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忽来风,没入竹林沙沙作响,耳畔是稚嫩童音的诵读声,一切都是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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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这几日还算平和,自那日驰宴带了岚娇去河边,大家发现,王爷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往日里宛若一座冰山般,面上不露半丝笑容的王爷,这几日天天都是面带微笑,连见到宫里阿黄,都是温柔一笑。
不笑还好,一笑就让大家伙觉得异常的渗人。
“皇叔!”
还没进殿,徐公公就听见了萧辕的哀嚎声。
岚娇:……
徐公公:“许是皇上又突发恶疾了。”
只见萧辕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驰宴的大腿就开始嚎:“皇叔!怎么办啊!柒儿走了,她走了!她居然真的走了……皇后她不要我了!”
说完,就往驰宴裤子是一顿蹭,鼻涕眼泪全齐了。
驰宴额头青筋暴起,硬生生忍住了要把萧辕一脚踢开的冲动。
皇后离宫全皇宫的人都知道了,大家无一不惊讶皇后竟是有这般胆子的人。
依着皇后的性子,那是一个软弱无能,爱皇上爱的深痴,能整日以泪洗面的可怜女子。
着实是没有想到,这样软性子的人会直接离宫。
岚娇听了这些,只想骂萧辕一句,狗皇帝,你活该,与其这样,你早干嘛去了?
见驰宴不搭理自己,萧辕吸着鼻子,转头就朝岚娇扑过去,哭的撕心裂肺:“皇嫂!!!”
驰宴站不住了,把岚娇护在身后,抬手就揪着萧辕的后领把人给拎回来丢地上:“你敢往王妃身上蹭一下试试。”
听着这恶狠狠的声音,萧辕浑身一抖,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他眼泪掉个不停,委屈道:“皇叔,皇后真的不要我了,她明明……明明一开始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为什么说走就走呢?”
驰宴黑着脸:“这话你应该问你自己,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吗?”
这让萧辕想起了自己落在容柒脸上的那个巴掌,眼泪掉的更凶了:“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在气头上,我,我真的不是想打她的……”
萧辕抬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脾气这么不好啊!真是……为什么会这么废物!”
这两巴掌声音响亮,听在岚娇耳朵里,那可谓是如听仙乐,好听的不得了。
狗皇帝这几年来受了奸臣怂恿,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能是这区区两个巴掌能还清的?
这几日,后宫里不少妃子被送走,不是拿了钱回娘家,就是实在受不了萧辕自己走的。
兜兜转转,就只剩下了丽贵人和几个痴情女子。
虽说狗皇帝为人不怎么,但好在他还有点良知,对那些不愿意的姑娘,他也不强求,顶多是发发脾气,就摔门走人了。
这样人家姑娘回去了,也没有什么损失。
“皇婶。”萧辕眼睛通红,整个人沧桑了不少,“你说,皇后她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一点点,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吗?”
岚娇被问的有点懵,她暗暗翻了个白眼:“这……皇上是头昏了,皇后娘娘是喜欢你的,想必皇上自己也知道,清楚,只是后宫佳丽三千,美人如云,皇上大抵是忘记了柒姐姐对你的喜欢了罢。”
“不过皇上现在说这些。”岚娇微微一笑,“又有什么用呢?恕我直言,皇上如今的样子,柒姐姐根本看不上你。”
萧辕一愣,面上苍白,要是在以前他肯定要跳起来跟岚娇干架,但现在,他心中充满了愧疚之感,别说发火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给由内而外的改头换面,好好的放在容柒面前。
岚娇说的没错,别说现在,以前的自己,容柒也看不上。
他暴戾、滥杀无辜、公私不分,视人命如草芥,这么不堪废物的自己,容柒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呢?
