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姮:“……”
莫成之有些摸不准地补充了一句:“那个……救命之恩,我欠你的,至于神月教的名声,还有那些江湖门派想杀谁,与我无关。”
话虽如此,直到两年以后,沈月姮才真的与莫成之再度前往奉雪山庄。
那一日下了大雪,奉雪山庄景色如新,不负其名,看上去庄严又美丽,让人心生向往,错以为来到了什么高门贵户,红尘仙居。
“奉雪山庄地势复杂,进去了就很难出来,”沈月姮告诉莫成之,“你把这药粉带在身上,荀娘子会在外面接应我们,万一出了意外,靠这药粉能让金蛇给我们引路。”
莫成之接过药粉,若有所思。
“怎么了?”沈月姮问。
“舒云啸,会不会也在里面?”
沈月姮不想接他的话茬:“等天黑我们就行动。”
莫成之一点儿也不会看人脸色:“我听他们说,这两年来,舒云啸来找过你好几次,不过你都不在。其实当时你被人暗算,他不一定也在其中,如果是误会,我觉得有些事你还是应该当面和他问清楚。”
沈月姮本来不想听他念经,无奈耳朵没法像眼睛一样闭上,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他来过神月教?”
莫成之一脸恍然大悟:“你不知道?一定是云娘子他们没告诉你。”
沈月姮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她半死不活回到神月教,身上还中了来历不明的毒,荀娘子精通各种毒术,使尽浑身解数才保住她的命,她神志不清、昏昏沉沉的时候勉强吩咐的几件事当中,好像就有不准教中上下再提起舒云啸此人这件事。
于是她还是没搭理莫成之的话,转身背对他闭目养神,心里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七上八下起来。
片刻后,沈月姮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只见莫成之一脸淡定,若无其事地暗中观察着不远处奉雪山庄的动向。
“算了,”她心想,“早就听说舒郡王长住京城,那个人肯定不在奉雪山庄。”
第十二章
这世上有些事,你越是不想它发生,它就越有可能发生。
沈月姮潜入奉雪山庄的这天夜里,舒云啸就在山庄书房里,这两年来,他用了各种手段,逐渐架空了老庄主江如济,一手掌控了奉雪山庄,对外却隐瞒得滴水不漏,就连他母亲都不知情,老郡王和朝中的崔仲西将军也一无所知。
至于程故,此刻正侍立在旁,舒云啸还把他留在身边,因为后者与两年前那个沉默冷静的隐藏高手相比,已经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平添的一道伤疤从右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显得有些面目狰狞,表情却是恭敬低顺的,那是他为表对舒云啸的忠心自己动手划的,舒云啸原本是打算杀了他的,最后还是留了他一条命,把人留在身边,就当是一条终于彻底听话的狗。
如今的奉雪山庄,再也没有人敢像两年前一样,利用他们的少庄主当诱饵,然后把他关在书房里,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了。
只可惜,就算舒云啸今非昔比,沈月姮也早已一朝被蛇咬,不会再相信他了。
舒云啸心知沈月姮避而不见的原因,一直试图找一个突破口,化解两人之间的嫌隙,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沈氏剑谱,可惜他翻遍了江如济收藏剑谱的密室,一无所获。
“程故。”舒云啸沉吟道。
“属下在。”
“老庄主的密室收藏,可还有其他遗漏?”
“回少庄主,属下仔细搜寻过,没有。”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两年间已经发生过无数次,舒云啸几乎将这件事当成了心病。
“再去密室看看。”舒云啸说着就站起身来。
程故低下头跟在身后,不再回话,他原本就是江如济派到老郡王身边的,后来又被派到舒云啸身边,这些年来,一直暗中听令于江如济,直到两年前,设计困杀神月教教主之事发生以后,舒云啸以出人意料的手段反手架空了江如济,他才真正投诚于舒云啸,保住一条命,苟延残喘。
对很多人来说,事与愿违,乃是人生常事,不过舒云啸的运气显然比大多数人好,无解的心病自己送上了门。
沈月姮一踏进奉雪山庄就浑身不自在,两年间,神月教向奉雪山庄暗中安插了许多细作,绘制出了山庄内部的地形图,莫成之对图纸的记忆能力非比寻常,一进山庄就轻车熟路,仿佛进了自己家一样,沈月姮还在犹豫,他已经在前面引路道:“这边,据说是江如济的密室。”
沈月姮不疑有他,立即跟上。
莫成之是个高手,有一个高手在身边,日常切磋,沈月姮的武功也日益精进,两个人一路上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奉雪山庄巡逻的护卫,来到密室门前。
出乎意料的是,那扇密室的门居然是半开着的。
沈月姮皱眉:“不会是陷阱吧?”
