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放她出宫,给她找个好人家,可惜她认定死理,不愿离去。”
秦筝听了,只暗自叹气。
她抬头,轻轻抚着男人俊美的脸庞,无奈道:“陛下太好,哪个女子不动心。”
没想到男人扑哧一笑,与她额头相抵:“所以情之一事,若是沾染半分,便是身不由与,阿筝,你说呢?”
女人没有说话,她轻轻碰着他的薄唇,似是迷恋,又是抗拒。
第24章
高瑾城在批奏折的时候还不忘记分点心出来,偶尔抬头看看秦筝在干什么。
女人躺在供人歇息的软榻上,腿儿翘了起来,两手举着本书看着。
这般放肆的模样让高瑾城皱眉,他不满道:“要看便起来坐着看,这样子究竟像谁?”
那捧着书的人还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她开始转了个身,背对着男人,不教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高瑾城气哽,却也无可奈何,手下的红墨重重画在了白纸之上。
秦筝日子过得舒爽,兴致来的时候就看看书,看累了就嗑嗑核桃,吃两块软糯的桂花奶糕,等吃饱了,就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怕她嫌热,高瑾城特意让人多放了两块冰在她面前,时间消磨得很快,外头一大半的蝉声渐渐没了之后,便到往日里百官们离开府衙回家休息的时间了。
处理了一个下午的政事,高瑾城松了口气,他还算争气,这下也算能腾出晚上的时间来陪陪秦筝了。
可惜好愿不长,这个念头没过一会儿便被打散了,只因来了个不速之客。
看着高榆犹犹豫豫的样子,高瑾城收敛神色,道:“你最好是真有要事与朕说!”
高榆不太懂皇叔为何看起来有些恼怒,他瘦削的身板实在承受不了男人的暴风烈雨呀!
高瑾城也不想生气,明明一刻钟前才与秦筝和好,两人都说好了晚间去长风楼包雅间用食,秦筝还重新换了身衣服,画了个装容,结果却是他食言了。
女人的脸不用染红脂都能看得出来艳霞满颊——全是被气出来的,得知高瑾城还要继续处理要事,她一跺脚,便让胡灵送她出宫,说是要找闵文。
高瑾城食言,也不舍再让她生气,只好安排人送她离开。
再回到御书房,高榆想了想自己的要事,还是逐字逐句小心道:“微臣晓得皇叔政事繁忙,轻易不敢打扰,便是有什么要事,微臣也会在心中掂量掂量,看需不需要……”
男人手下的茶盏重重放在了桌子上,动作太大,连里头的茶水都泼出来几滴。
高榆不敢再碰龙须了:“仪制司来报,前几月镇南王世子遇寒疾而死,这是从西南边递来的折子。”
他将折子递上,看着皇帝愈发不好的脸色,继续说道:“世子离去后,镇南王竟大行发丧之礼,这下西南三州的人都已知晓世子离逝之事。这还没完,那边竟有人刊印书文,说世子已去,其感念皇恩,思其祖母,可天子不传诏,宫门不肯开,实在有违大楚孝道。百姓无能,听得多了便信以为真,竟轻易被人挑唆,西南几地官员来报,说是这几月当地贡银难收,百姓对金安多有不敬之语。”
高榆只敢说一半,探子从西南边发来的什么“天子要斩草除根”这种话他未敢再说下去。
看到折子被狠狠砸到自己面前,南裕王并无半点奇怪之意,皇上不知忍了镇南王多少年了,可一忍再忍,换回来的却是别人大胆的挑衅与示威。
“据镇南王上奏的折子里说,刊印书文的主谋已经抓获,不过是个被贬黜此地的小官,对天家心有不满,便借机生事,扰乱民心罢了!人已被抓,其刑罚还是由陛下定夺。”
满纸荒唐废话,高瑾城怒笑道:“好一招贼喊捉贼,也不知哪个小官心甘情愿做他的贼子!”
高榆晓得皇帝是想不起这号人的,他谨慎道:“这小官也不算小,乃西南三州之一的随州知府孔万林,此人原是吏部思务厅员外郎,后因贪赃枉法,被发黜西南,又因平定当地叛乱有功,遂升随州知府。”
高瑾城拧眉,盯着地上已被他摔在地上的奏折,脑中想得还是奏折里写的东西:小儿既走,臣心悲痛难忍,其生前得封世子,感念天恩,又因生长于西南,与金安相望,与太后长离,即是生前,亦常念太后恩德,今之已去,臣惟愿了其心中所想,送世子金冠回都……
男人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教人看不出他中所想,高榆只小心陪在前头,等着天子发话。
“朕便是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又如何,他儿子死了,他就要借此机会回金安,哪有这种好事!当年他自己逃到西南处,逼朕封他为镇南王,朕便下旨其永不得回王都,如今他要回来,岂不是真把圣旨当小儿玩笑!”
“陛下心里明白,他要是想回来,明里暗里有的是方法,这借世子之名让陛下诏他回来,不过是面子上好看些。”
“你的意思是让朕松口?”
