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之人道:“他们就在林中,快追!务必活捉郡主!杀了云恒!”
几名黑衣人遂分散于林中搜寻。
此时,谢恒抱着陈昭妧隐于一方石头后面的下坡,他有伤在身,不能贸然应战,只能在此躲藏一阵子。
谢恒拥紧陈昭妧,又收敛着呼吸,一名黑衣人路过,并未发现二人。倒是谢恒将那黑衣人看了个清清楚楚,身着云纹缎,手持八面剑,应是齐国皇室的近侍。
那云纹似由银线织成,月下隐隐折散冷光。这般张扬做派,谢恒心中猜测变为肯定,除了临江王再无旁人。
“嘶。”
谢恒手上一痛,没忍住出了声。
那黑衣人反应机敏,当即驻足不前,仔细侧耳倾听。
谢恒只能捂住陈昭妧的嘴,不想陈昭妧摇头挣开,还咬住他手掌虎口处不放,口中低声呜呜说着什么。
小祖宗,怎么偏在此时。谢恒无奈,只能任陈昭妧用力咬着,暗自希望她莫再出声。
方才没力气,现在有力气都用在报复他,她是有多恨他。
这声响果然引来了黑衣人,那人虽轻手轻脚地有意压抑着脚步声,可谢恒仍能听得出,他们的距离在靠近,他身上的佩剑不在,只能一手握拳以待突击。
微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恒暗自测算着距离,他将左手缓缓从陈昭妧口中松脱出来,正欲出击却听见重物坠地之声。
谢恒探头一看,是林杭,他脚边还躺着个黑衣人。
谢恒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暂且放下,正要起身,噩梦中的陈昭妧却扑腾着,拽着谢恒一起摔下小坡,滚了几米,沾了二人满身泥土。
即便是伤臂剧痛,谢恒也未松开陈昭妧,反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林杭跟了过去,见果然是自家世子还有郡主,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扶一把,便先且抱拳道:“属下来迟,世子恕罪。”
“无妨。正是时候。”谢恒抱起又昏睡过去的陈昭妧。
这举动着实令林杭意想不到,自家世子竟是如此护着郡主。
谢恒听见不远处似有斗争,便问:“是何人相助?”
“似是裕王府暗卫。巡卫也快到了,世子,我们要等等吗?”
谢恒不解:“等什么?”
“有人刺杀郡主和世子,兹事体大,应由京兆尹彻查。”
京兆尹如今是裕王手下一枚棋子,贼人敢谋害郡主,惹到裕王头上,是自讨苦吃。
谢恒垂眸看着怀中人:“郡主的伤要紧。此处是否与京郊别院相近?”
“是。”
“带路。”
“是。”林杭自觉地将目光从世子和郡主身上移到路上。
林中雪泥坠脚,谢恒却一路不停歇,约莫一刻钟后,三人才到谢氏在京郊的别院。
此别院原是谢恒刚回京时修养的居所,即便谢恒近日不在,安国公也吩咐人日日打扫得当。安国公知道谢恒喜欢清净,便把这京郊的别院给了他,院中杂物齐备,书籍不少,谢恒偶尔会来偷个半日闲。
三人甫进院子,守夜的几名小厮和婢女便都惊醒了,见是世子,他怀中还抱着个受伤的姑娘,他们急忙见礼。
“备药。退烧的。”谢恒扔下两句话便大步迈进屋子。
将陈昭妧安稳地放在榻上后,谢恒才觉过来,陈昭妧身上的衣裳结了层薄冰,自己的身上更是,袖袍甚至已经凝结冻住了。
难怪会发烧。谢恒正要给陈昭妧解下外裳,忽觉不妥,便唤道:“来人,更衣。”
“是。”婢女上前靠近谢恒。
谢恒顿了一下,看向陈昭妧:“给她更衣。”
“是。”婢女又转向榻上安然躺着的,面色绯红的陈昭妧。
而后谢恒也自去换了身衣裳,又命林杭去禀明裕王。待谢恒回屋时,婢女已经在给陈昭妧喂药,只是这药无论如何都喂不下去。
两个婢女扶着陈昭妧坐起,一名婢女手持白瓷匙,抵在陈昭妧泛白的唇畔,小心翼翼地使力,可她偏是不张口,可急坏了三个小姑娘。
谢恒蹙眉道:“出去罢。”
三人听命放下汤药,遂退了出去。她们瞧着世子似有不悦,但或许世子有法子呢。
谢恒拨弄了两下汤药,闻着清苦的气息,眉头皱得更紧。他确是曾听过喂药的法子,若人不食,以唇度之。他只听过,没试过,也不知好用不好用。
谢恒搂起陈昭妧,将人围在臂弯里,试着用汤匙喂她,可她完全失了知觉一般,一动不动。
没办法了,是她不愿自己吃药,非要他来喂的。
谢恒抿了一口汤药,微苦的药味瞬时蔓延,他一手扣紧陈昭妧肩膀,一手抚着她下颚,与她贴近双睫交织时,谢恒却迟疑少顷。他到底也没试过,何况…这法子还是有些不妥。