“我先去替你探探路。”莫成之果断上前。
沈月姮来不及拦住他,只听一声呼啸,莫成之的身影闪进了密室,然后就是一阵“叮叮当当”的金石之声,想必是一进去就和什么人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立刻就动起手来了。
沈月姮:“……”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沈月姮还来不及思考,就认出那个和莫成之动手的人正是程故。
程故在这里,那就意味着,舒云啸也在?沈月姮刚刚如此想道,果然下一刻就看见舒云啸从密室里走了出来。
莫成之故意引着人往前院的方向去,舒云啸对随即赶到的护卫们下令:“抓活的。”
一群人乌泱泱地走远了。
沈月姮趁机进了密室。
密室里点了许多蜡烛,通风口在最顶端,狭窄得很,就算把人切成块儿也扔不出去,贴着墙摆放着的是密密麻麻的木架子,分隔成大小不一的许多格子,有的摆着剑匣,有的放着书卷,甚至连竹简都有。
沈月姮随意翻看了两下,发现果然都是些剑谱之类的东西。
“我替你找过了,沈氏剑谱不在其中,”舒云啸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沈教主,别来无恙。”
沈月姮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也不想地从架子上随手抄起一卷竹简扔出去,夺路而逃。
路被舒云啸堵住了。
沈月姮心里纳闷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一边出手毫不留情,只求能迅速脱身。
“两年不见,沈教主的武功大有进益。”舒云啸一边和她动手,一边还有闲工夫聊天。
沈月姮心里忍不住回嘴:“彼此彼此,少庄主的武功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是嘴上真正说出口的却是:“认错人了。”
舒云啸一掌掠过她面门,逼她向后退去,同时顺手往身后的密室大门也拍了一掌,那看似沉重的石门居然合上了。
沈月姮一惊,顿时急了:“你有病啊?这门从里面打不开,这下谁也出不去了!”
舒云啸施施然站在原地,笑道:“沈教主的身形和声音,在下从不会认错。”
沈月姮无语至极,索性摘下蒙面巾,见舒云啸站在那里,似乎没打算再和她动手的样子,干脆找了个顺眼的架子,靠在上边休息,单方面和舒云啸相看两厌。
舒云啸淡定得很:“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找我们的,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正好可以说说话。”
沈月姮用沉默表示我和你无话可说。
舒云啸试探性地走进了两步,沈月姮立即把剑提到了身前,充满警惕和威胁的意味。
舒云啸只好又退回去:“好吧,我就在这儿说。沈教主,当日奉雪山庄设计围杀你之事,我确实不知情,无论你信与不信,在下从未想过要与神月教为敌。至于你想找的沈氏剑谱,确实不在这里。”
沈月姮冷笑:“神月教如今是武林公敌,江湖败类,更是朝廷的鹰犬和走狗。少庄主出身金贵,和我们这些江湖草莽根本不是一路人,何苦来蹚浑水。至于沈氏剑谱,我会自己去问江如济,用不着少庄主操心。”
舒云啸目光微动:“我外公他……他如今的身体不太好,你恐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什么意思?”沈月姮不解。
舒云啸一时似乎没想好怎么回答,还没来得及开口,密室门外隐约传来了响动,似乎是莫成之,看样子,他把奉雪山庄的人放风筝似的溜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沈月姮往门口方向一动,舒云啸下意识就想拦住她,两个人又动起手来,但是没过两招,沈月姮突然动作一滞,似乎体内真气运转出了问题,脚下一个踉跄,往后一倒,舒云啸本能地伸手去捞她。
“你没事……”舒云啸的话问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沈月姮的手在转眼之间趁机放在了他脖颈处,指尖携着一枚小小的袖珍小刀,锋刃薄如蝉翼,看上去利得很,估计给人放个血绝对不是问题,只要位置够毒,没准要了他的命也是绰绰有余。
沈月姮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舒云啸的肩膀,顺着他手臂线条往下,果然摸出了一把袖中剑,然后又在他腰间找到了那柄软剑,将两样兵器都往旁边一扔。
舒云啸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心却不由得跳得有些快,他老老实实地任由自己的兵器都被除掉,嘴上却忍不住道:“沈教主,想不到你竟然还打算劫持我,其实没有这个必要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带我去见江如济。”沈月姮言简意赅,心里却被他这一句启发了,心道,不知道莫成之怎么样了,如果劫持舒云啸真的有用,那今夜从奉雪山庄全身而退或许也不难。
密室大门终于从外面被打开了。
程故等人在密室打开之后看见的就是他们家少庄主被人劫持的情景,看上去十分可怜又弱小,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和谐。
“都让开。”沈月姮沉声道。
莫成之立刻结束与程故等人的对峙,来到她身边:“怎么样?”
