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坐在床上没有下来,听了秦筝的话,她好笑道:“醉酒归家名声不好,那还未出阁就彻夜不归名声就能好了?”
长长的面条吸进嘴巴一半,还有一半漏在嘴巴外,秦筝侧头看去,眼神无辜,像是真没有想到竟是这么个事一样。
待面条进了肚子,她用锦帕擦着嘴巴,摇头回避道:“以前在村里都是东边跑跑,西边住住,倒是没有想到王都金安的规矩要严一些,这回我记住了,下次绝不叫你夜不归家!”
闵文一笑,又倒头瘫在床上,不肯起来。
秦筝吃完面条,心满意足,她走到床边,看着闵文:“昨日去你家未曾找到你,小厮说你去了小金阁,我这才往那里跑一趟。”
“怪不得昨日会在小金阁见到你。”她转念一想:“你来找我做甚?”
秦筝不满,嘟嘴道:“不找要被你埋怨,找也被你埋怨,要我如何?”
闵文一手抚额,无力笑道:“是我的错,那镯子就当陪罪了!”
“找你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告知你我已回金安罢了。昨夜夜游,虽不知道你遇了何事,可却觉得你心中苦闷,若是你不嫌我话多,便听我一句劝,天无绝人之路,遇到天大的事,也会有法子过去的。”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不好:“我爹走了没多久我娘就嫁人了,那时我就告诉自己天无绝人之路,还好还好,总算平安活到现在。”
闵文呵笑一声:“行了,我晓得了!”
知道她压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秦筝也笑道:“算了,劝人容易劝己难,事情没生在我身上,我说再多也是废话!”
“我得走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回府去!”
闵文赶人:“快走快走,莫要烦我!”
陈旧的木门嘎吱一声就被关上了,室里一片寂静。
闵文抬头,看着白色的帐子,眼中无光:秦筝,你也不过是依仗男人活下来的,若是没了这个男人,你又算得了什么?
第26章
做下决定后,高瑾城写诏,不许镇南王回都,高榆带着圣旨离开,命人快马加鞭将其传至西南。
“让沈思廉派几个可靠的传旨去,礼部不要插手此事!”
高榆遵旨,静静退下。
男人重重叹了口气。
他将桌上的一卷书画铺开,这原本是被他一直闲置在书阁上的,秦筝手痒,给他翻了出来,却没有再收回去。
打开一看,里头的不是什么山水花鸟之画,却是一幅大楚舆地图。
其中的风土人物,山川要塞,军防布置等看起来兼是详密有序,可是高瑾城却知,这不过是臣子媚上之物罢了!
这图纸是他登基不久后一个文官献上来的,他只看了一眼,便将它束之高阁。
简直可笑,不过是个在金安城混日子的文官,怎么可能清楚大楚军防布置,不过是他谄媚上头胡乱编造的东西。高瑾城还是太子时便走遍大楚,对这些东西自然熟悉,一眼便能看出真假。
这挂在墙上倒是可以让帝王一览江山盛景,好似自己真是治世有功,手握辽阔疆域,可若真是信了这图纸,把其用到战争之中,却要误人性命,毁灭江山的!
可是往日连看这舆地图心思都没有的人,今日却定定看着这片江山,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男人的手指轻轻摸着那图纸,一个江山的轮廓被他描了一遍,他突然觉得画这图纸之人实在低估了他的野心。
这江山北至长叶河,东至东海,西至青廷山,南至平城,可是西南之地,平城以南却都没有画进去,可那些都是大楚的地盘。
只因北地官员一向瞧不起那些地方,认为其风化不开,蛮人遍处,不配纳为大楚之地。
高瑾城难得讽笑,这山河大地,哪一寸他都不会松手,豺狼虎豹,都要清除干净!
在外头一直守着的胡灵终于被唤了进来。
“且拿去烧了罢!”
