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韫清抚着一把折扇,道,“大夫呀,”他侧脸吩咐身边的书童,“你去一趟,将人给这位姑娘请过来。”
谢幼萝脸上微僵,有些不自在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单独与这男子待在一起的,于是道,“我一道去吧。”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去歇息?”这时候另一头有人走过来,谢幼萝心里松了一口气,只听那苏韫清道,“见过沈先生,这位姑娘要寻书院的大夫,学生正想为她引路呢。”
来人蓄着胡子,夜里太暗看不出别的样子,听那声音似乎是年长之人,那人却是认得她一般,“原来是谢姑娘,既如此,不妨由三爷带姑娘去吧。”
谢幼萝闻言,三爷?莫不是裴珩也在?她才这般想,就听见裴珩的声音,“还不快过来。”
这句话,打从认识他到现在,不知听了多少遍,谢幼萝很是意外,寻着那声音小步跑了过去,这才发现裴珩原是在那沈先生不远处的。
苏韫清在后头望着他们的背影,敲着手中折扇,“这人又是谁?”
那书童忙道,“小的不知,只听说白日里陆先生那来了两名贵客,如今看沈先生那态度,想来就是这二位了。”
“明儿去打听打听。”
*
他们是往回走的,裴珩派了白越速速去找大夫过来。
白越不在,这人也没打个灯笼什么的,好在出了方才那院子,上了点了灯笼的书院回廊。
两人一路无话,步伐前后交叠着。
不知怎的,这人走的很快,腿又长,没一会便甩了她好远,谢幼萝不得不提了提裙角,小跑着追上去。
突然他停了下来,谢幼萝脚下来不及,额头硬生生撞上他的背,他是练过的人,身子自是结实强硬的,谢幼萝疼的捂着额头往后退了几步。
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沉着声质问她,“跑什么?”
谢幼萝不知他哪来气,突然这么凶巴巴的,自己被撞了还没给他喊疼呢,她冲他道,“那还不是因为您走太快了。”她凑近,揉着额头,“方才撞的那一下,可疼了。”
她说这话时,听着尽是委屈的很,裴珩背过手,压了压心底那股无名气,嘴上却没有一丝怜香惜玉,“该跑的时候不跑,不该跑的时候跑,本督看你撞的这一下是该受的。”
谢幼萝自然是委屈的,不晓得自己又是哪儿叫他不高兴了,这会碧云还烧着,她也没空去琢磨他的意思。
只见她绕过裴珩,摸着原路直直往回走着。
裴珩后头瞧着,眉心慢慢拧在一起。
白越带着大夫匆匆过来,见裴珩站在那,左右没见着谢幼萝,正想问什么,却听裴珩道,“你带人过去。”说完便拂袖而去。
这声音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冷静,显然是带着情绪的,白越不敢多问,速速引着那大夫去了谢幼萝的住处。
这晚上谢幼萝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树林里迷了路,后来她发现了裴珩,站在树林的今尽头,她冲他喊,“三爷,阿萝在这。”
裴珩不动也不出声,她只好自己跑过去找他。
等她走到裴珩面前时,他转身要走,许是在梦里胆子大了,她竟直接去抓那人的手,双手捏着他的指,左右摆着,“阿萝找不到路了。”
随后她听见那人冷冷道,“你不是喜欢跑么,那再跑远点,也省得碍着本督的眼。”
她望着这茫茫没有边际,找不到路的树林,心底可是慌了,于是捂着额头可怜兮兮道,“阿萝昨晚跑,那也是往三爷那头跑,哪里敢跑远,那一下撞的阿萝可疼可疼了,三爷,阿萝想回去。”
那人问,“回哪?”
“自然是回家呀。”
回家,家——
“咚——”
书院晨钟响起,谢幼萝猛地睁开眼,她看着自己的手,望着身周,这才抚了抚心中,原来是梦。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这么肆无忌惮,对裴珩“动手动脚的。”
她摸了摸额头,那处已经不疼了。
“哎,姑娘额上怎么见红了?”碧云才喝完大夫那边送来的药,进了内屋,便瞅见谢幼萝那额上一片红,“是昨儿去给奴婢找大夫,在那磕了么?”
