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榆倒也不拘束,只坐在小桌前,挑了一块桃酥,边吃边等着。
忽然,一只小奶猫循香而来,爬上了案桌,它胆子也大,也不朝桌上那盘点心动心眼,竟伸长了身子,凑到高榆面前,只差把小鼻子凑上去了。
男人将手里最后的点心一口塞到嘴里,只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便将那尚有手掌心大的小白猫抱了起来,轻轻摸着它的小脑袋。
一向自由的小奶猫突然被束缚起来,不爽地喵喵叫,它身子小,叫出来的声音也如吃不饱奶的小婴儿一样,没有什么力气,可是挠人心肝。
高榆被它叫得心慌慌,便掰下一小块酥片放在指尖,让小猫舔走。
那小物一见吃的,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身陷囹圄的事实,只低头轻轻舔着男人的指尖,好不满足。
“这猫是谁养的,竟这般没心没肺!”他逗得得趣,兴致高涨。
闻言,高瑾城只是抬起头来,朝玩笑声处看了看,不作理会。
脚步声轻轻从后传来,是胡灵走了过来。
“殿下快将这小猫给奴才,这小东西爪子可厉害了,不少宫人都被它抓伤过,殿下莫要也遭了殃呀!”
高榆不肯放手,依旧逗着这小玩意。见此,胡灵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站在一旁看着。
处理完手上的事,高瑾城起身,胡灵赶紧走过去,服侍他净手。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找朕做甚?”
有正事要说,高榆也不敢随便,将小奶猫交到了胡灵手中,御书房这才清净下来。
清瘦的男人咳了咳嗓子,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今夜想请皇叔随微臣一同出宫,到处地方走走看看。”
高瑾城喝了口茶,不在意道:“随你看什么?美人?还是名妓?”
他这是说上次在酒楼高榆邀他去听名妓奏乐之事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高榆便有些难过。
“皇叔不知,那颜如雪性子高冷,听说是微臣这等不知乐理之人去听其奏乐,立马就冷了脸色,再不见客,那次,微臣算是白走了一趟。”
高瑾城掐了掐眉心,显得有些不耐烦了,金贵的时间可不是拿来闲谈风月的。
高榆看出他的不耐,不好再胡言,只正色道:“这两日探子听到了一些风声,是西南边那位的,连有些朝臣只言片语中也谈了那位几次。我这才想请皇叔随我出去听听,看看需不需要好好正视一二。”
原本闭眼休憩的人听到“西南边”三字后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倒没有说话,面庞沉静如水,看不出其心思如何。
高榆不肯放过他脸上一分一毫的变化,只盯着男人,看看他要作何表态。
右手食指轻轻敲着红木桌,那咚咚咚的声音好似象征着时间的流逝,过了好一会儿,高榆听到男人稳如泰山的声音:“那便走走吧!”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他躬身谢礼,准备离开。
只是还没走上几步,他又回来,疑惑问道:“那闵文,如何能放她进宫同太妃娘娘见面,这不是给了她机会吗?”
高瑾城不在意笑笑:“要想和太妃联系,她法子多得是。要像你说的不让她进宫,说不准她觉着我们已经防备起她来了。”
见高榆依旧皱眉,一副想不通的样子。男人起身,拍拍他的肩道:“莫要担心,余下的事朕俱会安排,你先下去吧!”
高榆这才谢礼离开。
门外有小奶猫喵喵叫的声音,好久还没有停下,高瑾城喊道:“快把它带进来。”
胡灵这才拖着小东西进来,轻轻交到皇帝手上。
“宫人们不小心,刚刚压倒了它受了伤的爪子,这才叫个不停。”
听此,男人轻轻捏住了小猫左爪,果然,原本已经小了不少的叫声又开始大了起来。
他坐在高榆那处地方,像他一样掰了点桃酥喂着小东西吃着,一张嘴巴不够用,有了吃的后,那喵喵声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真是贪吃!”他话语中虽有责怪之意,可眼里的喜爱却是藏也藏不住。
“像娘亲,对不对?只爱吃闲食。”
再喂了点小酥片后,男人将小猫交给了老太监,他有些不放心,还仔细吩咐道:“勿要给它再吃闲食,那药膏也要按时擦抹着。”
胡灵一一应下,带着小猫离开。
经这小东西这么一弄,男人复坐在案前,轻轻抿墨,下笔如流,他也算知道该写些什么东西了。
虽然安排了董毅告知自己心上人的一举一动,可毕竟是刚毅的少年,只会在信中交待平安二字,他想知道的却不能多问,生怕失了帝王之气。
再说那狠心的女人已经走了一月,却是半封书信也没有送过来,走得如此干脆,像是金安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人事一样。
高瑾城的傲气只让他坚持了一个月,便再也忍不住要写封信送给女人了。