胡灵应是,拿着图纸离开了。
高瑾城长长呼了口气,心里一松。躺在榻上时,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被子里还有一股芳香,总是往他鼻子里钻,男人心里燥热,却无法纾解,只能打开窗子,让凉风吹进,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让小姑娘一人出去了。
早朝之时,高榆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向皇帝禀奏了镇南王世子一事,这事昨日他便与皇帝商议好了,今日在朝中再报,不过是告之百官有这么回事罢了。
朝臣们都是明白人,大家心里有数,也无人敢站出来再议。
原本像处置镇南王这样王室宗亲之事,理应由礼部负责,可皇帝登基后,偏偏将镇南王这一处单独拿了出来,归给鸿胪寺管,待南裕王被封亲王之后,这事又从鸿胪寺手中归到了南裕王手中。
他不放心其他人来处置西南之地的事。
下了早朝,高瑾城回了璟明殿,胡灵跟在后头,细声告诉他姑娘要待在外头,先不回来了。
男人没有在意,他就知道秦筝是条关不住的狗,要是能安安稳稳待在宫里,那才是稀奇!
中午宫人们正要摆膳,男人挥手:“今日去西茗宫用膳!”
西茗宫,那是太后宫所。
当朝太后赵氏非皇帝亲母,她是先皇的皇后,膝下无子,先皇驾崩后,高瑾城等基,她也从皇后变成了太后。
得知皇帝要来此处用膳,赵太后觉着奇怪。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已在宫门外响起,太后依然坐在小桌处没有动,高瑾城走进去时,便见这许久不见的老人沉静地如她供奉的佛祖一般,面里不泛一丝波澜。
见她正在用膳,他也坐下来,笑道:“正好朕肚子也饿了,太后不介意多添份碗筷吧!”
赵太后一笑,身旁伺候的孙嬷嬷见了,亲自去取了碗筷,整齐地放在皇帝面前。
这西茗宫颇为萧条,满宫看来,服侍在太后身边的只有一个小太监和一个孙嬷嬷,不是不给她人手,只是送来的宫人都让太后打发走了,她说她侍奉佛祖,礼应节俭,便把人赶走了。
皇帝吃得不多,太后更是,自打高瑾城坐在她面前后,她就吃不下多少东西。
知道高瑾城这一趟不是白走,太后也没有赶人,二人用完膳后,一同去了佛堂。
待为佛祖献香三柱,男人才说了此行目的。
“前日西南来奏,镇南王王府出事了。”他转身,看着太后,一脸平常之色:“太后节哀,三月前,您的孙儿典儿已经走了。”
那正抄着经书的手停了下来,微微颤抖:“走了,怎么走的?”
“说是寒疾难治才没的,不过其中真假,谁又知道呢?”
“如今镇南王借着世子之事,欲要回都,可惜朕已下旨,不准他踏入金安城半步,还请太后拟下懿旨,劝劝他还是不要想着一直回来才好,好好在西南之地守着。他听话了,朕也会遣人到那里给他修个大陵,待他百年之后,也替朕守好疆土,尽他忠臣的本分!”
男人定定看着那金佛,可惜慈悲为怀的佛祖亦是不能让他早已冷硬的心肠软下半分。
太后保养得宜的脸竟像瓷娃娃一样微微裂开,两行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她看着皇帝,脸有哀痛之色:“瑾行虽不是哀家亲子,可却是哀家一手带大的人儿,自打他去西南之地,哀家与他已十多年未曾见面了,如今他亲子没在了,只是想送爱子遗物来让哀家有个念想,连这儿你也不让,陛下,你是天下至尊,难道不能让我这半截身子埋在黄土的人了却唯一的心愿吗?”
她好像真是沉浸在孙儿逝世的悲痛之中,哭泣难抑,遮在脸上的帕子被泪水沾湿,从喉里发出的呜咽声像是有天大的冤情一样,高瑾城想起十多年前她也是这般,当着朝臣之面跪在地上哀求他放过高瑾行,明明那是个叛国之臣,可她一番委屈哭闹之下,让看客觉着是他高瑾城冷血麻木,不近人情。
高瑾城摇头,她已经走火入魔了,佛祖也救不了他。
“太后勿要难过,他是朕亲封的镇南王,西南三州够他啃食几辈子了!”
可是还得有命啃食才行。
他话中尽是轻蔑与厌恶之意,太后看出他不再掩饰心中恨意,也一改脸色,冷笑道:“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难道还怕他回来把你的位置抢了不成?还是说皇帝心虚,惧怕瑾行!”
“唉——”男人背手,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的和谈失败了,原本以为太后是个明白人,现在看来,倒是朕想错了。”
“你且听好,金安城可以回来,可是来了,就别想离开了!”
他没有再待下去,提步离开,想来以后再见,便是刀剑相向了!
