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雨下得大,今日天上仍是阴沉沉的,午后又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打不成猎,正好玩牌游戏。
一连几日秋雨连绵,皇帝乐得自在,群臣也听雨烹茶,安稳得闲。
直到八月十四,中秋前一天,天公作美,雨过天晴,裕王来请皇帝打猎。
皇帝在猎场外围转了一圈,随手拎只兔子,让谢恒猎了几只羊、几只狐狸,到祁山祭天告祖之后,便怡然回宫。
操劳大半天,皇帝才难得能好好休息片刻,在淑妃怀里饮着美酒赏着歌舞,喜不自胜。
陛下早有旨要赏猎物最多者,许公公领人清点着,是谢恒的猎物最多,皇帝听后便赏了他黄金百两,也命群臣同乐,不必拘束。
怎么个同乐,诸位大臣也想不明白,不敢放肆,许公公稍稍提点了几句,几位大臣心思通透,带领着文臣作诗作赋,武将饮酒烤肉,一同吃喝吟咏,便算是同乐了。
谢恒婉拒了同僚的好意,没有与他们一同饮酒开怀,独自支了火堆烤些肉。
地上有许多火堆间错摆放,隔得不远不近,能借着月色火光看见人影,却瞧不太清。陈昭妧找了许久才找见谢恒,提起裙角坐在他身边。
在谢恒意料之中,他自是很惊喜的,不过她没说话,他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陪她坐着,看着火光跳跃,像那晚在山洞里一样。
半晌,他才取下一块烤好的肉递过去:“你尝尝,小心烫。”
陈昭妧接过,吹了吹,咬下一小口细细咀嚼。
“肉还嫩吗?味道怎么样?”他怕没熟,烤了许久,还放了一些特制的料。
陈昭妧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味道不错。”
谢恒又递来两串,问道:“晚上用过膳了么?”
陈昭妧摇摇头,又咬下一丝肉。还好她没用晚膳,才有口福呢。
浓郁的烤肉味飘在营帐周围,渐渐扩散,赵嘉欢坐在行宫里的床上都闻到了香味。景瑶先去休息了,她忍不住偷偷跑出来,循着油香味儿在营帐周围逛。
这味儿焦了,不行,她转向另一边,又急忙捏住鼻子,躲远了腥味,又看见父亲和哥哥,赶紧朝反方向跑远了…啊,这味道怎么这样香!
“哇,陈昭妧,你在这里吃好吃的竟然不告诉景瑶姐姐和我!”赵嘉欢叫起来,抬眼看见一旁的谢恒又立马闭嘴。
“咳,打扰了。”赵嘉欢转头就走。
第59章
没走几步,赵嘉欢就撞见了陈旭,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犹豫着上前去给他见礼,顺便为前几日陈旭救她性命之事道谢。
陈旭只回了一句举手之劳,便匆匆走过。赵嘉欢撇撇嘴,独自在营帐边上转了几圈,觉得没趣,回了行宫。
这么多烤肉,独独没有她的份儿,赵嘉欢心里憋屈,陈昭妧都有人给烤肉吃,可她不仅没有,还得躲着念叨她安分小心回宫休息的父亲和哥哥。
赵嘉欢前脚刚踩进宫门,就有人从她身边经过,那人身上的香味吸引了赵嘉欢注意,似乎是淑妃宫里的熏香。
此人形单影只,没有人跟着,在这个时候出宫,莫不是替淑妃办事的?赵嘉欢这般猜测,跟在了那人后头。
只见月光之下,婀娜倩影越发清晰,转身时的侧颜让赵嘉欢暗惊,这不是赵兰汀吗!
小狐媚子总有由头往宫里跑,日日在淑妃宫里且在陛下眼前,赵嘉欢狠狠咬牙,皇后姑母就是被她们姐妹挤兑得缠绵病榻。
陛下滥情不专是首因,这两姐妹也脱不了干系,上次若非她请安时在姑母宫中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皇后请了太医来看,谁也想不到皇后宫里点着的是沉年香料。
说是新来的丫鬟毛手毛脚拿错了,谁知道里面是谁的心思,赵嘉欢因此多留了心眼,没事总往宫里跑几趟请安,这次秋猎也跟着景瑶来了。
可算让她抓到赵兰汀的把柄,怎么能让她轻易跑掉,赵嘉欢在后面小心跟着,就见到赵兰汀停在一处火堆旁,火里炙烤着一只羊腿。
赵嘉欢咽下口水,藏在了树后暗中观察,看清火堆旁的人,是她哥哥赵磐和另外两人,看着挺眼熟的,似乎是赵磐的同僚。
羊腿烤熟了,被赵磐拿下,切成四块平分。宁伯舟将另一只羊腿架上火,接过赵磐递来的,道了声谢。
宁伯舟道:“多亏赵兄猎得一只羊,我们才有这等口福能享啊。”
余锦也道:“多谢赵兄。”
赵兰汀眨眨眼睛:“堂兄真厉害。”
“没什么,你们要喝酒吗?”赵磐微微一笑,拿过酒壶。
余锦和赵兰汀都摇头,只有宁伯舟接了酒壶,取出酒杯与赵磐共饮。
赵嘉欢在树后看了片刻,再也忍不住肚子擂鼓,走到赵磐身边将他和赵兰汀隔开,坐在了两人中间。
“哥哥,你们这里好热闹,我也有些饿了。”赵嘉欢目不转睛盯着赵磐手里的肉。
“欢儿,你怎么来了?自己过来的么?公主和…”
“我自己过来的,景瑶姐姐已经歇下了。你不吃就给我吃吧。”赵嘉欢不客气地抢下赵磐手里的肉。
赵磐也不恼,由得赵嘉欢抢了他的,还给赵嘉欢拿了帕子,她垫着下颌擦了沾着的油,端庄地大口吃起来。
“这是舍妹。”赵磐给几人互相介绍,“欢儿,这是我的同僚,余姑娘和宁公子。”
赵嘉欢暂且松口,擦擦嘴角笑道:“我知道,余锦姑娘可是我最敬佩的人,宁公子是上京第一才子嘛,我也有所耳闻。”
宁伯舟尴尬笑笑:“姑娘谬赞,宁某不敢当。”
余锦头一次听人说敬佩自己,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扯了扯嘴角,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赵兰汀道:“宁公子何必谦辞,上京第一才子之美名无人不晓,我原不在京城,也有所耳闻呢。”
“赵姑娘原是何方人士?”