谢恒只能咽下汤药,苦得他直皱眉闭眼。他让侍女备了些蜜水,换了干净的勺子,他捏着陈昭妧的下颌微微用力,分开了唇瓣,把药一勺一勺喂了进去。
才喝下几口药,她竟有些反应,微微蹙了蹙眉头。谢恒见状,忧心稍解,眉结舒展,又给她喂下剩余的药。
虽是喂一些洒一些,好歹将就着饮了半碗。谢恒拿帕子擦了擦陈昭妧嘴角,将她安稳放回榻上,又给她掖好被子,而后就只是静坐在旁,并无别的动作。
谢恒看着陈昭妧的睡颜,娴静端丽,同她平时的模样相比竟多一些温婉。
记忆中的她,总爱一袭红裙,明眸善睐,秀眉婵娟,恍如神妃仙子。这样素面玉净的她,谢恒似是头一次见。
清水出芙蓉般洁净无瑕。她如今尚且完好在他眼前,令谢恒想起前世种种,他喉中一哽,无端有悲痛袭来。
谢恒偏过头,感到口中清苦余味,握紧手中药碗。
重来一次,他定会护她周全。决不会…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谢恒尚未回神,腾地起身,不小心失手砸了瓷碗:“谁,咳咳…咳……”
还不小心呛到了。
第13章
陈旭见屋内有他人,又见谢恒这副模样,神色微变。林杭站在陈旭身前,略有尴尬地禀明:“世子,裕王世子到了。”
谢恒亦是面色不好,挥手令林杭退下,仍掩口频频轻咳:“陈兄见笑。令妹安好,咳咳,咳……”
陈旭抱拳:“多谢。”
见陈旭径直走向陈昭妧榻边,谢恒便自觉出去,去找无人的地方顺肺。
半晌,陈旭从屋中出来,又郑重地向立于庭中的谢恒道谢:“今日多谢贤弟救命之恩。贤弟似乎也染了风寒,你旧伤初愈,还要当心。”
闻见贤弟这一称呼,谢恒心下一喜,看来陈旭对他的看法似乎有所转变。
遂回复道:“多谢陈兄挂念,举手之劳而已,陈兄不必客气。”
在兵部时,陈旭对谢恒无非是正常上下属的问候,并未因贺兰将军府与安国公府的私交而有特殊关照,如今私下里相见,又加上这一层救命之恩,总归有些不同。
两人方才言罢,安国公与贺兰老将军正好赶来,一个抓住了谢恒问询情况,一个直奔向陈旭问陈昭妧在何处。
陈旭引贺兰芮进屋看陈昭妧,安国公和谢恒也跟了进去,还有几名医者僮仆,乌泱泱一群人全挤进了屋子。
贺兰芮一见陈昭妧躺在榻上,当即扑过去,扎到心肝肉一般,险些老泪纵横。
安国公忙唤医者:“快给郡主看看!”
又扒开贺兰芮:“别挡着人家诊脉。”
片刻,医者起身道:“郡主惊惧攻心,寒气侵体,以致高热,又有血瘀气亏……”
贺兰芮急道:“到底怎么了?别吊书袋!”
“郡主刚喝过药,暂且无碍,夜里恐怕还会发热,需要有人看护,郡主身上的伤还要静养,少则半月,多则三月。”
“身上还有什么伤?!”
“应是,背部和手臂撞伤,腿脚扭伤。并无大碍。”
安国公知道贺兰芮此番是吓到了,好好的心尖宝无端遇害,换谁不是关心则乱。谢闵拍拍贺兰芮的肩膀:“这是我府上的名医,他说无碍必然无碍。你且放心便是。”
贺兰芮斜了谢闵一眼,语气不善:“伤得又不是你宝贝孙儿!”
“恒儿为救妧儿旧伤复发,你个老没良心的!”
贺兰芮一听谢恒也受了伤,方知刚才所言过重,清了清嗓子,未再开口说话。
谢闵不和贺兰芮计较,转而向医者道:“沈先生,烦请再为恒儿诊一下脉。”
这位沈先生瞧着年纪约莫在不惑之年,却得安国公青睐,礼遇有加。
此人瘦骨清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贺兰芮眯了眯眼,认出此人似乎是当年行军时,谢闵看重的一位小医官。
后来的一场大战里,这沈医官救活了大半伤重之兵,没想到让谢闵收为己用了。
听闻谢家办了个私塾,里头教书的先生还教医术,恐怕就是这位沈先生。
这边沈阙为谢恒诊过脉,只道是旧伤添新伤,需得好好休养,又拟了药方,和郡主那份一起,命人去抓药。
谢闵捋了捋胡须,舒了一口气,转头见贺兰芮紧紧盯着陈昭妧,心中又生了别的主意。
“今夜两个孩子一处休养,还能方便照应。贺兰,你且放心回去休息吧。”
贺兰芮摇头:“不行,这我怎么能放心,我得带妧儿回府。”
谢闵向沈阙递了眼神,沈阙便缓缓道:“贺兰将军若是信得过在下的医术,便莫要擅自挪动郡主,留待在下给郡主施以针灸。郡主身上的伤碰不得,实在需要静养。此院后有几方活水温泉,郡主养伤也是极好的。”
贺兰芮仍是拒绝道:“妧儿留在此多有不便,我们还是不再叨扰……”
“什么不便,你什么时候同我还生分起来,我向来视妧儿如孙女,哪里来的叨扰不便?”