皇帝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高榆心中哀嚎,这等大事他怎敢替陛下作主,不过只是说说自己的心里话罢了。
为免触怒龙颜,他立即甩袖,仰头看着金匾,义正言辞道:“镇南王乃无道无德之人,此番上书,尽是些胡言乱语,当年既已逃离金安,这辈子就休想回来!”
这话倒是取悦了高瑾城,皇帝脸色好了不少,现在的他放松了许多,只似笑非笑看着高榆:“你也算为大楚尽职尽责了!这段日子再用点心,太后和闵文那边都遣人看着。朕瞧着西南边该换人治治了。”
听懂他话中之言,高榆心有喜悦,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说自己定当尽职尽责,为国效力。
再说秦筝,到了懿德王府门前,小厮认得她,一番询问后才知郡主去了小金阁,她同守门人打趣:“你家郡主倒真爱珠宝玉石,一天到晚往小金阁跑,连累王妃也跟着受罪。”
守门人笑道:“姑娘错怪郡主了,我家郡主甚少和王妃出门,一向独来独往,王妃也不会受累。“秦筝点头,好似真和小厮闲谈。离开王府后,女人朝夜市走去。
尽管王都金安时时有士兵巡街,太平无事,再加上新朝革除旧令,准妇人行于街市,可像秦筝这样夜间一人独走在街头的还是少之又少,便是出来走走,要么是坐在马车里,要么奴仆一大堆前后呼应。
夜色渐浓,闹市喧嚣,金安城的繁华不是他处可比的,秦筝自认俗人一个,也喜欢这些金修玉饰的生活,她的故乡历阳不比金安热闹,可也是南边繁华的一座小城,父亲秦绍将此地治理有方,百姓对他多有敬意,是以晚饭后秦绍都会将她抱在肩头散步消食,常有百姓向他二人投递瓜果零食,她每次空手出去,满载而归,还被娘亲取笑她是“吃不了要兜着走”。
可惜,历阳……父亲……还有娘亲,那已经是埋葬在黄土里的东西了。
十年光阴已过,与至亲生离死别,她已在人间漂泊十年。
前头耀眼的烛光越发模糊,啼哭小儿爬伏在父亲肩上从她身边走过,大人软言软语慢慢哄弄,秦筝吸气,将那细密的痛楚收了回去,可稍稍转头,却见一人正在看她。
应是没有想到秦筝也会看过来,那人一怔讷,又急急将目光收回,扭头过去,状似没有看她。
秦筝与那人难得默契,亦装作没有看见,大家彼此都是陌路人罢了。
可惜事与愿违,她还没有走上几步,后头就有女子声音传来:“秦筝!你从青州回来啦?”
秦筝听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她想装作没听见,提步就走,不想那叫她的女子快步走过来,站在了她面前,这会儿是想躲也不能躲了。
因为走得太快,徐流韵头上的玉流苏撞得叮叮作响,她满眼惊讶打量着眼前人,想来因见到熟人心里欣喜,连声音都带了些轻快之意:“你何时回来金安的,怎么也不来找我们?”
说完,她回头,对着后头一步未动的徐夫人道:“娘亲快同秦筝说说,今晚不要待在外头了,同我们回府去。”
徐夫人脸上笑盈盈的,她还未开口,就听得秦筝道:“不必,我住在外头就好。”
流韵像是没看出她的冷淡,还想把人拉到府里,徐夫人终于说道:“流韵,既然秦筝已经决定在外头住了,你就不要勉强她了。”
流韵听了,这才歇下心思。
一时无话,秦筝待不下去,朝流韵点点头便离开了。
见她离开,流韵“哎”了一声,像是想和秦筝再聊几句,徐夫人上前,牵住她的手,说道:“太晚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现下先回府吧!”
二人上了马车,徐夫人像是十分劳累,她将头靠在流韵肩上,看起来十分亲密。
流韵也不知往日从善如流的母亲今晚为何看起来这般脆弱,本来就柔软的心肠更是弱了几分,正想小声问她怎么了,却听得徐夫人轻声道:“我这女儿自小便性情冷淡,实在养不亲,看她对我这般疏离,我实在难过!”
