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的这条街在东边,是晋州最为繁华的地段,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如今正是开市的时候,人是愈发的多,白越皱眉指了指前边的茶楼道,“姑娘,这会子人多,小的怕出乱子,不妨咱们去那茶楼里边,吃着喝着等爷回来,倒比挤在这人群里快活。”
谢幼萝点点头,出来一趟已经是给裴珩添了麻烦,若是再出点什么事,那她真是要过意不去了。
三人进了茶楼,那店小二将他们迎到二楼隔间里,才上了茶水点心,就听那楼下闹哄哄的声。
碧云手里利索地剥着花生,嘴里喋喋道,“还说是晋州最好的茶楼,奴婢看不怎么样,这隔声太次,真是闹。”
白越握紧手里的剑,平日总温着一张脸的人,这会眉目都凶狠了几分,定定看着那店小二道,“怎么回事呢?”那店小二吓得脑袋冒汗,战战兢兢道,“小爷息怒,许是我们东家来了,一早便说要过来的。”
楼下依旧闹人的紧,谢幼萝皱眉冲白越碧云道,“罢了,没事就行。”
那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没多久下边静了下来。
谢幼萝倚着窗,合眼的瞬间眼睛猛地睁大,只见楼下大路上,停了一顶轿子,没多久从茶楼里一人叫几人簇拥着走了出来,俯身进了轿子,那人坐进轿子的时候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轿帘落下时,目光往楼上投了过来。
那双眼里冒着的光,一如她初进薛府时那般,阴险贪婪,甚至还有一丝狡猾。
谢幼萝心底猛地一颤,嘴唇泛白,身子控制不住地抖,吓得立刻缩了回去,她摸了摸脸,指尖碰到皂纱这才放了心,她戴着帷帽,那人应该是没有看出来。
她手抖得厉害,去拿杯子时甚至叫茶水洒了许出来,那水冒着枭枭白烟,滚烫的温度,白皙的手瞬间一片红,碧云给她吓着了,拉过她的手轻轻吹着气,急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手抖的这么厉害,这水多烫人,”她去叫白越,“白侍卫去找掌柜的要点烫伤药膏吧,留了疤就不好了。”
白越点点头,起身下了楼。
谢幼萝望着手背那处烫红的地方,渐渐冷静下来,道,“手抽筋了,没事。”
好在掌柜的那有药膏,抹在手上,一抹冰凉袭来,那烧灼的痛感缓了许多。
谢幼萝趴在窗台前,脑海里断断续续想起从前在薛家的事来。
总是温柔唤着她阿萝的姨母杨氏,还有那在她面前一张慈爱长辈模样的姨父薛老爷,以及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脑袋隐隐作痛,谢幼萝捂了捂,那些事不能去想,她握紧了手,所幸她逃了出来不是么?
正在这时,隔壁传来一阵谈话声。
“……薛员外走了,趁着这会我和大家说个薛府秘事如何?”
接着是笑声,接着那人压低了声,道,“薛家不是前阵子开土建一了个薛氏陵园么?那薛员外的发妻薛夫人,有一胞妹,同其丈夫殁于几年前的一场的瘟疫,这薛夫人便想着清明之前,将妹子妹夫的坟墓移到薛家陵园来。”
众人好奇地哦了一声。
“那薛员外竟应了下来,听说呀昨日便叫人去移了墓,就在这几天准备下到薛家陵园中。”
众人嗟叹,这薛员外当真是心肠好,素来听说他爱护发妻,这话不假,竟能叫外家人的墓入自个家的陵园。
谢幼萝闻言,猛地站了起来。
当初爹娘下葬,都是杨氏与她一道操办的。
薛老爷薛白这人最是重血统重家族,是断不会答应叫别姓的男人葬在自家的园子里,薛白不喜欢的事,杨氏是绝对不会做的,如此一来,杨氏提出要移墓之事,自然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既然传出了这样的风声,必定是有什么举动。
看来,她是要去一趟爹娘的墓前看一看究竟了。
可是,她答应过裴珩会在这等他,绝不乱走。
“谢姑娘,出了什么事么?”白越素来是个有眼色的,以为谢幼萝这是坐不住了,于是又道,“爷应当是过了晌午便会回来,姑娘再坚持会,快了。”
谢幼萝心急如焚,越想越觉着爹娘的坟墓出了事,这种感觉很是强烈。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晌午,裴珩依旧不见人影。
谢幼萝等不及了,起身对白越道,“我想出去一趟。”
裴珩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他站在隔间的入口处,一身风尘仆仆,鞋尖沾了许灰尘,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定定望着谢幼萝,问道,“要去哪?”