“我是梓州林城人,宁公子可曾去过么?”
宁伯舟叹道:“虽未曾去,素闻林城青梅是人间一绝,不知何时有幸能尝一尝。”
赵兰汀掩口轻笑:“宁公子好雅兴,可曾听过梅子小曲儿么?”
几人从未听过什么梅子曲,都看向赵兰汀,连赵嘉欢也很是好奇。
“就是我们采摘梅子时哼唱的小曲儿,登不得大雅之堂。”赵兰汀欲言又止,秀气眉目在火光映衬下更显含情脉脉,天然娇怜。
“素闻梓州曲艺精妙,不知在下能否有幸洗耳恭听?”宁伯舟显然被勾起了兴致。
赵兰汀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就献丑了。”
一段婉转曲调从赵兰汀的樱桃小口里唱出来,众人听皆是浑身酥醉,赵嘉欢也觉黄鹂都要羞死。
凭这些伎俩,难怪淑妃将陛下迷得七荤八素,哪里有人能抵挡得住这般浸骨香。
陈昭妧听见歌声,不觉起身,问谢恒道:“似乎有歌声,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谢恒看向西边,“似乎是…赵磐那边。妧妧要过去么?”
一听是赵磐那边,陈昭妧又坐回谢恒身边:“这里也能听见,不必过去。”
细细听着歌声,陈昭妧没听出词意,隐约像是方言,她听不懂,只能品出曲调婉转,人声曼妙。
陈昭妧瞥了眼谢恒,见他仍专心致志翻烤着火堆里的肉,绕到他身后捂住了他的耳朵。
谢恒的动作一顿,忽地明白她的意图,又继续盯着火堆烤肉,暗自希望那边的曲子不要停。
片刻后,陈昭妧稍松了手,谢恒便抓着她的手贴在耳上。
“我不想听,妧妧帮我挡着。”
陈昭妧拍掉他的手:“声音这么大,挡也挡不住,你一直都听得见是不是?”
“听不见,”谢恒抓着她两只手紧紧捂住耳朵,“我只听得见你说话。”
陈昭妧抽不回手,只好又给谢恒捂了一会,渐渐发觉手心生热,便捏了捏手中发烫的软骨。
“都要熟了。”她向谢恒的耳边吹了口气,他果然立刻躲开。
陈昭妧靠着谢恒坐下,揉了揉他红得像火一样的耳朵,捏成各种形状。不知何时,她发现这件奇怪的事情,从前一向是谢恒无耻地牵手抱她,如今倒反过来,她成了无耻之徒,还乐在其中。
谢恒一动不动,等陈昭妧松手了才问:“玩够了?”
陈昭妧看他俊朗的侧颜似乎被火光照得泛红,耳朵更是红彤彤的,她诚实地点头:“你的耳朵有些硬,会弹回来。”
她又戳了一下谢恒的耳朵:“就像这样。”
而后轻轻摸了摸:“疼不疼?我下手好像重了些。”
“不疼。”谢恒递给她一串烤好的肉,想起她总喜欢玩弄阿桓的小耳朵,“阿桓的耳朵好,还是我的?”
怎么这个也能比较一番,陈昭妧无奈笑道:“阿桓的小耳朵软软的,当然要比你的好玩。”
谢恒悄悄戳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果然比阿桓的硬多了,且没有柔软可爱的毛发覆盖,手感也不如阿桓的小耳朵好。
他和阿桓一只狗比什么,谢恒不禁自哂。
“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竟和阿桓争风吃醋。”
陈昭妧将手里的竹签扔在一边:“你当然不能和阿桓比,你远不如阿桓可爱呢。”
谢恒将陈昭妧搂在怀里:“妧妧口是心非,我不信。”
“松手,那边有人。”
“他们看不到。我和阿桓,妧妧觉得谁好?”
