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阿六浑立刻质疑道:“将作大匠膝下可只有你一个嫡出的女儿。”
“妹妹是偏房庶出,生下来就没了娘。”毓川道,“我母亲还在时,妹妹就被抱到我母亲房里,母亲不在了,也是我们姐妹两个相互扶持,与一母同胞的姐妹无异。”
慕容绮丝毫没有为毓川姐妹的感情动容,不动声色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劝说他将纸条留下?”
毓川到底生性聪慧,已经展现出了对将作大匠的排斥,就没有再说什么思虑不周的鬼话。
她揣摩着皇帝的态度,谨慎道:“因为臣女想给他找些麻烦,在他眼里,臣女不过是小猫小狗一样不能自主的玩意儿,怎么有胆量咬他一口呢,所以这个妄自尊大的……”
毓川顿了顿,把“蠢货”两个字吞了回去:“他居然真的听信了,觉得要留下一样信物制衡家族。”
说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点快意的笑容来:“没想到,这张纸条居然如此要紧,能将整个步六孤氏都牵连进去。”
一旁的阿六浑眉心一跳。
慕容绮顺着话往下问:“你对你父亲的怨气从何而来?”
步六孤毓川这一手简直就是将父亲往死里坑,若说她不是早对父亲心怀怨恨,在场的人没人会信。
毓川脸上那一丝快意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头也垂下,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她的神色。
“母亲是被他宠爱的妾害死的,当年那个妾过分张狂,母亲想把她卖出去,谁知道那女人大胆,居然先给母亲下了毒,此事发生之后,他居然替那个女人遮掩,这些年来还任由那妾生下了长子,如无意外,将来家业也会落到那对母子手中。”
毓川的声音很低:“我想报复他们所有人,可是如果他犯事,整座府里都要被牵连,妹妹还小,我不能害了妹妹,就想等妹妹嫁出去再慢慢筹谋——谁知道那女人居然想把妹妹往火坑里推,要让妹妹嫁给她的娘家侄子!”
她的声音因为蓦然拔高显得异常凄厉:“那个女人当真不怕天打雷劈,那是个什么不成器的玩意儿,也配拿我妹妹去填!好,好,既然他们不肯放过我们姐妹,那大不了就同归于尽——什么飞黄腾达,什么家业继承,谁都不要想,我们姐妹和他们一起死!”
少女尖锐的嘶吼几乎要穿透那扇薄薄的门扉,这样一通话说下来,她已经不住咳喘,神态癫狂而疲惫。
任是铁石心肠,听了这样凄厉的控诉也要有些动容,慕容绮的眉目却丝毫不动,他看向毓川,冷静近乎冷酷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想到把纸条藏在玉佩里,和中衣一起送出去的?”
毓川抬起眼,有些茫然地道:“我……臣女从前读诗时,读到过一句‘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他让我想办法将纸条伪装成信物送出去,臣女就想将纸条缝在衣角里,但这纸条太薄,藏在衣裳里未必能被发现,正好手边有一块中空的玉佩,就将纸条藏了进去,这玉佩中空,分量不对一摸就知道。”
她后半句没说出来:这句诗在北齐太过冷僻,就算将作大匠说出去也没多少人知道,只当他是在信口开河,必然要细细检查一番,更容易发现藏在其中的纸条。
——谁能想到皇后梁国出身,一下就听出了来路。
慕容绮微微颔首,示意旁边的明正司暗探将毓川所说的话记下来。
见皇帝起身欲走,毓川反而慌了,急急道:“皇上,皇上,我妹妹什么也不知道,她还小,又没什么心眼,一切罪责臣女愿一力承担,求皇上不要牵连我妹妹!”
慕容绮总算愿意多分给她半个眼神了,他道:“步六孤氏意图谋逆,这是诛九族的罪过。”
毓川面色煞白,片刻之后,她开始重重叩首,用力之大让阿六浑听了都觉得脑门疼,没磕几下额头就一片红肿:“皇上,臣女愿意在朝会上指证步六孤氏的谋逆之举,求皇上看在臣女无心助了皇上的份上,饶臣女的妹妹一命!”
慕容绮玩味地看向她:“你哪里助了朕?”
毓川颤抖着抬起头,声音微颤:“那张纸条不是家主送来的,臣女想,应该和皇上脱不了关系吧,臣女一力让那张纸条得以被保存下来,成为指证步六孤氏谋逆的证据,这也算帮了皇上!”
刹那间慕容绮面色未变,然而眼底已经聚起了浓郁的杀意,他语气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短暂的安宁:“你怎么知道的?”
毓川颤声道:“因为将纸条送去营帐中的那个亲卫队长,根本不是本人,而是他人假扮而成的,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代族中一个很受信任的亲卫队长,恐怕也只有皇上能做到了吧!”
慕容绮微一蹙眉,显然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理由,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阿六浑,阿六浑羞愧地垂下了头——那个假扮步六孤氏族中亲卫队长的暗探是他的手下。
“你怎么知道的?”慕容绮眼底微带探究。
毓川自嘲地笑了笑:“因为那个人曾经是我的情人。”
慕容绮:“……”
阿六浑:“……”
慕容绮侧过头瞥了阿六浑一眼,似乎在斥责他调查不利。
阿六浑羞愧垂头,在心里痛骂这些感情混乱的贵胄们。
慕容绮长睫微垂,似在沉思。
毓川哀求地仰望着慕容绮,却又不敢开口,怕惹得慕容绮不悦。
“本宫觉得可以。”
安静的气氛被打破,门口传来了一道曼妙的女子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