这人虽晓得她是晋州人,但自己那点子事他是不知道的,她也没打算与他细说,她犹疑片刻,道,“办点事。”
裴珩拧眉,大步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一手挥退碧云和白越,“前儿还说感激着本督,叫本督以为你是当本督是自个人了。”
他一番话说的不缓不慢,最后一字落了音,谢幼萝低下头去,他这般身份的人,她哪里敢当自己人待着,她从来是仰望着他的,感激自然是感激的,他做过的,都是一一记在心头的,来日无论是发生了什么,都不敢忘了的,她耸拉着脸,道,“三爷的恩情,阿萝没齿难忘。”
“是为何事?”他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她的回答不大满意,“还是你觉着,本督是靠不住的人,才叫你事情临头也要瞒着本督?”
谢幼萝见他如此说,忙道,“三爷怎会这般想,”她继续辩解道,“打从阿萝父亲母亲过世,便再未遇到过比三爷还要可靠的人。”
这话倒不是奉承,她九岁之后的人生,总是灰暗的,如今细想来,她开始见到光的那一刻,应该是裴珩第一次出手帮她的时候。
从此没完没了的,好像没个尽头。
在她需要的时候,这个人总是能出现。
男人的唇有些干,许是跑了半日的路,未进一口水,她俯身为他倒了杯茶,轻轻递过去,“三爷知道的,这里是阿萝的家乡。”她声音低下去,“九岁那年,晋州闹疫病,爹娘就是在那场瘟疫中去了的,如今清明将至,阿萝往后想必是没有机会再来了,想趁着这次,去爹娘墓前看一看。”
裴珩抿了口茶,唇畔渐渐润泽,微抿着,他摩挲着杯盏,想起那菩提珠和步摇,试探道,“薛家,是你什么人?”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谢幼萝有些意外,他怎么会晓得薛家?谢幼萝捂了捂心口,老老实实交代着,“薛家主母杨氏,是阿萝的姨母,不怎么来往了。”
不料那人却突然变了脸,重重放下杯子,冷声道,”本督知道了。”
两人的谈话就这么结束,谢幼萝见他脸色不好,虽觉得古怪,却不敢问,良久才过去揪着他的衣袖道,“三爷,那您能陪阿萝去么?”
她比他矮上几分,此刻半蹲在他身前,皂纱撩起,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见他不语,扯了扯他的袖子,“三爷,陪阿萝去好不好?”她咬了咬唇,“您若不肯,那阿萝就——”
他面无表情,打断她的话,“你就怎么?”
她立时换了一张脸,眼眶一红,眼底泪哗哗,仿佛只要一眨,那泪水就能成串滚落下来,她声音哽咽着,“阿萝就哭给您看。”
她是吃准了的,裴珩这人,虽总是冷面无情,不好说话,脾气古怪,但偏生地吃软不吃硬。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您要阿萝交代的,阿萝都交代了,绝无半句假话。”
裴珩虽依旧冷着一张脸,但说话时的语气缓了许多,他抬手将谢幼萝头顶上的白纱拉了下来,遮住这张乱人心神的狐狸脸,随后起身。
谢幼萝低眸,瞧见他落了几许灰尘的衣角,脸上一喜,听男人在前头沉声道,“还不快跟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的性格就是吃软不吃硬啦,你来狠的我比你更狠,看都不带看你一眼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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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相信他
第49章
谢幼萝爹娘的墓在郊外一面矮坡上。
那时因着疫病盛行,杨氏怕那病过到自个身上,叫人卷了铺盖子抬走,匆匆下葬。
路上裴珩令白越雇了一辆马车。
谢幼萝同碧云一道进了去,白越在外头喊着,“姑娘坐好咯。”说完马车便跑了起来。
她掀开窗帷的一角,眼睛往外探着。
左右没见着裴珩这人。
正要缩回去,听闻一阵马蹄声,那声音渐行渐近,谢幼萝速速扫了一下,只见裴珩正手持缰绳坐在那马背上。
她将窗帷往下放了稍许,只留下一眼的空隙,乌黑发亮的眼凑在那空隙里,视线从男人宽阔的肩望过去,是一片湛蓝地天空,偶尔几朵浮云,头顶一轮骄阳,大概这样的天儿太好,谢幼萝觉得连裴珩那张极少言笑的脸瞧着都温和了不少。
突然地,男人的目光扫了过来,两人目光对上,他的眼神惯了的平静无波,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谢幼萝眨了好几下眼,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被抓包了一般,吓得猛地缩了回去。
碧云见状,道,“姑娘是见着什么吓人的玩意了?”
谢幼萝趴在她膝盖上,喃喃道,“是挺吓人的。”
碧云笑,“有三爷在,咱不怕的。”
谢幼萝:“……”
*
那矮坡需得穿过一道小树林,马车不便,只能下来走过去。
碧云过去要扶谢幼萝,裴珩轻瞥了眼白越。
白越忙去提点道,“碧云姑娘与我一起留下来看着这马车吧,咱们爷与姑娘一道去就成了。”
想来也是,这荒郊野外的虽没几个人,但马车和马儿总要看着才放心,谢幼萝拍了拍碧云的手,对她小声道,“放心吧,没事的,你不是才说,有三爷在,咱都不怕的么?”
