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萝出门时是戴了面纱的,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眸,她眨了眨眼,纤白的手取了一个下来。
那是一只白狐狸,微微扬起的眼梢是一分娇媚,鼻尖一点红略显俏皮,谢幼萝转头叫碧云给银子。
那老板收了银子又道,“得亏姑娘,不然我今晚怕是卖不出一个面具了,这人呀都往城东去了。”
碧云问,“去城东做什么?”
老板转身拿起笔在面具上继续描绘着,道,“林阁老在那办了灯会,可是热闹了,两位姑娘若是有兴致,现在去兴许还来得及赶个场。”
碧云一听有灯会,立时来了兴致,从前在侯府三爷的院子里待着,可没这么多机会出来玩闹的。
她两眼冒光的望着谢幼萝,“姑娘,咱要不要也去瞧一瞧?”
谢幼萝应了声,想这丫头这段日子也是闷坏了,这会也是无事,去看看也没什么大碍。
灯会在城东。
从永乐大街走过去,也不是太远,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中间是高高架起的台面子,上边是穿着戏服的伶人,正捏着腔唱着嗓。
底下坐满吃茶听曲的人,看衣着都是有钱有面的人。
寻常百姓就围个圈在外头探头探脑着。
两旁则是几尺高的楼阁,从谢幼萝这个角度是瞧不到什么的,只听说那是举办这场灯会的林阁老招待贵客的地。
这时,碧云拉着她往另一边的亭子里去,那里边和这边就不同了,都是一些书生打扮的男子在写写画画,饮酒对诗。
外边则站了许多年轻女子。
大业朝国风开明,并没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只见这些年轻的女子脸上尽是光彩,为自己所心仪的男人暗暗喝着彩头。
谢幼萝对这些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她退至一旁的石墩凳子上,她头顶上高高挂起的红灯笼点亮了的暗红的光映红她手里的面具。
谢幼萝指尖在上面抚了抚,取了面纱,正欲戴上面具,这时一道尖细的女声由远及近——
“这不是裴四夫人么?哦,不,现在应该叫一声谢姑娘才是。”
那人走近,谢幼萝望过去,眉心微紧,是林清婉。
她与林清婉并未有过几次来往,甚至不曾说上几句话,但林清婉语气中的讽刺与挖苦是很明显的。
谢幼萝低下头,不再看她,也并未出声。
林清婉见她如此,压住气,脸上笑道,“原以为你是进了侯府享福去了,不想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丈夫,又被休弃,日子一定不好过吧,毕竟这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事也不是都能成的,好在呀,昨天姑母还同我说等过了年便接你回去的,”
她的声音很大,周边不少人闻声朝这边看了过来。
谢幼萝脸上神色淡淡,她虽与林清婉相交甚少,但却晓得这位赵家表姑娘一直爱慕着赵祁,想到这,她抬头,故作欣喜道,“劳林姑娘挂心了,我这日子自然是不好过,正愁这样的日子没个尽头,原是怕赵世伯不想我回去,你现在这么一说,倒是叫我宽心了,”这时候她声音低下去,听着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娇羞,“想着也是许久未曾见过赵祁哥哥了,你不晓得,那日离开赵府,赵祁哥哥还对我说——”
她停下来,没说下去。
果然林清婉脸色大变,整个人端不住,却依旧咬牙问,“表哥,表哥和你说什么了?”
“这般私密的话,我一个姑娘家怎好随便与外人说了,林姑娘若真想听,回头找赵祁哥哥问就是了。”
林清婉闻言,眼底气的几乎要冒火了,她指着谢幼萝“你你你”几遍,最终道,“真是没脸没皮。”
谢幼萝直起身,她比林清婉略高,身段柔软纤细,加上那格外出尘的一张脸,两个人站在一起,林清婉瞬间变得黯然失色,她慢慢戴上面纱,“往后若是回了赵家,这样子的事还多着呢,林姑娘总要习惯的。”
林清婉扶着身边的丫鬟,被气的身子微微抖着,赵祁对谢幼萝是何心思,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谢幼萝说的那些,她自是信的,想起赵祁对自己的态度,她捏紧手帕,眼睛红了半圈,道,“咱们走。”
谢幼萝见人走了,唇角弯了弯,眼底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许是出了一口气,心情也畅快了许多,转过身,却见裴珩身边那小侍从白越站在不远处。
谢幼萝眼底的笑慢慢凝住,所幸自己戴了面纱,应当是没认出来,谢幼萝收回目光正要抬步往另一边去,只听白越在后头叫住她,“谢姑娘,请留步。”
谢幼萝脸僵了僵,回过头来,道,“嗯?”
