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对上赵王饱含兴意的眼神。
赵王回了神,淡淡一笑,眼睛慢慢在她身上滑开,如一条嘶嘶吐信的蛇在身上滑动着,薛陵婼强忍住恶心,咬紧下唇。
赵王终于转了身离开,薛陵婼却怎么也平静不下心,心中叫苦不堪,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才躲过了虎,又迎来了狼。
总算等到了皇后出来,薛陵婼松了一口气,却见皇后神情微沉,眼中似有红色,面色极为不虞,看起来很是疲惫,身形也摇摇欲坠。
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见状,薛陵婼赶紧走上前去,扶住皇后的胳膊,担心道:
“娘娘,你无事吧?”
皇后看她一眼,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神色也慢慢恢复了正常:“本宫无事。”
回蓬莱宫的路上,皇后弃了轿辇,选择步行,慢悠悠的走在宽阔的宫道上,薛陵婼跟在身旁,大气不敢发一声。
到了御花园,到处是春日胜景,皇后抬头晃了一眼,露出一种怀念的神思,转头道:“你们都在这等着。”随即又看向薛陵婼:“你随本宫走走。”
“是。”薛陵婼低头。
两人漫步在御花园中,入眼可见一步一景,近处风光旖旎,苍翠欲滴鸟语花香,极目远眺,远处碧波荡漾烟景萦绕,花草树木郁郁葱葱,身处美景中,她强迫自己忘记一众糟心事,心情好似随着轻快了许多。
皇后看她眼波微转,心情畅快,只觉自己也少了些烦忧,道:“方才本宫已向陛下陈情,陛下马上会下懿旨,把秦王送回王府软禁。”
言下之意就是收回了每日的仗刑,留他一条小命。
薛陵婼啊了一声,从眼前春景中反应回来,暗道齐晗所料果然不错,圣人不会真杀了他,但圣人却需要一个不杀他的理由,或者说是能有一个台阶下。
皇后看她呆愣,不由道:“怎么,你不高兴?”
薛陵婼回过神,思索道:“高兴,却也没那么高兴。”
皇后问:“此话怎么说?”
薛陵婼一本正经地回答:“下官昨日在掖庭回来后原本很伤心,把心事告诉了娘娘后突然没有那么伤心了,下官既然已经决意忘记秦王,以后便不会在意他。”
“下官高兴,是为了娘娘高兴,秦王殿下无虞,娘娘便可放心。”
“下官不高兴,也是为了娘娘,下官斗胆猜测,娘娘若能劝动陛下,想必昨日已经劝了,可娘娘等到今日,只怕是全力一搏。”
言下之意是放手一搏一定会损失一些东西。
皇后在来紫宸殿的路上,一脸杀气腾腾如临大敌的模样,可在紫宸殿出来后便怅然若失忧心忡忡,大概是她早就知道此行定会与圣人发生冲突,却还是来了,不是因为齐晗,而是因为太子。
毕竟只有太子才是她的亲生血脉,太子舍不得齐晗,而皇后舍不得太子。
齐晗昨日和她说过,皇后不会全信她的话,可是只需要让皇后信个七八成,哪怕是半信半疑,她就可以暂时安全。
与此同时,她又不能编的十全十美,太过完美与聪明的人更会惹人怀疑,所以她要时不时的表现出来一种小聪明,这种小聪明要让皇后一眼看穿,在不让皇后讨厌的同时给皇后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这个度很难把握,好在她与齐晗在皇后面前演不熟的戏码演多了,虽把握不好度,但演技却足以让皇后信服。
皇后听了她的话,惊讶之余还有些欣慰,她没有想到薛陵婼竟直接给她说实话,这番话乍一听有些唐突,甚至还带了敢擅自窥伺贵人之心的冒犯,但加上她一脸替自己惋惜,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的表情,便让人气不起来了。
皇后挑了挑眉,反问道:“你敢这么随意编排皇家之事,就不怕本宫治你大不敬之罪?”