“没找到。”沈月姮答道。
舒云啸好心提醒:“早就告诉过你,那里面我都替你找过了,没有你要的东西。话说沈教主,你要不要再仔细检查一下,我身上或许还有别的兵器呢?”
沈月姮:“闭嘴!江如济在哪儿?带路!”
舒云啸叹气:“好凶啊……”
沈月姮威胁地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又靠近了几分。
围观众人顿时紧张了起来。
当事人嘴上也紧张道:“行,我带路。”
事实上却一点也不在意,还不忘冲程故等人挥了挥手:“都让开。”
沈月姮没有想到的是,舒云啸所说的江如济身体不太好居然是真的。
两年前还精神矍铄的老头转眼间就像是变成干瘪了的果子一样,躺在床上,四肢僵直,动弹不得,而且嘴歪眼斜,口不能言。
“这是怎么回事?”沈月姮问。
“人年纪大了,中风。”舒云啸垂下眼,语气有些冷淡。
莫成之仔细查看了江如济的情况,轻轻冲她摇头:“看样子不像装的。”
沈月姮不死心,把舒云啸丢给莫成之,上前问道:“江老庄主,你可认得我是谁?”
江如济全身上下只剩眼珠子能动,咿咿呀呀地哼唧了一堆,不知所云,嘴角又有涎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出。
沈月姮又问:“你知道我是谁,你也知道沈溪对不对?二十年前沈溪夫妇被杀之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否则为什么你一听说我要来奉雪山庄拜会,询问沈氏剑谱之事,就设计将我抓起来?江老庄主?”
江如济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浑身颤抖起来,从喉咙里发出许多浑浊不清的哼哼声,情绪激动,但就是一句清楚的话也说不出来,眼睛转来转去,似乎要越过她,看向什么地方。
舒云啸顺着江如济浑浊的目光往外望去,屋外的嘈杂声渐渐靠近。
莫成之催促道:“算了,这样肯定问不出什么,先走吧。”
舒云啸目光一凛,猝不及防间出手,摆脱了莫成之的钳制,后者顺势退到沈月姮身边,抓住她翻出窗外。
沈月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莫成之拉着落荒而逃。
第十三章
“不必追了。”舒云啸看着沈月姮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之中,抬起手止住程故等人。
片刻过后,他回到屋内,将目光投向了江如济方才一直望着的方向,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看上去并无不寻常之处。
舒云啸沉吟片刻,伸手撩起画轴底端,在墙上敲了几下。
程故遣散众护卫,来到近前:“少庄主,有什么不对吗?”
舒云啸又敲了几下:“这墙是空的。”
后来,舒云啸从那堵墙里面找到了一本手记,是江如济二十年前的手书,上面提到了当时武林之中新近崛起的高手,按照武功路数与擅长的兵器分门别类,一一列举。
除此之外,上面还分别记载了这些人的下场,除了迎娶白家之女的付镇和寥寥几个退隐江湖、再无音讯的,竟是无一善终,沈溪便在其中。
在这些人当中,死的最早的是一位擅长使金错刀的刀客,此人原本在公门任职,后来因为见不惯官场黑暗,愤而辞去职务,成了一个江湖人,行侠仗义,曾颇有侠名,却因练功走火入魔而死,如昙花一现,很快被人遗忘。但据江如济的手书所记,曾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其性情温厚,不像是会因一时狂乱、走火入魔之人,恐因行侠仗义时得罪某地江湖帮派,又及木秀于林之故,才招致杀身之祸。
舒云啸将手记翻到沈溪的那一页,来回看了两遍之后,一言不发。
程故在一旁等了许久,才听见他说:“我要出门一趟,你不用跟着了。”
“少庄主是要回京城吗?”程故问。
舒云啸没回答,径自走了出去。
程故看着他走远,又转头看向屋内行将老朽的江如济,轻声掩上房门,心里明白,舒云啸想必是要去神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