说完往他身后探了探了几眼,除了来往行人,别无其他,谢幼萝这才缓了缓。
要不说怎么都说白越是裴珩最得力的心腹,这看人脸色,真是一看一个准,他笑道,“爷有事去了,才走的。”他指了指那高阁,“本是应林阁老的约,上去往里头坐会便下了,方才见姑娘一人,便留了小的在这跟着,毕竟人多,怕出什么乱子。”
谢幼萝闻言,心底略羞赧,之前与裴珩说了晚上与碧云回侯府取东西的,结果被转身便叫他在这碰上了,哪里还好意思在这等他下来,于是赶紧摇头,“白侍卫上去吧,我与碧云一道来的,这丫头在那呢。”说完往一处指了指,只见碧云还在那探头凑热闹,“一会我们便回了。”
白越在后头喊了几声都未回头。
白越摇摇头,速速上楼与裴珩回了话。
这头谢幼萝过去抓了碧云便要拉着她回督主府。
碧云依依不舍地跟上她的步子,“姑娘这才看了多久,怎就要回了,奴婢打听了,这场子得近子时才散呢。”
回程的路上,一路灯火通明,各家各户点上了大红灯笼,还有孩童在门口玩着烟花,谢幼萝望着那霹雳哗啦炸开的烟火,道,“我有些困了。”
碧云忙过去扶着她,“那回去奴婢伺候姑娘歇息。”
她话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吓得她拉着谢幼萝往路边跑。
不料那马儿却停在了她们身侧。
谢幼萝抬头看清马背上的人,眼睛猛地睁大。
拉着碧云便往前面跑着。
那个人是赵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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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委屈与生气
她不知道赵祁是怎么发现她,找到她的,至少林清婉是不会主动与赵祁说她的事。
后面赵祁扬鞭追了上来,马蹄高扬,拦在了她们身前,他喊道,“阿萝妹妹。”
碧云见这人虽长的一表人才,但那眼里却藏着一丝阴邪,于是拦在谢幼萝面前,“姑娘你快走,奴婢在这挡着就成。”
谢幼萝冷静了半许,想着泱泱大道上他断不会做的太出格,当初绑她还是做了下药的手段才敢动手,如今这会左右都是人眼子,自然是不敢众目之下撸人的。
思及此,谢幼萝将碧云拉回自己身侧,望着马上的赵祁道,“这种时候,赵公子不应该是在家陪着赵世伯和赵夫人么?”
赵祁道,“我们家今儿都来灯会了,林阁老是清婉表妹的祖父,自然也是给我们家下了帖子,阿萝妹妹是随侯府的人过来的么?”
听他这话,是还不晓得她已经与裴荀和离了的事,谢幼萝道,“是呀,人多,我与他们走散了,这会准备回去呢。”
赵祁望着她那双眼睛,犹如夜空里的星子,叫他心痒难耐,当初母亲坚持,到底是将她嫁进了侯府,结果当天便做了寡妇,不过就是个寡妇,那也是这全天下最好看的,原先还怕再也见不着她,不料今晚听那清婉表妹身边的丫头说在灯会上见着了从前住在府里的谢姑娘,便一路寻来,好不容易找着见上了,怎么能轻易叫她再跑了去,他略想了想,道,“当初说好的要在外头给你一个安顿,不想还是叫母亲将你送进了侯府,听说那裴四爷当日便去了,想来阿萝妹妹在侯府是受了委屈,短短几月竟如此消瘦了,我追赶过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妹妹,若妹妹还信哥哥,便给哥哥一点时日,定将你从侯府接出来。”
赵祁先前绑架威胁她的事,碧云是晓得,这会听他这般说,碧云吐了一口唾沫星子,正欲骂他人面兽心,谢幼萝拦住她,抢在她前头开口道,“往事都过去了,赵公子无需挂心,我在侯府过得很好,不多说了,再耽误下去,回去便晚了。”
赵祁闻言跳下了马,突然近身至他们身前,主仆俩措手不及,赵祁上前欲握住谢幼萝的手,谢幼萝反应及时,往一边躲了躲,他脸色没方才那般温和,眉目凶邪,语气隐隐不悦道,“阿萝妹妹,只要你愿意,哥哥现在便能带着你走,想你一个守寡的人,又是他人眼里的克星命,少了你,于侯府而言,却是正正好好。”
他这算盘倒是打的好,将侯府也妥妥当当的安排进去了。
谢幼萝这样想着,还未说什么就听一道冷厉的声音突然窜进了耳内,“赵公子当真是年轻有为,惶惶之下竟有这般胆子,敢带走永宁侯府的人。”
碧云看见救星般,道,“姑娘,是三爷。”
谢幼萝目光探过去,只见裴珩的身影渐渐从夜色中走出来。
男人的脸色很冷,眉目间仿佛生了冰,片刻间便站在了不远处,裴珩轻抚衣袖,这是他习惯性地动作,越是慢斯条理越是代表着他此刻的深不见底的情绪,他盯着谢幼萝,“还不快过来。”
谢幼萝松了一口气,未曾犹豫便小跑过去,躲在他的身后,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谢幼萝莫名地觉得安心。
裴珩的大名,赵祁自然是晓得的,永宁侯府裴三爷,统领着圣上亲自建立的内军,又是当朝权宦,司礼监掌印太监萧辞最为信任的心腹,满朝文武,除了那萧掌印,对这人也是敬一分畏一分的。
赵祁父亲虽官拜二品,又与阁老大臣林家结着姻亲,但也是断断不敢得罪裴珩的,甚至还得舔着脸巴结讨好着。
想到这,赵祁方才那吓唬谢幼萝的劲儿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他怕这事闹大了,回头叫父亲母亲晓得,那便不得了了,他抹了抹额上生出的冷汗,对着裴珩点头哈腰道,“三爷误会了,小人方才是说笑的,小人与四夫人从小青梅竹马,说些玩笑话也就是玩笑话罢了,不敢做真的。”
这般没骨气的人,哪里入得了裴珩的眼,他看都未看一眼,便转身走了,留下白越狐假虎威,“还不快滚,咱们爷见不得这种龌龊事,再有下次,便是要当即捅到赵大人跟前的。”
赵祁吓得脚发抖,上马时差点没坐稳掉了下来,他伏在马背上,见裴珩走了,又偷偷去看谢幼萝的身影,一颗色心又燃了起来,暗暗握拳,心底又开始盘算起来。
*
裴珩走的很快,谢幼萝跟了几步便走不动了,她咬咬唇,索性就放慢步子。
没多久他便停了下来,路上的灯火不知何时暗了许多,他站在昏暗的夜色里,身姿挺直,犹如青松。
他眼底晦涩不明,谢幼萝在他面前驻足,静了片刻道,“方才多亏三爷来了,不然阿萝是难脱身了。”
裴珩却轻轻哼了声,低声问道,“进侯府那日,他与你说了什么私密话?”
