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这字谜你猜出来了,便拿走吧。”
陈昭妧蹙眉。好不容易猜出一个,还被抢了先。
赵嘉成刚恢复的面色又泛起红,道了谢,匆匆忙忙去找摊铺老板。
拿到谜赠后,赵嘉成把这颗苹果给了赵嘉欢。
赵嘉欢捏着通红的苹果在手里转了两下,又把它塞回赵嘉成手里:“这可叫状元果,你吃了以后定能高中。”
猜出灯谜可是个好兆头,从前赵嘉成可没这么出息过,说不定今年真能中举。赵嘉欢见他蹙眉怀疑,便杏目圆睁地狠狠瞪他,亲眼见他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苹果才罢休,又拽着他去别处玩。
赵嘉成离开后,陈昭妧又看向旁边的字条。
“上下贰字。”
这次的谜有些蹩脚,倒是容易。陈昭妧正想摘下,没等伸手又被人抢了先。这还不算,那只手又摘下旁边的字条,和上一排的所有字条。
陈昭妧心道真是狂妄,抬眼想看看是哪位才子如此才思敏捷,没想到竟是谢恒。
瞬时四目相对,两眼温柔,一双敛眸。
真是晦气。陈昭妧拉起芸儿芝儿想跑,却被摩肩接踵的人群抵了回来。身侧猛地被撞,陈昭妧一个不稳,栽进了谢恒怀里。
处于本能,她怕带摔芸儿芝儿便松开了手,不想一掌拍在谢恒胸膛上。
陈昭妧尴尬着缩回手:“抱歉。”
正巧人群涌动,谢恒顺势抬起手臂护住陈昭妧:“小心。”
第11章
二人只是礼貌地保持距离,并没有任何接触。陈昭妧忽自心底涌上似小虫啃咬的酥麻感,渐渐蔓延至脊背四肢。
没来由的心痛,伴随着似曾相识的感觉,竟有些悲喜交织。陈昭妧猛地意识到,她并不反感谢恒靠她这样近,甚至想更近一些。
她被这个荒谬的想法吓得不轻,身体顿时像被浸没在冷水里,方才炽热的一颗心也瞬间冰凉。
谢恒低头看了眼皱眉咬唇的陈昭妧,又装作不经意望向拥挤的人群。
她在想什么,眼角眉梢都藏不住厌恶。
片刻后,来往的人又挤向别处。谢恒微微颔首,默然绕过陈昭妧,去找摊主换谜赠。
摊主的面颊冻得发红,也盖不住他满面得意,今年的字谜可是倾尽了他毕生学识才编出来。他揣着双手,眯着眼睛看远处的火戏,瘦高的身子裹在厚实的旧棉衣里面,被人拍了好几下才感觉到。
以为是又有人来换谜赠,结果回过身见是一群人围在一起,摊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拉上前。
“嚯——老张你看,人家把所有谜都猜出来了!”
“你那肚子里几两墨水?这才几个时辰就没啦!”
摊主瞪圆了高颧骨上方的一双浑浊大眼:“谁?!谁全猜出来了?”
众人给谢恒让出了一点空地,张摊主打量一眼谢恒,不过是个眼生的十几岁小公子,容貌端正,多半是好面子逞强来的。
张摊主随手敲敲桌板上的一张字条,语气不善道:“你说说,这是什么字?”
谢恒指尖划过那一排字条,依序说:“上元灯会,永结良缘,千载缠绵。”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人便闹哄起来。张摊主的脸色未有多大变化,许是冻得僵了,怔了半晌后,只略扯起笑容。
今年的年轻人怎么一个个这般厉害,还有四字是磐石蒲苇,也全被人猜了去。这一位公子更是一人猜完了所有字谜,张摊主自觉好像亏大了。
这边张摊主仍垂着脑袋翻找谜赠,围观的人尚在惊讶热议中,只听一声高喊霹雳般盖过沸沸人声:“抓贼啊!”