谢幼萝点点头,“不小心擦在了一面石头上,这会没事了。”
碧云转身弄了温热的毛巾要给她敷,嘴角碎碎道,“好在没擦出伤,这石头想来是平滑的很。”
谢幼萝想起裴珩昨晚那低沉阴郁的模样,那话里一点不饶人,当真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对了,”碧云将她的衣裳递给她,“方才那小童子过来,说是午膳与陆先生一道。”
说起这个,谢幼萝又想起他与陆先生说自己是裴荀的妻子,明明早就和离了。
想来在他眼里她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吧。
可是,他有所谓又如何呢?谢幼萝顿住,这个问题,应该是连她自己也无所谓的,如今这般计较,倒是有些莫名其妙。
她推门出去,望着头顶上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片湛蓝,犹如一块巨大的蓝色洞口,越看越发的深,最终视线变得越来越空,心底竟渐渐泛起一丝失落。
*
午膳在一处花厅里。
小童子引她们过去。
里边安安静静地,没有别的声,谢幼萝以为自己来早了,正要走,却见昨日莫名冲她撒气的裴珩进了花厅。
毕竟昨晚是直接甩了他走人的,虽来这之前心里头做了不要去想这事的准备,但见着他那张脸,整个人又不自在了,一时定在那,进退两难。
不料裴珩似乎早已忘了昨晚那事,掀袍坐了下来,见她还站着,出声道,“过来坐下。”
他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一丝别的情绪。
谢幼萝慢吞吞挪过去,正犹豫坐哪个位置,裴珩拉了身侧的椅子。
她顿了会,才在那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些许距离,谢幼萝偷偷去看他,却见他合了眼。
白越进来,直接到裴珩耳边禀话,“爷,两位先生快过来了。”说完抬头瞥见谢幼萝,嘴里哎哟一声,“谢姑娘额上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红了一片?”
谢幼萝闻言,轻轻笑了笑,“没事,昨晚磕石头上了。”
“好在不重,哪的石头,小的去挪了,这能叫姑娘磕上,估摸着是置在了碍路的位置。”
谢幼萝摆摆手,“昨晚上黑灯瞎火的,不记得了,没准回头有人收拾了呢。”
白越点点头。
待白越走了,身边半天不说话的男人突然悠悠道,“从前见你畏手畏脚的,如今竟是敢收拾本督了?”
谢幼萝冤枉,她哪里敢,“我那是应付白侍卫的话,三爷英明,胸怀宽广,怎就同阿萝较真了?”
他目光微瞥,她白净光洁的额上确实留了一道浅浅的红色痕迹。
这女人还当真是水掐的。
昨晚的事,他还记着,这是她第二次在他跟前一言不发便甩脸走人,听方才那语气,是还与他置着气,到底是年纪小的姑娘,总是有些性子,他年长她十来岁,这种小事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过了一夜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谢幼萝见他似乎是在盯着自己额头看了眼,于是用手抚了抚,声音缓下来,“昨儿在三爷身上撞了那么一下,现在还隐隐作痛,若是以后落了疤痕,叫阿萝如何是好?”
裴珩素来不会哄女人,也从未在这种事上花过心思,当然现在更不会,见她又是垂眸,又是咬唇,立时皱着眉道,“不许咬。”
他这声音有些重,谢幼萝显然被吓到了,睁着一双大眼睛,怯怯地望着他,那眼底写着:我又做错什么事了?
裴珩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他咳了咳,“以后不准动不动就咬唇,回头磕破了,是要在唇上也留个痕迹不成?”
谢幼萝觉得自己大概是糊涂了,竟脱口问道,“便是留了痕迹与三爷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一会本督叫白越给你送药膏去,回去便抹了。”
谢幼萝原本亮着的眼慢慢暗下去,她低着头道,“哦。”
她突然没精打采的。
裴珩皱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从昨晚碰到她与书院的学生站在一块,到她咬唇,因为她,他已经失控了两次,他素来冷静,不轻易叫他人动摇自个的情绪,谢幼萝也不能例外。
两人又是无言,外头小童子匆匆进来,“三爷,临时来了位贵客,两位先生去前头见了,让小的过来叫上您。”
这时候又有谁会来,他抿唇,问道,“来者何人?”
那小童子低下身子,“宝蔻姑娘回来了。”
裴珩闻言,竟直接起了身,未看谢幼萝一眼,也没同她知会一声,便随那小童子去了。
谢幼萝摸着肚子,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竟都是那小童子的声音——宝蔻姑娘。
这人是谁呢?裴珩怎会一听便去了,莫不是裴珩的心上人?
谢幼萝也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出这花厅。
心底碎碎念,她操心他做什么,管他见什么人,与自己是一点关系也没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萝:才不要为了这个狗男人做只柠檬精
第30章 情窦初开?