只是要写些什么呢?他下笔犹豫,明明心里的话怎么说也说不完,可是要提笔成书,却是半个字也写不下去。
今日被这奶猫一闹,却稍稍有了松笔的痕迹,当下,便换了黑墨,朝里头滴上几滴樱花香油,随着黑色墨迹在白纸上铺开了,有墨香慢慢散发出来。
“幺幺,见信如唔。已走一月,却是没有收到你的半点念想,便是一个字,一颗红豆也没有。你向来心狠又傲气,对我亦是如此,便是我想故意冷落你一二分,也总是那个落了下乘的人,思来想去,我还是写点东西,免得你归来时,又要埋怨我心中无你,此封家信,也算是个证据,他日你再胡言,我便将其找出来,仔细问问你究竟是谁对谁错。
朝中之事,纷扰繁杂,我提起来便心烦,可前些日子,在宫中一角幸得一小物,不过是只才从娘胎里生出的小猫,想起你自小爱猫,我将其收养下来,如你一般,简直是娇气的小东西,又好动,差点摔断了自己的爪子,你要是在,定会心疼它。
再有,南地入夏,可天气变化如孩童脸面,阴晴不定,你切不可贪凉,随意脱衣,一日上下,都要穿得暖些。若不幸染上风寒,也不可拖着不去看医,事事都要把自己放在心上。
你常嫌我唠叨,我在信中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免得又惹你生厌。
另,小物之名尚未定下,只等卿归来一定。”
落笔:四叔。
男人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小心装到信封里,落上油印,让人快马送去。
第19章
送了那么长时间的人,董毅才算得见女子真容。这人把自己看顾得紧,吃饭都是要让人送进马车或厢房,觉不会让人看清半分,可惜,这女子千防万防,竟没有防自己晕船,稀里哗啦到船遍吐,一下子暴露了自己的容颜。
一行人到了宛江后,便登上了条大船,都是北地之人,还极少坐这般大的船在江上航行,随行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好了,面黄眼直,晕晕沉沉,恨不得时时抱着盂盆吐个干净。
董毅初来时也是有些不适 ,可他底子好,武功高深,在这晃晃悠悠的地方待上几日后便适应了下来,见随他一起来的人都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少年郎无奈,只好一人承担起照顾上路之人的责任来。
他先前猜测这女子是南地之人,应该不会晕水,没想到这人才上船两天,竟吐得比谁都厉害,接连三日,送进去的饭食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想起陛下十分看重此人,董毅无奈 ,只出高价让船上送伙食的师傅多做点开胃的菜来。
这几日风平浪静,船只行得稳健,女子在船里头也待不住了,她戴了帷帽行至船边,看看两岸风景。
董毅安静跟在后头,离她差不多五步远。
不想大船不知碰到了什么,竟一个大动,船只快速倾斜又重重落下,原本靠在船沿的女子一个没注意,送开了手,正要重重摔在地上时,一双厚实的大手托住了她的细腰,这才免了一难。
接到了人,董毅才重重呼气了口气,陛下正是看重他,才亲自点他来做此事,要是他连个人也不能平安送到青州,那他有何颜面面对圣上。
正当男儿一人感叹时,那女子一下子把帷帽拉开,弯下腰呕吐不停,从小肚里出来的东西全部倾泻在了男人脚上,一时间场面寂静,无人说话。
女子弯下腰又干呕了几声,接着才倒靠在船边慢慢喘着气,那小脸红得像是染过腮红一般,身体里的污物都吐出来后,她现在十分地爽利,只觉得自己终于能好好呼吸口新鲜空气了。
可低下头后,看见自己的杰作,少女有些不好意思 她走过来,竟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笑到:“不好意思了,兄弟,我这实在是忍不住了!”说话行事这般豪爽,竟看不出是个看重男女之房的人。
只是现下董毅无心理会,只重重抱拳行礼,沉重地抬着脚步离开了。
他平日里行如生风,现在却是小心翼翼,不敢大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少女扑哧一笑,明媚动人,一下子吸引了船上不少人的目光。
见有人朝自己看来,那少女才赶紧戴上帷帽,钻回了船里,她现在尚有要事要做。
等回到了船中,少女摆出笔墨,立马写了一封信,内容简单,只有寥寥几语:阿筝勿要怪我,身份泄露,大抵十日之后金安之人会晓得此次金蝉脱壳之举。
落款:朱朱
写好信后,少女将其裹成小卷,一声响亮的口哨响了起来,到了晚上,一只海东青会飞来这里,将消息传递出去。
晚间吃饭的时候,几人坐在一桌,吃到最后,董毅愣是一口没动,只喝了点鸡汤填了填了肚子了事。
小伙计从房间里抬了碗橱出来,男人抬起身子看了看,呵,全部都吃光了,一滴不剩。
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这女人,吐了他一身,现在倒是胃口好了,可偏偏他被恶心得吃不下一口饭。
小伙计走过来,笑道:“小姐今日胃口好,还要再来一碗鸡汤呢!”