他自己想了那么多天,除了容柒,谁都不会这般的包容自己,更不会将真心的一面袒露出来,无论谁靠近他,都是带有了目的,真真假假,连他都要分辨不清了。
而现如今的生活,他早已经厌倦。
“皇婶说的是。”萧辕惨淡一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是应该好好正视自己了。”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印章与文书拿了出来:“皇叔,这位子……本来也就不是我的。”
“隔了这么多年,母妃也油灯枯竭,空有执念,是时候归还了。”
“皇叔。”萧辕难得的架子正了些,“皇位我不要了,这本来也就不是属于我的,我自己也知道,我没有那个本事能管理好一个家国……外头怎么称呼我的,我都知道。”
“我不像皇叔,真的能当得起保家卫国这四个字,我没流过血,没杀过敌,更没有孤军奋战过,战场上的多少无奈我都没体会过。”
他自嘲一笑:“这几年我确实糊涂荒唐,受到旁人挑唆便不分真假好坏,根本不顾百姓安危,江山社稷,众人都恨不得亲手杀了我。我知道的,我根本配不上“皇帝”这个称呼。”
岚娇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她不敢相信萧辕会自己让出皇位,更不敢相信,他竟然会有如此高的觉悟和自省。
萧辕把刻有国印的印章双手奉上:“皇叔,这皇位,应当是你的才对。”
岚娇偏头看他,只见驰宴面上有难以窥见的厌恶一闪而过,她并不知道驰宴对于这个位子是如何想的。
她只知,世人对他驰宴的评价,有好,有坏。
好是他保家卫国,坏是他曾为了自己的命,放弃了整个军队的将士们。
“驰宴。”
岚娇唤他,“接着吧。”
驰宴猛然回神,他看了眼岚娇,继而看向了萧辕手上捧着的金黄印章。
犹豫片刻,他终是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若没有他主动让位,岚娇想,或许最终的结局,当真会如梦里的一般,谁都没有好的结果。
萧辕让位这一件事轰动了整个京城。
在百姓们眼里,这就是件值得放鞭炮的好日子!然而当得知了新帝是谁时,众人又都纷纷沉默了。
驰宴。
萧辕。
这二人的名字,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你们可别这么想,纵使驰宴再有万般的不堪,那都比混蛋萧辕强吧?”
“兄台所言极是,再说了,我就感觉驰宴挺好的,那些晦气事情,想必都是些空穴来风的谣言!”
“若驰宴担不起这个位子,又怎会一上来就给朝廷来了个大洗牌,把一众奸臣都给逮到大理寺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跪……
第55章
自驰宴坐上那个位子,全朝大臣无一不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规规矩矩,咳嗽一声都不敢。
仅仅五日,朝中所藏的贪官污吏就已经揪出来了十多余人,且所贪污的银两数额大到可怕,竟是足足有四千多两银子!
往年国库里所发出去的赈灾银两,全都入了这些人口袋。
驰宴将该有的罪名一桩桩一件件都给他们安上去了,那墨都写干了好几回。
岚娇瞧着,心里发怵,她也是头一次见贪官能猖狂到这种地步,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偷老百姓的钱,丝毫不把人命和王法当一回事。
驰宴正写着,翻页间,册子上的名字让他顿了一瞬。
“阿娇。”
岚娇冷不丁被提名:“怎的了?”
驰宴把册子推到她面前,道:“宋裴轩你可认识。”
“宋裴轩啊……”岚娇知道了,这家伙是惹事儿了。
她道:“知道,他们宋家也……”
驰宴点头:“安和侯早年间便与朝中的人结党私营,做竟了龌龊事,盐商一事便是引子,如今我顺着这么一查,他们安和侯府,到底也是不干净。”
“证据都全了?”
驰宴拿笔点了点那些账目:“这账跟国库中的对不上,再者他之前在礼部便偷换选料,私自进了不少银子,若是现在补,那可是补不上的。”
玩球。
岚娇道:“难怪一直觉得他们家有钱,只是现在一看,这钱可不干净啊。”
要是宋裴轩出事,那岚云尧……岂不是也得受了牵连。
不知怎的,这瞬间她居然有点心疼起她那个傻蛋姐姐。
起初为了嫁进安和侯府,她可谓是费劲心思,生怕自己抢了宋裴轩,要给自己死的那种恨。
现在如愿以偿,又怎么能知道宋裴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如今安和侯府贪污被抓,她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似是看出了岚娇心中的顾虑,驰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这是她做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岚娇叹气:“只怕她只会心有不甘吧。”
牢狱内,宋裴轩整个人衣衫褴褛,面颊消瘦,完全没了往日的翩翩风姿。
“爹。”他颤声道,“驰宴为何会查到了咱们头上?我们不是,不是已经将那些窟窿都补上了吗?”
“裴轩啊……”安和侯那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整个人佝偻着,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府里早就亏空了,都怪为父,不该听取旁人的挑唆,参与事端,得罪了驰宴啊!”
宋裴轩不信,只觉荒唐,他摇头道:“可之前摆宴时,府里的账目上,银子明明还多出了那么多,没有任何一笔是错的啊!”