走的时间久了,薛陵婼慢慢扶着皇后到亭中坐下,蹲下身子给皇后揉腿,闻言抬起脸:“娘娘不会,昨日下官也犯了大不敬,可娘娘不仅不治下官的罪,还替下官遮掩,娘娘是个好人。”
皇后愣了一瞬,很多人都夸过她是个好人,她对此嗤之以鼻,她若真是个好人,便也不会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着几十年。
薛陵婼继续道:“下官昨晚想了一夜,比起俘获一个男人的心,下官更想以后能跟在娘娘身边,学到更多的东西,站到更高的位置,这才不算辜负自己。”
她郑重地看向皇后,表情十分地让人信服。
皇后素来温柔平和地眼神微微出现一丝龟裂,震惊过后,心中便慢慢生出了对眼前小姑娘由衷的欣慰与赞许,她第一次真正直视起来薛陵婼。
不论从前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怎样展露一些大胆打破陈规的机敏与谈吐,又或是做出的离经叛道的事情,她也只觉得她也只是一个比寻常闺阁小娘子更胆大妄为与不拘一格。
在其他方面,例如功成事立等等比不上韦萱,韦萱出身官宦世家,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权势颇为看重,这也是她看重韦萱的原因。
与之相反,薛陵婼行起事来更随心所欲,只想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一点想要向上爬的爬野心,更像是少不更事,给人一种难成大事的感觉。
她一向对这一点比较惋惜,韦萱虽好,却为家世所累,不能让她完全相信,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更好掌控的薛陵婼,可她却不懂自己的用意。
终于到了现在,她开窍了。
皇后伸出手,像是对自家小辈一样,亲切的戳了戳她眉间,恰好的点到了那颗米粒大小的朱砂色的红痣:“你个故做非为的,还想升官,难不成还想像高宗时的上官氏女官一样到一品?”
薛陵婼眼睛忽然亮了亮,期待的看向皇后,好像在对她说真的吗?
皇后好笑:“上官氏女官是入仕辅政才破例受封一品,你也想摄政前朝?”
薛陵婼好似一下子气馁,慢慢伏倒皇后膝上,郁结的连自称都忘了,如同自言自语:“我也想入朝辅政,可是没人会答应呀。”
听到她说的话,皇后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蠢蠢欲动,她压下心中的那个念头,却敌不过心中的渴望,知道:“会的,会有那一日。”
她低头,才发现薛陵婼竟十分自来熟的趴在她膝上,十分的亲切,仿佛就像和自家母亲拉家常一样。
她忽然想到,齐晗从前也总爱这样伏在自己膝上,那时他还未和自己疏远,趴着趴着就睡了过去,只是时间久远,她也想不起他是什么时候对自己只剩下了毕恭毕敬。
皇后微微失了神,一时间魂游太虚不知道了何处,薛陵婼呀了一声才把她叫回来。
她低着头,迅速直起身来,脸颊绯红,似乎有些难为情:“下官失态了。”
不是装的,是真失态了。
皇后忍住笑了起来,方才心中的郁郁之气随着笑声慢慢消散,开怀道:“无事,从前我与阿姐……。”她忽地一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改口道:“蓬莱宫还有公务,你随本宫回去吧。”
薛陵婼皱皱眉:“是。”心中却忍不住寻味,皇后是崔家的嫡长女,上哪来的阿姐?
那厢,圣人下的圣旨很快到了掖庭,旨意说到,让秦王回王府禁足,自行反思己过,无诏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这算是变相的软禁。
彼时齐晗刚受完今日的三十杖,旨意一到颇为懊悔,早知道方才行刑之前就拖延一会拖延至圣旨传来,也好免些皮肉之苦不是。
后悔至于有有些诧异,他料到了圣人不会杀自己,却也没想到这道旨意会来的这么早,而且还这么顺利,顺利的让他不解。
薛陵婼说他是在赌,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他不太认同这个说法,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盘棋局,一盘依靠着背水一战才能救活的死局。
他的前半辈子是别人手中用来博弈的棋子,如今也要自己做一回执棋人,输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自己的一条命,赢了后半辈子不仅能主宰自己,还能掌管生杀予夺主宰别人。
接旨过后,不容停留,很快齐晗便被送出了宫,大约怕他不配合,圣人特地指派了御林军一路以护卫知名行监管之责,谨慎的的把他送回了亲王府。
到了王府,大门一关,里面是王府的自己人,外面御林军围了一圈,就此驻扎,看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蓬莱宫很快也收到了消息,薛陵婼与韦萱俱在当场。
早在意料之中,薛陵婼丝毫不惊讶,却还是有些许惆怅,她大逆不道的想到,除非做出一件天大的功劳,否则齐晗下一次在出王府就是新皇登基的时候。
韦萱松了一口,虽然过程不一样,但事情的发展还是慢慢回了正轨,齐晗最终还是被软禁在自己王府,她总算能放下心了。
之后她只需要什么事情也不做,然后静等那件事的到来,如果真的又要发生,就阻止下来,万事大吉。
第95章
等传旨的太监走了后,皇后余光扫了眼看似云淡风轻,却还是带着一丝不忍心的薛陵婼,微微叹了口气,想起来昨日薛陵婼自她这里离开后,她暗中宣了昨日随行的两个小太监。
那两个小太监一丝不苟的将齐晗怎么欺负薛陵婼说得一清二楚,如此羞辱,难怪她会被伤了心。
想了想,她询问道:“帐簿看的如何?”
