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姜应檀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人,早些年为了帮陛下登基,又为了稳固陛下皇权,指缝里到底是或直接、或间接地沾染过某些人的血。好比那一次施粥回来,在三岔路遇见贼匪袭击,她是能够眼睛眨也不眨地捅死贼人的。因此,姜应檀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认知一直很清醒,不就是个无情的人嘛,想来便是身坠地狱,在她眼中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说实话,当真的身处前线,立于战场之中,亲眼看见何为人间炼狱、何为天地熔炉,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原先的想法太天真了。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还能维持住体面和平静呢?
怎么可能真的对那些尸山视若无睹?
然而战事紧迫,前路艰险,她一个不懂排兵布阵、只懂得权力阴谋的人,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仅能眼睁睁看着大齐的将士一个个送命。
倘若傅则在就好了……
姜应檀心神一动,是啊,还有傅则。他们只需要拼尽全力撑到傅则回来,此战就有转机。遑论还有去年刚研制出的好东西,一旦运到前线,大齐这边获得此战胜利的成算便有八成!
水盆与架子靠近窗边,窗户虽紧紧关着,但透进来的日光将其整张面容都照亮,而那原本有些印上阴霾的眼眸,逐渐明亮。
一旦心定下来,外头那些震天响的厮杀声,仿佛真的能被隔绝,即便穿耳而过,亦不会引起任何波澜。
姜应檀对着一旁的黄铜小镜,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然后挺直她的脊背,一转身就又是俾睨朝野的顺安长公主。
她不能急,更不能慌,得守好这座城,一直等到傅则带着转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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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战事极为焦灼,临城城门一度被攻城锤撞出缝隙,城墙外更有敌军真的堆出尸山,直接攻上城楼,与守楼将士厮杀。前者,好在傅则下令重修的城门足够坚硬,再加上门后诸位将士的死而不退,硬生生将那缝隙又堵了回去,后者却真的被攻破了。
当时情势十分紧急,一旦城楼外有了“缺口”能让敌军攀爬上来,接下来就会有更多的人循着这条路往上。紧要关头,幸好周一诺带着人,及时将搜刮全城得来的油,尽数搬上城楼,一桶又一桶地往下倾倒,一把大火将之点燃。白日里,城墙外覆着的冰墙被北燕士兵的躯体硬生生捂化成水,殊不知此举亦成了大齐这边的助力,不必担心这场火点不燃。
只可惜此举只能扳回一时的劣势,时间一长,那些北燕士兵丧心病狂地裹着湿衣服,就像失了神智一般继续往上冲,被火烧伤也不停顿。
城楼下不远处,姜应檀与周一诺等人围着站在那里,俱是盯着战局不敢松懈。
周一诺见到北燕士兵疯狂模样,怒骂:“慕容迟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命都不要了!”
谈松琅被浓烟呛到,咳了两声,眸色沉沉,“只怕……咳咳,只怕不是什么迷魂药,而是他们自己家人的身家性命。”
护在姜应檀身侧的萧五,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数万人的家眷,怎么都得翻上一翻,慕容迟总不能把二十多万人都抓起来威胁吧?”
“不,谈大人说的是饥荒,”周一诺骂完一番,此时自己也不知要作何神情,“仅从流民口中,以及鹰卫递过来的消息看,只怕北燕闹的这一场饥荒,比我们预想的要更为急迫。”
他望着城楼上头隐约被火光照亮的夜空,“一年的收成都被毁了,种子都没留下一两颗,明年的春耕根本赶不上。北燕百姓里,纵使有些人还不像流民营地中的流民,但明年呢?他们也会落得一样凄凉下场。”
谈松琅接过话来,“所以,这些北燕士兵不是为了君王的野心,而是为了自己的血亲能活下去。只要能破了大齐,就能将所有粮食搜刮回去,他们就能活。”
姜应檀一直静静听着他们交谈,没有参与进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惨绝人寰的战场,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随着城门真的被撞出缝隙,脸色越发阴沉。
忽然间,她隐约听见了马蹄声,倏地转身看向后方。
夜色中,魏十高高举着火把而来,脸上带着喜色。在他身后有些远的地方,隐隐瞧见有数辆车运着一个个木箱,正往这里而来。
快到姜应檀等人所在的不远处,魏十与其身后载着的鹰卫翻身而下,急匆匆奔至姜应檀面前复命。
“回禀殿下,伏火雷已全数运至临城!”
姜应檀脸上的阴霾肉眼可见地消失,仅仅一瞬间,她望着城楼方向的眸子里带上了胜券在握的从容。
“慕容迟,也该你来尝尝这好滋味了!”
第74章 既然人来了大齐,就都别……
夜色沉沉,临城内外被火把照亮,沙场喧嚣声不停。
经过大半日的攻城,北燕的士兵疲累到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无动无衷地维持着白日的动作。看着眼前虽然沾染上战争痕迹,城墙都被大火烧焦,但依旧坚固到没有漏洞的临城城门,他们心中的无力感越发加重。
真的能打下临城吗?能一举将大齐纳入北燕版图吗?
可冥冥中,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血亲,仿佛站在他们身后,用枯瘦的手臂、绝望的双眼、干到起皮的嘴唇,无声的恳求着。
儿子/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