似是从陈昭妧那处传来的,谢恒循声望去,果见一个小丫头气急败坏高声喊着抓贼,陈昭妧却制止了她。
“罢了芝儿,人潮拥挤,怕是找不到贼了。”
芝儿扁着嘴道:“可是小姐,那镯子是你刚买的。”
芸儿也道:“那贼人应当未跑远,我们快去找巡卫吧。”
陈昭妧摇摇头:“此时人山人海的,找一个贼岂不是海底捞针,哪有那么容易。”
涌动的人群仍如海浪般澎湃,方才听见叫喊驻足围观的人渐渐又没入人海。
陈昭妧自认倒霉,她只丢了个镯子,也犯不上去报官。她轻舒了口气,转念想上元节该去看火戏,还要去放河灯,不该因为些小事计较而误了乐事。
便拉起芸儿芝儿:“只当便宜那贼了,走,去看火戏。”
陈昭妧正抬脚要走,忽闻有人唤她:“郡主留步。”
又是谢恒。
见谢恒还带了个总角稚子,只以烂布蔽体,一小截手臂露出来,冻得通红泛紫,脸上也黑乎乎脏的不成样子。
小孩子怯怯上前,一手攥着玉镯递给陈昭妧:“姐姐,对…对不起。”
这声细如蚊还打着颤儿的稚音让陈昭妧心下一紧,她拿帕子擦了擦孩子眼角的泪,道:“知错能改,姐姐不怪你。这镯子,便当是姐姐送你的上元节贺礼吧。”
芸儿芝儿见状,也是难忍心中酸楚,芝儿早已拿帕子抹起眼泪来。
孩子闻言一怔,仍抬手攥着镯子不敢收手,回头看向谢恒。
谢恒蹲下,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道:“镯子是姐姐送你的礼物,你收下便是。哥哥这个荷包也送给你做节礼。”
小孩揉揉眼睛,看看谢恒又看看陈昭妧,忍不住哭道:“我…我今日,千错万错不该,不该偷东西。可、可我……呜呜呜……”
若非把人逼到绝路,一个稚子又怎能学会如此勾当。陈昭妧心下难过,哄着孩子道:“姐姐不怪你,而且你知错就改,想把镯子还给我,我已经原谅你了。”
“那姐姐……”
孩子又伸出手,陈昭妧却把他手中的镯子轻轻推回去。
“相遇即是缘分,今日正巧是上元节,这镯子,姐姐送你作节礼了。”
“可我,没、没有,可以,回礼。”
孩子羞愧地低下头,仍抽噎着。
原是个知晓礼义的好孩子,若非实有难处,想来家里人也不会任他偷盗。陈昭妧暗自叹息。
谢恒将玉镯与荷包一并塞进孩子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瘦小却挺拔的胸膛:“尊老爱幼,人皆有责,我们并非想你回礼。有言道,长者赐,不可辞。你安心收下便是。”
孩子抹了把泪,仰起脸,漆黑双目充满敬佩地看向二人:“多、多谢哥哥,姐姐。”
陈昭妧微微笑道:“回家吧,莫让家人担心。”
孩子点头,向二人恭敬行礼后方才离开。
目送着孩子消失在小巷里,陈昭妧才缓缓开口:“多谢。”
“郡主不必客气。”
谢恒见陈昭妧头也不回,半分不愿同他讲话的模样,暗暗蹙眉。又见陈昭妧似要离开,忙道:“郡主是要去放河灯么?我也正……”
“我要去看火戏。”
谢恒轻笑:“郡主恐怕要失望了。”
陈昭妧秀眉拧起:“嗯?”
“火戏刚刚结束,已经在撤台子了。”
陈昭妧侧目望去,果然人都散得只剩零星几个,又瞥见谢恒那似笑的侧颜,登时无名怒火中烧。
怎么总甩不掉这个混蛋!
“再晚一会儿,神仙怕是也不收河灯了。”
陈昭妧无奈,只能由谢恒跟了一路。二人之间只隔数步,却仿佛隔着银汉迢迢。
偶尔有人从二人间穿行而过,谢恒也并不急着去追,只默默望着陈昭妧的背影,墨发玉颈月衫白裙,从肩披红霞到裳沾银辉,直至她停步在桥头。她回首望来的一瞬,令谢恒微怔。
她身后幽暗,天色深晦,星月微明,长桥上空无一人。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她是在看向他。
气氛略有诡异。
陈昭妧收回视线,从芝儿手中接过灯,捻了捻莲花瓣,突然转头急道:“这灯坏了,芸儿芝儿,快再帮我去买一盏。”
“这…小姐别急,我这就去。芝儿,你留下陪着小姐吧。”
“不用,芝儿你快和芸儿一起,街上见黑,你们小心些。”
“好。”
见谢恒仍在,芝儿心道有谢家世子,小姐应该不会有差池,忙跑着去追芸儿。
谢恒自侍从手中接过灯:“林杭,你和二位姑娘同去,护她们安全回来。”
“世子,可…”
“快去。”
“是。”林杭只能领命。
现下只有他们两人,谢恒倒想看看,陈昭妧还想再使什么花样。
陈昭妧此时正暗自庆幸,谢恒还假模假样有几分君子风范,不过马上就要下去见阎王了。阎王殿前,可容不得他装模作样披着人皮。
思及此,陈昭妧按捺住怦怦直要跳出胸口的心,深呼吸了几次。
“谢世子,你先放河灯吧。”陈昭妧抬手,请谢恒过去。
“好。”谢恒也不推辞,依言照做。
陈昭妧早已站在桥上等他,见谢恒沿岸放下河灯后再无动作,她抱臂倚在桥栏,扬声道:“谢世子刚回京不久,想是不知京中习俗。放过河灯,要在桥上最高处向天神许愿,愿望才能成真。”
谢恒移步上桥,缓缓走到陈昭妧身边:“如何许愿?”