“你偏要和阿桓争风吃醋?”
谢恒哑口无言,只好松开手,他才不和一只狗争风吃醋,像个傻子一样。
陈昭妧伸出手,像拍阿桓一样,拍拍谢恒的头:“好啦,我要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休息。”
而后她飞快地在他耳边说:“你更好。”
谢恒看着她渐渐跑远直到消失在宫门口的背影,转头看向火堆,反复想着她刚说的话,她说他更好,一定是比起阿桓更喜欢他的意思。
“谢恒?”
严肃冰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谢恒抬眼一看,立刻起身见礼:“见过裕王殿下。”
“坐。”
裕王坐下,谢恒也跟着坐下。
裕王拿了火堆里的一串烤肉,熟练地洒了一些料在上面,将其吃完。
“和当年丝毫不差。”裕王捻了捻竹签,“你承了你舅父的好手艺。”
谢恒正要谦辞,忽然怔住,裕王说的是舅父,而非父亲,他果然知道了。
谢恒道:“裕王殿下见笑。”
“你是聪明人,本王不与你绕圈子。你与妧儿,甚是般配,不过,”裕王看着谢恒,厉目中意味深长,“你还需争取一番功名。”
谢恒起身行礼道:“晚辈明白,谢裕王殿下成全。”
裕王拂下谢恒的手:“以后便是一家人,不必这些虚礼。”
待裕王走后,陈旭才从树后现身,来找谢恒。
“你的身世,父王和我已全然知晓,不要将此事告知妧儿。”陈旭正视着谢恒,语气似是警告,“你若与齐国有仇怨,尽可在战场上报复。”
“多谢陈兄提点。”
陈旭并未多言其他,回了营帐找裕王。
“父王,谢恒此人,当真可用么?”
“子承父业,必会有一番作为。”裕王看了一眼陈旭,将新盛了茶水的茶杯递到他眼前,“旭儿,你也不要辜负为父对你的期望。”
陈旭严肃道:“孩儿必不负父王所望。”
裕王起身拿出京中布防图,将此图展开在桌案上,又铺上另一张舆图。
凭图上那条长长的江流和一旁的布兵标注,陈旭便知裕王之意。
“父王,齐国质子要归齐了么?”
裕王在图上描摹了一道行迹,自上京到鄢京。
“质子年已及冠,是该归齐即位了。”
第60章
中秋夜宴,如寻常宫宴一样载歌载舞,无趣极了。裕王一早就借口公务繁忙离席,太后心念着为皇后出宫打点,人虽在席上坐着,却没有看歌舞的雅兴。
歌舞升平之后,众人各自回府,皇帝携淑妃登摘星阁赏月。
月圆如银盘,淑妃指着月亮,指尖勾勒一圈。
“陛下,臣妾想要天上的圆月,陛下给臣妾摘么?”
“摘,摘,爱妃随朕入梦,自有圆月入怀。”
淑妃佯作羞愤,推了皇帝一把,嗔道:“陛下。”
余音百转千回,丝丝缠绕在皇帝心头。
一番赏月弄星摘云携雨之后,已过人间几度朝夕。
阁上余香未散,慈荷却于此时上来,借着倒酒的动作,与淑妃私语了什么,淑妃秀眉微皱,交代慈荷去做事,在皇帝催了一次后立刻转了笑颜,扑到他怀里。
淑妃忽然想游船泛舟赏夜色,皇帝自是欣然答应。
淑妃倚着皇帝在御花园中散步,走到沦虚池边,有人鬼鬼祟祟跑过,被淑妃瞧见了身影,淑妃惊呼一声,忙求陛下派人追查。
一众人追着,竟还是让那人跑没了踪影,皇帝气急败坏要搜宫,淑妃却道:“许是哪个不检点的侍卫,臣妾不该大惊小怪的,倒打草惊蛇了,不如派人封了御花园搜查。”
皇帝照淑妃的意思下令着人去办,仍是没找到那跑走的人,但许公公却吞吞吐吐地,道是在亭中发现了人。
“还不把人押过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秽乱宫闱!”
许公公急忙跪下:“奴才,奴才不敢啊陛下!”
皇帝起了疑心,自己去看,竟见是景瑶倚在亭子栏杆上睡熟了,且衣衫不整,半边肩头都露出来。
“来人,把她弄醒!”
皇帝下令,淑妃也劝不得,只好让众人退下,让慈荷取了池子里的水把景瑶泼醒。
景瑶醒后,懵然见父皇和淑妃在此,依着规矩正要向二人行礼,被皇帝一掌扇得瘫坐在地。
“逆子!你…你这是做的什么孽!”
皇帝气得发抖,淑妃不停地拍抚着皇帝的胸背,道:“陛下息怒,还没问问公主是否真的是…”
“还用问吗!孤身一人衣衫不整,还让暴徒跑远了!搜!给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暴徒搜出来!”
“陛下息怒,公主,你快说你没做那等腌臜事情啊。”
“父皇…儿臣,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