外边日头正足,碧云搬了杌子出去,招呼她过去。
打从花厅那边回来,谢幼萝脸上便未笑过,瞧着总是闷闷不乐的,谢幼萝喜欢看书,她是知道的,便去寻了书院的小童子借了好些书来。
“奴婢也不懂这些玩意,想着给姑娘打发时间总是够的。”
谢幼萝弯下身子,手在那一排书册上拂过,随意捡了一本,那里边的每一个字她都识得,连在一起却是怎么都不懂,是她心不静,又怎能看得进去呢?这般心态,倒是侮辱这些圣人之书,若是父亲尚在瞧着了,不定会怎么训斥自己。
她叹口气,将书放了下去。
碧云见她一连三叹的,也不知方才在外头遇着什么不高兴的事了,那眉拧的就差生出一蹙火来,“不如奴婢陪姑娘出去转转吧,听小童子说这凉山书院有一处园子,那里景儿可好看了。”
谢幼萝也不想在这做坐下去,越坐越是闷的紧。
这园子唤做银杏园,与学生们平日里读书的地方有几段路的路程,平日里鲜少有人过去。
不过那头是坐北朝阳的地,论起视野空气都是头等的。
小童子前边为她们引路,“这银杏园顾名思义,里头植满了银杏树,如今开了春,大都冒了新苗,瞧着都叫人心头舒爽。”
说罢,便进了那园子,一脚踏进去,放眼望去,竟是水榭亭台样样都有,掩映在这满园春色中,其中布局显然是叫人精心设计的。
“到底是染着书香气的地,这景色都显得别致极了。”碧云挽着她往里边走,“奴婢不禁想起督主府河侯府的园子,那冷清的跟个荒凉之地似的。”
小童子闻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原来这地也是荒凉的很,后来沈先生耗时半年描了这的建设底图,动土落成也花了小半年的时间。”
谢幼萝感叹,“沈先生心思确是妙的。”
小童子也叹道,“都是为了宝——”似乎是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他抿了嘴,作势要走,“我那还有事,两位姑娘自便就是了。”
那小童子话里显然是有话的,不过怕漏了嘴,便生生止住了,倒叫谢幼萝觉得这园子神兮兮的,瞬间多了一分探究。
主仆俩过了桥,进了杏林里,里边显然是极少有人来的,地上平整的没有一丝叫人踩过的痕迹,碧云在前头,正欲回头牵谢幼萝,眼尾却扫到前头不远处,有一个亭子,那亭子周围都是银杏树,虽瞧的不太清,但能看出亭子里边是有人的。
一男一女。
她跟看戏似的小声喊谢幼萝,“姑娘,快瞧,那头有一男女,您说会不会是这书院里与外头哪个小姐偷情的学生呢?”
谢幼萝被她拉过去,贴在一颗粗壮的银杏树,那男子背着自己,瞧那身影很是熟悉,目光又是一转,扫到亭外站立的几个侍女打扮的人,在碧云额上摁了摁,“你个傻子,哪个偷情的还一群人跟着的。”见她还探着身子看,谢幼萝摇摇头,“走吧。”
才转身,碧云的手又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那……那不是三爷么?”
说到三爷时,声音渐渐低下去,“怎么会是三爷呢,那个女人又是谁?”
谢幼萝闻言,怔愣片刻,慢慢回过头,只见那个男人转了身,可不是那张万年不笑的脸么。
至于旁边的女人,正拈着一块糕点,坐在他身侧,低头咬着。
谢幼萝瞧不清她的模样,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那位宝蔻姑娘。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见那姑娘扔了糕点,双手撑着下巴,裴珩依旧站着,低头望着她。
谢幼萝从未见过裴珩这样看着一个女人,她想这个男人此刻的眼神应该是安静的,温和的,眉眼间绝对没有素日里的清冷与不耐。
她咬着唇,收回了目光,垂着眸子。
碧云看的正劲头上,一回头见她耸拉着脸,心底弯弯绕绕想了一通,莫不是姑娘见着三爷与别的女人在一块,心底不痛快了?碧云看她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欣慰,她家姑娘这是女儿正长成,终于情窦初开了,脑袋开窍了。
正这时候,裴珩不知何时发现了她们,竟直接朝这边走了过来,谢幼萝心慌,抓住碧云就要走,只听那人道,“去哪?”
不得已,只得回头转身道,“三爷。”
他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谢幼萝也不知他是生没生气,硬着头皮道,“三爷,您怎么过来了?”
她额上还是红着的,叫白越送去的药膏兴许给她不知扔那个旮旯里,裴珩眉心动了动,眼底隐隐不悦。
谢幼萝见状,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又在这偷看偷听,就像上次在那寺庙里,可这也不能怪她不是,就是这么歪打正着叫她碰上了。若是可以,她倒是希望没看到这些,不过心底这般想,面上还是道,“阿萝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拉着碧云要走,却不知踩到了哪,脚下突然一滑,她前面就是裴珩,于是好巧不巧地砸进了裴三怀里,她下意识地紧紧抱着那人的腰身,他的身子很结实,抱着的时候很有安全感,想要不由自主的抱得更紧一点,谢幼萝忽然想起那晚做的梦,她扑进男人的怀里,整个人贴着他的胸膛,双手抱他抱的很紧,嘴里呢喃,“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