没等薛陵婼回答,韦萱接了话题,提醒道:“娘娘,阿婼的手昨日挨了十板子呢,现在手还没好,怎能握的了笔?”
薛陵婼感激看她一眼。
皇后这才想起来昨日罚了她十个手板:“既如此,那便歇息几日,回头去医官处给你配些药膏子抹着。”
韦萱想起来,上次她才提齐晗拿了药,自己那里还有,便道:“下官那里还剩些,回头给她拿来,省得跑一趟。”
皇后点点头,她自然不在意这些小事,让她们随意。
当完差,韦萱带着薛陵婼回自己房间拿药,四下无人,她忍不住压下声音问道:“昨日娘娘可问你了?”
薛陵婼点点头,想起昨日之事,郑重其事道:“昨日之事多谢你了。”
韦萱总不好说自己也有私心,只能道:“你我之间,又何须言谢。”
薛陵婼摇了摇头,后退数步,躬身长长鞠了一礼:“阿萱,你多次相助,没齿难忘,无以为报。”
韦萱走向前去,将她扶起,揶揄道:“能得你这句话便以心满意足了,你以后可不要忘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薛陵婼长叹一口气,苦笑起来,自嘲道:“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还你这个人情,大约要来世结草衔环了。”
听到她的话,韦萱目光微微停滞,秀丽的眉眼紧紧蹙起,上辈子她在临死之前也对自己说过这句话,将刚出生的幼子托付给自己。
可惜自己没有争过孩子的父亲,齐晗亲自抚养了小皇子,却没过几年自己也病逝了,她只能自己做一个孤独的摄政太后,带着生来丧母幼年又失怙的小皇帝在家国中艰难求生,还好有那个人在朝中。
想到这里,她紧紧抓住薛陵婼的手,下定了决心,郑重起来:“阿婼,你放心,秦王一定不会有事,你不要太过伤心,更不要莽撞,千万不要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她说的极为肯定,用着毋庸置疑的语气,斩钉截铁,言之凿凿,仿佛齐晗已经回来了,而她更是亲眼所见。
一种似曾相识的异样感在薛陵婼的心中升起,这种感觉,在和颐殿她第一次与韦萱说话的时候就出现过,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歪了歪头,好奇道:“你怎么会如此笃定?”
韦萱面色微变,又即刻恢复,解释道:“善有善报,秦王是个好人,一定会无事。”
虽然她并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说齐晗确实是个好人,善恶分明,少私寡欲,还知人善任,至少对自己有知遇之恩。
薛陵婼垂下眼睛,声音染上一丝伤感:“是啊,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昔日在彭州时,她便很羡慕他的赤子之心,良善豁达,可一个再怎么豁达的人也会遇上看不透的事情。
一如此时,他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安度日,却借着什么逃避争斗的借口置自己于死地,她其实心里清楚,他的心中倒底还是在为那些惨遭剖腹取子的无辜妇人鸣不平。
他不甘心,也不放不下。
“所以。”韦萱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所以你相信我,秦王一定会无事。”
听她笃定的语气,好像能预知未来,不知怎得,薛陵婼突然想起来自己和韦萱认识的时候,那时她一看到自己便红了眼,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
灵光一闪,她脑海中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顿时茅塞顿开豁然贯通,她抬眸,看向韦萱,笑着试探:“阿萱,你对我这么好,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好像认识了好久,难道我们上辈子真的认识。”
韦萱一愣,眼神开始慌乱,明显瑟缩了一下。
“大约是吧。”
薛陵婼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将她神色尽收眼底,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回了房间,薛陵婼用左手握笔,写了一封歪歪扭扭的信,预备着哪日有机会了把信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