“闭上眼睛,双手抱拳,默念心愿。”
谢恒一一照做。
陈昭妧强忍紧张,环顾四周后,装作叮嘱:“谢世子可要慢一些,一字一句与天神说清楚了。”
而后猛地两掌使力,将谢恒推下了桥。
陈昭妧听见咚的一声又似连着几声扑腾,却没听见人喊,只当是谢恒来不及反应。
今年天寒,京中河流尚未开化,只因上元节将至,几日前才令兵士凿河以应万民请愿。河灯在水中尚且只能艰难流行,谢恒掉下去,不是冻死便是淹死,绝无意外。
陈昭妧扶着桥栏,靠在雕龙石栏上平复呼吸。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害人性命,也该是唯一一次,她的小心脏着实有些不受控制,如擂鼓般急动。
不过陈昭妧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她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她要去找芸儿和芝儿,托辞她都想好了,她只知谢恒放完河灯就留在桥上看风景,她着急来找芸儿芝儿,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对,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陈昭妧捂着胸口,脚步微晃,匆忙间连跃几阶下桥,临双脚接地还踉跄了一下。
她忽觉神识不清,眼见那草丛里突然奔出黑衣人来。怎的,怎的还有鬼使来向她索命吗?!
几名黑衣人早已蛰伏在此,本以为今夜要大闹一场,没想到小郡主这么晚才来,他们兄弟几个倒松了口气,人少事就更好办了。
他们本准备动手之时,竟见陈昭妧推人下河,俱是震惊了一番,才至此时出现。
为首的那人抬手道:“小郡主,我们大人有请。”
“什么?什么人?”恐怕不是人,怕不是阎罗吧。
陈昭妧连退几步,胸口起伏,腿脚发软。
“郡主去了便知。”
陈昭妧再也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只能摇头:“不,我不去…”
“恐怕由不得你!”
第12章
眼前黑衣人虽蒙着面,但从言语间透露着凶神恶煞之气。陈昭妧软瘫在地,以为事到如此,在劫难逃。
她恐怕…不,她不想死,她不能死,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似是天不亡她陈昭妧,忽有一名玄衣人不知从何处跃出,恰有树影摇曳,风疾鸦起,一派英雄救美的景象,陈昭妧见之心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话本子里写的什么世外高人路见不平么?有生之年竟叫她遇见这些扑朔迷离匪夷所思之事,真是造化。
众黑衣人见此,纷纷拔剑与那蒙面的女子周旋起来。
女子与众人纠缠,分身乏术,只能大喝:“郡主快走!”
借着幽微月光,陈昭妧看清女子眉眼,似乎有些眼熟,可她现在头脑不大清醒,想不起更多,连站起身都不能,更别提想趁此机会跑路。
陈昭妧现下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能死!
凭借不想死的强烈求生欲,陈昭妧双臂颤颤,才勉强撑地支起半条腿,竟直接被拽了起来。
抬眼一瞧又险些瘫软。
世间竟真有阴魂不散之人!
不过陈昭妧来不及反应,就被谢恒拉扯着跑了起来。
因前些日子下过雪,再经今日人群踩踏,河岸边非常泥泞,路本就不好走,加上陈昭妧此时魂儿都快被吓没了,便颠簸得她有些恶心。而她只能强忍着,此时此刻还是小命要紧。
二人跑了许久,至一处偏僻林间,谢恒大致环顾四周后,终于缓缓停下,牵着她的手仍未松开。
稳定半晌,陈昭妧仍有些摇摇摇晃,谢恒便两手扶住陈昭妧双肩,帮她稳住身形。
谢恒见陈昭妧发髻散乱,抬手帮她捋了捋鬓发,手指微微弯曲着轻蹭过她眼角腮上的泪痕。
又见她的呼吸仍乱,牙关好似还在打颤,双目涣散,显然是撑不住了。
谢恒把陈昭妧拥入怀中,轻抚着她后背,在她耳边安慰道:“没事了。”
可陈昭妧竟在他怀里抽噎起来,呜咽声断断续续,似是极力忍耐。
谢恒仍旧一次次安抚,却并未起多大作用,反而使陈昭妧痉挛起来。她竭力推开谢恒,因失去依靠而摔在地上。
“妧妧!”谢恒忙扑过去,扶住陈昭妧。
“呜……”陈昭妧仍想推开谢恒,却再没有力气,只能在谢恒怀中干呕起来。
谢恒帮陈昭妧撑着身子,尽量不压迫卷曲到腹部,又给她顺着背。陈昭妧仍是一声声干呕,并未吐出东西,反而愈加难受。
半晌,陈昭妧才略有好转,却已泄尽浑身力气,倚在谢恒怀中动弹不得。
陈昭妧喘了几口气,闭着眼睛,开口是涩哑的声音:“你没死。”
自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关心他死没死,简直要把谢恒气笑了。
谢恒贴着她耳边道:“没死。怎么,让妧妧失望了?”
真是没良心的,枉顾救命之恩。
未见陈昭妧有所回应,谢恒试探着晃了晃她:“妧妧?妧妧!”
见陈昭妧一点反应没有,谢恒的心骤然一滞。与此同时,又传来急促的穿林而行之声,似乎有人追上来了。
几名黑衣人方才撑到自己人支援,甩脱玄衣女子和她的救兵。不过他们也负伤惨重,又引动了巡卫,恐怕也会惊动御林军。眼下只能尽快完成主子的命令,再挟持小郡主,而后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