他吭哧吭哧跑到后厨,又端了碗鸡汤送进房去。
董毅一气,将筷子重重摔到桌子上,随从们不知头领为何突然生气起来,只停下筷子面面相觑。
见自己这般失态,男儿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出了饭桌,回了自己的房内。
男人无事可做,想起了来时□□管的交待,立马书信一封,将这几日女子晕船,不饮茶饭等这类小事全都写了上去,待上头的油蜡干了,才交给下属,吩咐他快快送走。
做好手头上的事情,他又有些无聊,刚换下的鞋子还没有洗,现在屋子里还有一股酸臭味,董毅嗅了嗅,有些难忍,还是离开了房间。
已经是傍晚了,依旧能看到海上的天格外的蓝,深邃得让人琢磨不着里头的奥妙。
董毅抬头,数着上头隐隐约约出现的星星,总算出了口气来,连日行路,他难得放松一下。
正闭眼放空时,有人拍了拍自己,他回头,却见女子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樱桃。
与以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她没有戴帽,一张白嫩细腻的小脸露了出来,有些娃娃气,十分可爱。
少女这俏皮之样竟一下子消去了男人对她的不满,他低头看着那小手里的东西,竟鬼使神差伸手过去,想要捡起两颗樱桃来。
可是,理智战胜一切,还没有碰到那小手时,他立马把手伸了回去,双手垂下,低头道:“谢谢姑娘了,只是现下我肚子饱了,倒吃不下去这些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女子也没有不识趣,只慢慢把手塞了回去,捡起樱桃,放到嘴里。
许是觉得这样吃得不痛快,到后面她干脆将手心里的全部樱桃一把倒进嘴里,大口咽下,好不痛快。
那女子吃完东西,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把瓜子来,她站在甲板处,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已经行过的遥遥江水。
董毅站在她身边只觉得尴尬,退了两步便提脚离开,没想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是那女子发出来的,男人更站不住了,离开的脚步又加快了些,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见他离开,女子觉着无趣,又边磕瓜子边回了房内,一个人摇晃着腿躺在榻上,想着该怎么离开。
正自无聊时,外门被人敲响,有声音从外传来:“北地送了封信过来,还请姑娘过目。”
听到北地二字,少女一个鲤鱼打挺,从小榻上一跃而起,她匆匆开门,一手接过书信:“多谢了哈!”
门一下子关上,差点夹到了男人的鼻子。
这信自然是不能打开的,外封上没有什么笔迹,可这镶嵌在四边的金丝和上好的质感都预示着它的来处不简单,再说,这东西可不是写给自己的。
少女叹了口气,把信好好收了起来,这信太大,海东青是送不走的,现下也只能好好保管,等见到秦筝再把东西交给她吧,但愿那写信人没有写些什么重要东西。
一艘大船上,一夜之间有两封信被送走,只是一南一北,天长地远。
北方的高瑾城看完董毅亲手写下的东西,久久没有说话。
知道这是要送到皇城中的东西,信使没敢耽误,奔赴千万里终于将其送到胡灵手中后,老太监便急匆匆地提着灯笼进了大殿。
晨光未有,黎明不到,男人却已起身梳洗,准备上朝了。
见胡灵献上书信,他的欣悦连侍奉的宫女也能感受得到,只是等阅完书信,男人却是久久没有说话。
欣喜之情不见踪迹,冰霜开始布满殿中,高瑾城的脸色难得有些僵硬。
可惜毕竟是个坐在帝位多年的人,脸上的没一个痕迹他都已能拿捏得当,不过一会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凛然之色,肃穆得不敢让人多看一眼。
朝堂之上,户部尚书又因税法之事同左相一党争辩,户部尚书高廉怒骂左相胡乱改制,百姓多捐杂税,不堪重负。
左相张恪又指责高廉死守旧法,不知变通,以至国库亏损,等到大灾之时无钱赈灾。
几人已经忘了高位之上还坐着个皇帝,个个以言语作利刃,说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找得到儒臣风范,连武臣都不敢上去掺和一脚。
往日这个时候,高瑾城势必要开口一二,平息纷争,可惜今日男人没有这个意思,只轻轻偏身靠在龙椅,面无表情看着下面人的表演。
臣子们吵得天翻地覆时,终于有人觉得不对了,大家互相推囊提醒,才纷纷闭上了嘴巴。
大殿一片安静。
高瑾城只觉得自己耳中有千万只鸭子奔腾而过,再加上今日看到的书信,董毅在其中写到女子晕船呕吐之事,他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眼睛一昏便倒在了龙椅之上。
意识尚留之时,只听得到胡灵在自己耳边叫唤,下头又是臣子们一片喧哗,“陛下”二字吼得差点震倒大殿。
第20章
皇帝昏迷,臣子们惶恐不安,尤其是当日还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之人,都以为是自己冲撞了皇帝,这才让龙火滔天,伤了皇帝身子,便如左相张恪,虽年有五十,却还是颤颤巍巍跪在大殿门前,等着皇帝醒来发落。
几个御医接连把脉商讨,这才得出陛下是气急攻心,惹得心上旧伤发作,这才晕倒,也得亏不是什么大病,只需服下些败火的药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