流韵知道她口中的女儿说得正是秦筝,本来她也觉得奇怪,这二人今夜见面,却不说一句话,她本疑惑,现下听得娘亲一言,才觉着实在心疼,便小心安慰道:“娘亲无事,亲筝也只是性子冷些,但心是热的,何况不是还有女儿吗?我自小亲母就离开了,也晓得抚育之恩不比哺乳之恩轻,只当你是我的亲娘。”
徐夫人慢慢抬头,一脸欣慰,她轻轻抚摸流韵的长发,道:“你小时我见你第一眼就觉着我俩是天生的母女缘,老天不算亏待我,赐给了我这么个好女儿。”
流韵笑得有些害羞。
徐夫人闭眼,只将秦筝那抹身影从脑海中重重抹去。
第25章
小金阁里客人不多,店里的伙计累了一日,却还是热心招待客人。
秦筝低头,慢慢踱步看着他们陈设出来的珠宝,伙计精明,但凡客人多把目光在一处停留一会儿,他就把东西拿出来试图让客人试戴。
秦筝手里玩着一只金镶玉手镯,玉看起来倒是好玉,可成色样式也不是一流的,亮点是那镶在玉上的金子,金黄澄亮,让人看了心眼生动,镯子下头还缀了两串莲花样的小玉,这般样式当是十分讨金安城的少女欢心。
可惜现下把玩它的人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秦筝将其放了回去,一伙计过来,将东西收到了锦盒中,却是放在了她面前。
伙计笑着朝另一边伸手示意,道:“郡主已经将此物买下送给姑娘了,还请姑娘收下。”
秦筝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闵文静静站在二楼楼梯拐角处看着她。
竟不知她看自己有多久了。
见秦筝看了过来,闵文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了下来。
“什么时候回金安的?也不提前写信让我来接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打趣道:“想来这事也轮不到我,接你的人我可惹不起。”
秦筝也没接话,她打开锦盒,将玉镯拿了出来:“这东西合我心意,收下了!”
闵文撇撇嘴:“今夜闲得无聊,就想来这转转,却是什么好物也没找到,没成想见到了你,合你心意正好,这一趟也不白走。”
二人出了小金阁,一起到了城中千玦河的河堤处。
千玦河在金安城不知流淌了多少年了,河水对当地人有哺育之恩,百姓们看重它,绝不敢往河水里倒污物脏水,是以这里的河水清澈干净,闻起来也没有腥臭味道,常有客人登船游玩金,一览金安胜景,。
闵文扔了些碎银子给守在岸边的船夫,带着秦筝上了小船。船身破旧,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只走到船头,一屁股坐下,靠在船篷处喝着来时顺便买的桃花酿。
秦筝坐在她旁边,亦是没有说话,她还是能感觉得出来闵文今夜有些不对劲。
桃花酿几口就被喝完,她摇摇瓶子,里头真是一滴酒也没有了,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扑通”一声响起,被人抛弃的酒瓶子伏在水面上飘着。
后头撑船的船夫见了,有些不满客人的无礼,奈何收了人家的钱,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骂人,只拿起渔网将瓶子捞了上来。
两岸的灯笼倒映在水中,星星点点,静谧异常。有凉风吹来,平息了醉酒人身上的热意。
闵文侧身,从河中捧起清凉的河水洒在脸上,那沾到河水的手却是一直垂在河中,随着小船的移动,柔荑带出长长的一条水纹。
她偏头,眼睛里似有明星:“秦筝,你可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秦筝不知她为何提起过往,却还是说道:“那时你随王爷来青州治理水灾,没想到大水把知府府衙都给冲了,你们无法,只好先住在了阳县下的小村子里,我亦住在那处,机缘巧合下便认识了。”
“原本以为千金小姐不过是来此处游山玩水,做做样子。可洪水过后,瘟疫滋生,你却胆子大得随大夫们亲自去看那些病人,煮粥熬药,在青州待了半年,你变得又瘦又黑,哪里还看得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闵文痴痴一笑:“你记得可真清楚啊!不过我也记得,后来阳县亦受水灾,我被洪水冲走,父王只知道站在高地干嚎,只有你敢下水来救我,我能活到现在,当是受你之恩。”
她的头发轻轻飘着,整个人十分颓废。等回忆慢慢在脑中淡去后,她便想到了如今处境。
“高赟是个懦夫,也是个蠢货!可是他命好,他是懿德王爷的嫡长子,所以王府上下无一不对他恭恭敬敬,毕竟这可是府里将来的主子!”
“那年本应是他随父亲去青州治灾,可惜这个蠢货不肯,车马临走之时他竟死死跪在地上抱着父王的大腿不走,说是自己不会水,怕被水淹了,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可笑啊!”
许是想到了当年的事情,她竟笑出了声,可是笑着笑着,那眼泪却出来了!
“他得了王府荫庇,在刑部谋了个小职,可身有司法之职,却不知有多少王府下人的冤魂死在他手上。”
“秦筝,我真是不服,他无才无德,可偏偏就因为他占了个嫡长子的位置,就能继承王府的一切,而我呢,再过一两年就要被父亲送于他人之手,成为王府再续荣华富贵的一块砖石罢了!”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有办法,一两年的时间,足够了……”她已经醉了,说完这些话后,整个人便靠在船篷处睡着了。
秦筝把她还放在水里的手拿上来,轻轻擦拭上头的水迹,高门大户的女儿当是有双细腻柔软的手儿才是,可是闵文的不同,一只右手上面长了五六个一团团的小茧子,秦筝用拇指沿着那小茧画圈圈,面无表情。
闵文醒来时头倒是不痛,桃花酿劲儿不大,只是她不胜酒力罢了。
秦筝坐在一旁吸着面条,听到动静,朝她说道:“你昨夜醉了,我怕送你归家对你名声不好,便找了间客栈先住着。可是饿了,我让小厮再抬碗面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