碧云点点头,也压着声道,“这个倒是,三爷可比奴婢靠谱多了。”
主仆俩凑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裴珩等得有些不耐,他背着手,出声提醒道,“准备走吧。”
谢幼萝闻言抬头,只见男人一只脚已经进了树林里,忙小跑追过去。
这阳春三月,草木也开始见了绿苗子,不过也只是堪堪几许,路上走的倒也顺畅。
谢幼萝跟在裴珩身后,心底想着方才茶楼内那些人的话,她的感觉素来是很准的,杨氏必定对爹娘的墓做了什么。
这么一想竟不敢继续走了,许是害怕自己想的都是真的。
身后吱吱呀呀的脚步声突然没了,裴珩回过头去,却见那人站在那,一动不动,他顿下步子,问,“怎么不走了?”
谢幼萝眼底茫茫,“三爷,阿萝忽然有些怕。”
裴珩知道她此行并非在她爹娘墓前看一眼那般简单,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她愿意说的,他不一定听,但她不愿意说的,他一定不会强行让她说。
对待这种事,他素来只有两种态度,一则别人愿意说的,二则自个想要知道的。
好奇心作祟这玩意,在他这里从不作数。
她说她怕,那么他自不会去问怕什么。
谢幼萝也晓得,自己那点芝麻碎皮的事在他这里做不了什么数,她说怕,他不会如同寻常男人那般,过来温声抚慰她,说着不要怕,有我在的话。
就像遇到水寇那晚的梦。
四周高挺见天的树木枝叶寥寥,山风穿过树林,卷起一阵窸窣。
这风声肃肃间,她听见裴珩的声音,“天大的事,都有本督在,怕个什么。”
不是多么温柔的语气,那语调甚至略带几分清冷,但从他口中说出,总有一种气定山河的气势。
谢幼萝抬头冲他点点下巴。
这话无论裴珩说多少次,她总是没来由地相信。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越往树林对面走,树木越少,那里外的动静越是一清二楚。
他们还未走出那林子,便远远听见林子外边的声响,有东西挪动的声,也有交谈声。
谢幼萝正想探头去看,却叫裴珩扣着腕子拉到一面巨石后。
她想问怎么回事,男人的指腹落在她唇上。
谢幼萝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她缩在裴珩身后,那边的对话陆陆续续传过来。
“……快些弄吧,把棺木合了下里边埋上土,一会天黑了可有些吓人了。”
“你我做这事做了十几年还怕什么,拿了薛家的银子,这活就得好好干,别给我偷工减料。”
谢幼萝闻言扒拉着看了一眼,只见原是她爹娘的墓地竟叫人挖出了深坑来,那坑边堆起一挪黄土,横放着两张崭新的棺木。
她的手猛人握紧。
她明白了。
晋州的习俗,若是挖了死人的墓,掘了那棺材木子,需得备上一面新的,里边放上做过法事的假人,贴上前者的生辰八字,再下葬,以此来压住鬼魂。
谢幼萝捂住胸口,她没想到,杨氏竟真的做出这样的事,薛家的陵园里必定不会出现她爹娘的墓,那她挖了爹娘的尸骨去做什么了呢?
她咬紧牙关,眼睛蓦地红了起来。
她扯了扯裴珩的衣袖,小声道,“我想去问一下。”
裴珩眯了眯眼,眼下什么情况,他自是晓得,晋州这些阴邪的下作手段,他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他捏住她的手腕,起身,带着她从石头后面走了出去。
那两人已经将棺木抬了下去,正扛着铲子往里面填土,听到动静,歇下来一看,竟是有人过来。
其中一个很是紧张,另外一个倒是不急,慢悠悠放下手里的东西,上下打量着谢幼萝,这女人带着帷帽,看不清什么模样,他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谢幼萝看了一眼裴珩,男人在她腕间捏了捏。
谢幼萝这才问道,“这里边原先的人呢?”
“这和你们有什么干系?”那人提起脚下的东西,往谢幼萝跟前猛地挥了两下,不过这凶狠的模样,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便不敢再动了,只见方才还站在谢幼萝另一侧的裴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男人手中一把银色匕首,勾在他脖子间。
裴珩狠狠望着另一人,那人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嘴里连连求饶。
裴珩冷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地上那人一五一十地交代道,“这和我们无关呀,我们只是收钱办事。”
谢幼萝小步跑到裴珩身后,问道,“再说具体点。”
那人道,“是那薛府薛夫人,前阵子叫我俩挖了这坟墓,又去了另一处一把火分别烧得只剩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