“裴轩,那本账本,是白姨娘造的假账本啊!”
“嗡”的一声,宋裴轩整个人登时站不稳,直直靠在了墙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和侯。
“爹,这件事,您为何不早些同我讲……”
安和侯重重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牢狱陷入一片死寂,岚云尧缩在角落,听到这些,她面上苍白一片。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重来一世仍是这样的结局。
凭什么岚娇就能得到她得不到的东西?
驰宴、美好的家庭、令人心感温馨的画面、安全的庇护,凭什么岚娇就能得到这些?
重来一世,即便重来一世,她依旧是个笑话。
依旧不能改变自己这荒唐至极的可悲人生。
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丑陋无比,她为了过上好日子,为了胜过岚娇,她能除掉一切组织她的人和事。
为了这些,她什么肮脏的手段没有用过?
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一个夫家背负贪污罪名,最后锒铛入狱吗?
她不甘心,她当真好不甘心啊……
若这一世就这样过去了,她便完全没有了重来的机会,她还是那个她。
那个被人踩在烂泥里笑话的可怜人。
岚云尧死死抓住衣角,面上苍白一片。
“岚云尧。”
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刹那间,岚云尧抬起头,怔愣地看向前方。
岚娇手提宫灯,一身青衣,此时正静静看着她。
“岚娇……”
岚云尧下意识收紧了攥着衣角的手掌,她别开脸,不去看岚娇。
不可以。
现在这幅样子,绝对不可以让岚娇看见。
她不能输给她,绝对不能输给她!
岚娇此番是一个人来的,驰宴在外头等着她,他本执意要跟着进来,但岚娇知道他进来就是来拉仇恨的,便让他在门外等着自己。
宫灯明亮,往日里骄傲如孔雀一般的岚云尧,如今是一身素衣,头发凌乱,满脸污渍,完全没了曾经的精致。
“岚云尧。”岚娇又唤她,“抬起头来。”
岚云尧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她死死咬住下唇,仍是低着头。
“岚……娇。”
宋裴轩看清来人,无法控制地冲了上去,隔了条条铁框,他死死盯着岚娇:“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一直是心悦我的,只要你救我出去,我就立刻休了岚云尧,立刻休了她!”
“岚娇,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啊,我不喜欢岚云尧,根本不曾喜欢过她!”
一直躲在角落的岚云尧不曾动过,直到听到了这些,她心还是无法控制地钝痛。
她自嘲一笑,是了,她本就是知道宋裴轩是这样的人,她们二人在一起,除去表面上的喜欢,实则还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不是么?
然而这些话落在岚娇耳里,那可谓是恶心至极了。
“宋公子还真是不要脸皮。”岚娇丝毫不掩饰自己眼底对宋裴轩的厌恶之色,“本宫在跟自己的姐姐说话,你怎的就开口了?”
“本宫”二字落在宋裴轩耳里,他登时愕然。是了,他忘记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摄政王妃,而是当朝皇后。
彼时站在这里的人,已经全然褪去了曾经那一身的青涩稚气,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清冷与疏离。
岚娇不再看他,目光落在岚云尧身上。
狱卒将岚云尧带到了一间空的牢房,落了锁便识趣退了下去。
岚云尧紧攥的手心浸满冷汗,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在她身上,却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温暖之色。
岚云尧手上与脚上都落上了铁扣,每走一步,都是刺耳的绝望之声。
牢房墙面潮湿,岚云尧似是没了力气,无力地靠向身后墙面,无声中,所有的未知都像是有了定数。她终是松了紧攥的手掌,抬头看向岚娇。
“哈……”她头往后仰去,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庞透过凌乱发丝,那双往日里盈满光亮的眸子此时空洞无神。
“岚娇,你现在过来,是来看我笑话的话吗?”
岚云尧抬起双手,手上扣着的铁链应声而响:“如你所见,我岚云尧成了阶下囚。”
“你很高兴吧,毕竟你什么都赢过我了。”
岚娇目光落在那双铁扣上,眼底清冷一片,她道:“岚云尧,你觉得,你这次选对了吗?”
“你费尽心思要步步为赢,就算……在这一世,你所想的,所做的,仍是要胜过我,胜过所有人,但是你,真的过的开心吗?”
“这般争来斗去,你真的不累吗?”
岚云尧一愣,愕然看着她,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