陈昭妧紧紧抱着谢恒:“有蛇…有蛇,快走!”
又一道闪电划过,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将她啜泣的声音都盖住了。
谢恒仍抱着她,轻声哄道:“妧妧不怕,你再看看,那是什么?”
听见谢恒这般说,陈昭妧才敢从他怀里探出头,借着雷电看清了地上的东西,只是一根树枝,地上还有很多这样弯曲的树枝。
她羞赧得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
谢恒捡起树枝,拉着她的手走到靠近山洞口的地方,免得里面太过阴森,让她害怕。
树枝是干的,谢恒几下就钻木取火,架起了小火堆。
陈昭妧贴着谢恒坐下,将手伸出去烤火,暖融融的火光渐渐烤干了她手上的水,手心也变得暖暖的。
“为何我每次遇见你,都会这样狼狈?”陈昭妧笑笑,“你怕不是我的煞星吧。”
谢恒怔了片刻,将烤火的手缩回。
即便是不信灾星一类的说辞,也知晓她是在开玩笑,谢恒仍不免在想,前世的时候,她为了他连性命都不顾,如今也有多般不顺,总是与他有关。
若他们从不曾遇见,她只会是无忧无虑的小郡主。
见谢恒蹙着眉头不说话,陈昭妧忙道:“我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你救了我多次,我感激还来不及。”
“当真?”谢恒勉强笑了笑,“那妧妧如何感激我?只是说说么?”
“我…”陈昭妧咬着下唇,鼓足了勇气才和他对视,“我以身相许,你要不要?”
声音混在火堆荜拨响声里,谢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她坚定又真诚的目光,他一时竟有些恍惚。
“你不说话就算了,我现在反悔了。”她转过头去,把下颌搁在膝上,凑近火堆掩盖脸上生起的热意。
谢恒回过神抓住她的手:“君子言而有信,妧妧不能反悔。”
陈昭妧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攥住。
“妧妧,别反悔。”虽然感受到手里的小手不再用力,谢恒还是渐渐松了力气,“妧妧,人生大事不可儿戏,你再认真想想,再说出口便不许反悔了。”
“你不许松手,”她抬起头瞪着谢恒,眼眶泛着红,手也攥成了拳头,“你要是松手我就反悔,想也不想了!”
谢恒立刻双手包住她的小拳头:“我不松手。”
火光明亮暖人心,陈昭妧闻着焦木味,虽然有些烟呛嗓子,却是安心的。
她偏过头盯着火堆,感受到有只大手与她的手十指相扣,用指甲挠了那只手背一下,便由他牵着挨近温暖。
谢恒牵着陈昭妧的手置在膝上,她的手在上面,靠近火堆,映得细腻如玉,泛着柔和的光亮,可爱得让他不禁想捏一捏。
陈昭妧干脆完全扭过头,这样余光也不会看见他,惹得她手上生热,脸上生热,身上心上也在生热。
渐渐地,她闻出另一种细微的味道,才转回头。
“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你受伤了?”
“没有。”
谢恒不善说谎,尤其对着陈昭妧,看也不敢看她,眼神也在躲着,自是会被她一眼看破。
“你哪里受伤了?是不是旧伤复发?还是上午比试的时候伤到了?”
谢恒不自觉想抽回手,被陈昭妧反握住。
她语气严肃起来,又问了一遍:“你哪里受伤了?”
谢恒只好指了指左臂上:“这里。”
第57章
陈昭妧小心翼翼地探手,只碰到他的衣裳,就觉出沾到了水,指腹上染得鲜红。
“你快把衣裳脱下来,这样浸着伤口,伤势会更重的。”
谢恒却挪开了一点,捂着衣襟道:“无妨,等一会烤干了就好。”
陈昭妧作势去掰他攥紧衣襟的手指。
“你快些脱掉,让伤口露出来烤火。”
谢恒却攥得更紧,陈昭妧也无可奈何,只好甩手转过身。
“我不看你,快处理伤口。”
“好。”谢恒见她背过身,终于解开衣裳,袒露出手臂,将浸满血水的纱布拆下,拧干后重新包扎,又立即穿好衣裳。
“妧妧,我好了。”
陈昭妧再去碰他手臂上,衣袖仍是潮湿的。
“没事。”谢恒拂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都流血了,怎么会没事?”陈昭妧甩开他,“别沾湿伤处,把衣裳脱下来,只露出伤的地方便可。”
她又转过身,道:“待你身上都烤干了再穿上。”
谢恒只好照做,脱下衣裳解下纱布半露肩头,堪堪将伤口露在火光之下,半寸不愿再多,还支起腿架着手臂,挡住了陈昭妧暗中投来的视线。
陈昭妧收回目光,闷闷问道:“是不是比试的时候伤到的?疼不疼?”
她捻了捻指尖,搓去那一抹血色,心想定是很疼的,他刚刚还背着她下悬崖,伤口也许更加裂开了。
“不疼,妧妧不必忧心。涂了药,一段时日便会好,不出几月就连疤痕也看不见了。”
这话倒是真的,自沈先生研究了一番玉净膏之后,琢磨出药浴去疤的法子,正适合谢恒这样伤疤多的用。
“当真不疼么?你定是骗我的。”陈昭妧说着,不觉回想起梦里浑身是伤的谢恒,也许他伤得多了,真不觉得疼。
“当真不疼。”谢恒包扎好伤口,穿好衣裳,挪近了一些,“我身上烤干了,伤口也不流血了。”
“妧妧?”他戳戳她环着双膝的手臂,她才抬起头,“你看。”
谢恒握着她的手,去碰伤口的地方,他面带笑意,一点都不躲,半分不像受了伤。
陈昭妧这才放心些,由得谢恒牵着她的手去烤火。
赵磐在猎场里跑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没找见人,待到余锦随着一队侍卫寻来,赵磐已然成了落汤鸡。
余锦给他撑着伞:“还没找到赵姑娘吗?郡主和世子的马跑了回来,你可见到他们了?”
赵磐摇头:“我没见到,郡主和世子不会…不,他们不会有事,我再去找。”
“哎,”余锦急忙扯住他,“你这样子还能撑多久?陛下派了禁军和侍卫来寻,你先随我回去。”
赵磐仍不肯掉头,余锦只得道:“莫在此添乱,你若有个闪失,还要再去寻你。禁军这么多人,定能找到赵姑娘他们,不差你一个。”
赵磐知晓余锦的话有理,他找了这么久都只是白忙活一场,现下雨势太大,他若再遇到危险,真是火上浇油,还不如老实回去等着,便随了余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