谢幼萝叫他这话吓着了,莫不是之前与林清婉说话时他在后面,全听了去不成?她愕然间又想起那时白越说的话,恍然大悟了,那是她故意气林清婉的说辞罢了,难不成他是当真了,想到这,谢幼萝解释道,“那是——”
裴珩背过手,打断她的话,“想来是我们侯府棒打鸳鸯了,拆了你一桩好事。”
他这误会可大了,谢幼萝忙道,“三爷,您误会了。”
裴珩似是没听见,语气凉凉,“本督误会什么了?你与他不是青梅竹马么?先前本督说了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若是你还念着他,那就定了也未尝不可,身份什么的不必担忧,回头禀了父亲,收你做了侯府义女也不是难事。”
谢幼萝也不知是怎的,这会子越是想说什么越是说不出口,明明是酝酿了一肚子的话,真要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如鲠在喉,莫名地生出一股子委屈来,眼圈一红,却不想在裴珩面前失了礼数,于是忍住不哭,喉咙鼻子都叫忍得发酸生疼。
这夜里时候,能看出个人模子就算是不错了,如此裴珩自然也看不出她此刻面上的神色与情绪,只当她是无言以对,默认了自个的说法,裴珩觉着胸腔里涌出一股子气来,这气头来的无名无状,他素来是冷静自如的,怎可轻易叫他人搅动了自个的情绪?想到这,他嘴角微沉,老天爷为他精致雕刻的脸此刻冷如寒冰,吐出的字也是不带一丝温度的,“回府吧。”
却见待他话音一落,谢幼萝一言未发便转身望督主府的方向走。
裴珩皱眉,片刻后大步往他的马车方向走去。
白越后头追着问道,“爷,还去找宝蔻姑娘吗?”
只听男人冷声道,“本督与她又有何干,成日里看着她不成?”
白越想他主子这是气大了,连萧掌印的事也要撂手不管了,真真是个人才,不过这更算得上人才的应当是谢姑娘才是,这世上可没几人能叫他们三爷生出情绪的。
“是是是,爷说的对,那咱回府去?”
里面没出声,白越跳上马车,拿起缰绳,扬鞭赶马,这马儿跑了几步,忽然听得一声响,马跟受了惊吓般,停了下来,白越下去一看,原是这马踩着了东西,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他俯身,是一个面具,不过是已经叫那马蹄踩裂了的面具。
有些眼熟,似乎谢姑娘先前手中是拿了这么一个面具。
里边男人语气微微不耐,“出了什么事?”
白越道,“回爷的话,马儿踩着东西了,无大碍。”
裴珩挑了窗帷,见他欲言又止,道,“有话便说。”
“是一个面具,小的之前在谢姑娘那见过,兴许是方才落下了,您瞧,怎么处理?”
裴珩低眸在他手中的面具上扫了一眼,淡淡道,“既已裂了,扔了便是。”
白越虽是个男人,但却有着一颗玲珑心,这主子和谢姑娘之间闹了矛盾他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原是一个毁了的面具,裂了便裂了就是,何须他捡了回来,不就是想给三爷一个由头,与谢姑娘好生再谈谈不是,谁成想这人竟直接叫他扔了,白越暗自叹气,心道三爷真是不解风情的很。
“这——”
“怎么?”
白越道,“小的看谢姑娘对这玩意是喜欢的紧,今儿闹了不开心,回去若是发现面具没了,指不定更是不快呢。”
裴珩拿过那裂开了面具,是一只狐狸,那微微上扬的眼尾,倒是和谢幼萝有几分像,不过还是缺了点什么,——他略凝目,修长的指在这狐狸右眼眼尾下抚了抚,道,“你又晓得她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