沈阙也道:“郡主体贵身娇,实在轻易动不得,请将军三思啊。”
这话生生将贺兰芮的推辞咽了回去,改成了:“罢了,就劳烦你了。”
沈阙闻言作揖,自引了几名小厮婢女去看守煎药。
屋中再无旁人,安国公问陈旭:“旭儿,可留了活口?”
“留了活口,已押送至京兆府,父王应是正在审问。”
“那群人当真是冲着妧儿来的,要取妧儿性命?”贺兰芮百思不得其解,妧儿如何能招惹贼人,恐怕更多是因为他这个好女婿在外树敌。
谢恒和陈旭点了点头。
贺兰芮又问:“可知是谁的手下?”
“晚辈眼拙,不知其来历。”
陈旭见谢恒如此回答,便道:“外祖,我与贼人交手时发现,其身法不似上京各家。也许是为掩人耳目,待父王审问后便知。”
贺兰芮眉头紧锁,心中已然明了。此时此刻,上京各家都不会来招惹是非,即便赵家再看不惯裕王,也断不会拿妧儿下手。此事恐怕要与齐国扯上关系,当真是无耻之徒!
谢闵舒了口气,道:“贺兰,此事有裕王在,定不会轻易放过贼人。天色已晚,你这把老骨头不该回去歇着了么?”
贺兰芮没好气地回道:“你这把老骨头也该歇歇了!”
又转头嘱咐陈旭:“旭儿近日劳累,按时休息,平素也要当心些。”
陈旭点头:“外祖放心。”
谢闵拍拍谢恒脊背,道:“恒儿,照顾好自己,和你妧儿妹妹。”
谢恒悄悄红了耳尖:“是。”
一行人终于离去,经过这一番折腾,已过子时,谢恒守在陈昭妧身侧,偶尔试探她是否发热。除此之外,二人再无接触。
谢恒心知,君子慎独。
安国公与贺兰老将军各自回了府,陈旭则是去了趟京兆府,今夜之事颇有蹊跷,他始终有所疑虑。
那几名贼人都经不住严刑拷打,用了两次刑就招供得干干净净,将临江王的意思添油加醋全倒了出来。裕王震怒,将人押入死牢。
素问临江王此人行事荒唐,此番作为来使,不仅无意谈判,反倒在主人家横行霸道,这等卑劣行径,想不让人借题发挥都难。如此看来,倒是给裕王省了些麻烦。
陈旭赶到京兆府时,一切已然尘埃落定,他往正堂寻裕王,将陈昭妧的情况告知。
裕王放下茶盏,石刻似的一张面孔不见任何喜怒,唯有剑眉凛然蹙起,是他一贯的表情。
陈旭道:“请父王明查,贼人底细不明,恐怕会再生事端。”
“是临江王的人。”
陈旭暗惊,临江王果真是脑子有问题么?
“父王,现在是否要将临江王押过来?”
“不必。”
“那…妧儿那边可要增派暗卫?”
“不必。让妧儿在谢家安心养伤,对外称她近日在府中静养,不见外客。”
“是。”陈旭略有迟疑,仍是极快回应。想着父王这般安排必有道理,陈旭也不再多言。
回到府上,陈旭交代了裕王的意思,让芸儿和芝儿两个小丫头机灵着些,也吩咐了府中诸人。
芸儿自是懂得,此事恐怕有所牵连,便恭敬应好。再者芝儿受了伤,也闹不出花儿来,不然她非要吵着跳着去见小姐。
那时,二人和林杭买了莲花灯回来,就见众人混在一起打斗,银光乱溢,兵刃相接,二人都不敢上前,唯有林杭冲了上去。
刀剑无眼,贼人伤了芝儿。后来多亏芸儿冷静,拉着芝儿跑走去找来巡卫,贼人见状不妙才撤。
之后,林杭发现了河岸边似有足迹,便与裕王府暗卫及巡卫追了上去。
至于安国公和贺兰老将军如何知晓,是因谢家暗卫一直暗中跟着谢恒,见世子被郡主推下河,个个目瞪口呆,正要出来救人时又见世子自己爬上岸边,皆松了口气。世子果然命硬,非常人能比。
于是几名暗卫恪尽职守,暗中观察,至世子似有受伤回了京郊别院,才受林杭传世子之意,去请沈先生。可沈先生在安国公府,这才不得已惊动了老人家。
不过暗卫并未将郡主推世子入河之事禀明,他们既被安国公指派给世子,便事事听世子吩咐,他们几人对此颇为自觉。
果然,五更天时,芝儿睡时压到伤臂,痛得惊醒,芝儿一睁眼便问小姐在哪。芸儿一直在她床边守着,便要帮她换药。
芝儿支起未伤的手臂拦住芸儿:“小姐呢?找到小姐了吗?”
“你别急,小姐不在府上,我也不知小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