厚重的镇纸被重重扔在地上,一下子碎成了两半,还不解气,小桌也被推翻在地,原本整齐摆在上头的经文全都散落在地,狼狈至极!
孙嬷嬷赶紧过来,蹲在地上将纸张捡了起来,见太后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压制着自己,她将人扶到椅子处,抚着她的后背让她消气。
“高瑾行这个蠢货,他弄这一出究竟是想干什么!难道只是想在皇帝面前示威不成,简直不成气候!”
“太后莫怪,许是殿下要找个正经由头进京,这才出此下策的。”
太后觉得更加可笑了:“他要进京做甚?是想让皇帝来个瓮中捉鳖么!”
这下孙嬷嬷也想不通镇南王究竟要做什么了。
“大业既成,现下决不能出任何一点差错!”她快步捡起笔墨,写下书信。
“你今夜就派人把这封信送出去,记住,事关重大,千万不能出错。”
孙嬷嬷接下书信,快步离开了。
太后慢慢踱步,看着挂在佛堂边的一幅画,那画上是个年轻的男儿,他正在驾马行猎,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你不是最喜欢高瑾城么,你放心,再过不久我就送他下来见你,你们父子俩好好叙叙旧!”
第27章
沿着长玦河一直下去,再跨过青石桥,就到了常业寺码头,那是金安城最大的码头,南北货物往来繁多,甚至那东海之外的小国商人亦常常带着本国珍宝在此上岸,买卖于人。
一张大船停靠在岸,少年儿郎脚步轻快下了船,看着熟悉的地方,他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陛下让他送一姑娘回青州,一路坎坷,那姑娘不善水路,他无法,只得带人上了岸,买了马车带人走陆路,陆路走了一半,那人又觉着马车颠簸,害得她头晕想吐,马车只好放缓行进,可官道只走了一半,就遇山石倒塌,把路给堵了,无可奈何之下,他又绕了一个大圈,才算把人送到青州城下。
明明只要两个月的路程,生生费了三个月。
想起自己一路艰辛,董毅还是长长舒了口气,任务圆满完成,煎熬到此为止。
男儿脚步轻快,一路快走准备回宫复旨,却不知后头正有一姑娘,趴在大船栏杆上稀里哗啦吐着,下头小船上的船夫不满喊道:“姑娘且换个地吐,我这处才洗干净呢!”
那大船上的人总算喘上了气,听船夫这么一喊,她翻了个白眼,又张嘴作出恶心欲呕的样子,吓得船夫赶紧撑杆走人。
她吐累了,就一股脑儿坐在大船上,看着客人们慢慢走下船去。
想起董毅那厮半点元气未伤的样子,少女才来了力气,狠捶木板表示不满。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她明明是不想回青州的,她在金安可是有要事要做,可是秦筝求她帮忙,没得法子,她欠了人情,只能说好。
天知道她的两只脚在青州不过只停留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又回来了。
她不喜在水上飘荡,可是回金安最省钱的法子就是坐船,更倒霉的是她在船上竟见到了董毅。
那是个死心眼,要是让他见到自己怎么又回来了,定会惹出麻烦,于是她进了自己的小间就不敢出来,就这样大船在海上乘风破浪,她的心肝肠胃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这幅不死不活的样子倒是惹得下船之人的注意,一个男子走了过来,蹲下身去小心问道:“姑娘可是身有不适,有家人朋友在此么?”
朱朱抬头,看看这男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见这女子直直盯着自己,陶安也不觉失礼,大概这几年民风开放,少女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这种目光他也不知受了多少了。
朱朱回过神来,眼神回避,不再看人。
她双手撑地起身,脚步凌乱,从男人身边逃离。
陶安扬扬眉,轻笑一声,也不当回事,他站起身来,看着船下那少女苦笑几分,竟不知自己哪里吓到人家了。
待下了船,一高大男子迎了上来:“仪清终于回来了,长风楼宴已设好,就等你了!”
陶安拱手,大笑道:“原来是继章兄,既如此,那今日便不醉不归!”
董毅回宫时高瑾城正和秦筝用着晚膳,这几天女人胃口出奇得好,一顿下来能吃两小碗米饭,也不挑嘴了,夹给她的青菜她也全部收下,吃个干净。
胃口好成这般,高瑾城心生愉悦,连一旁的秦筝都能感觉到他的好心情,于是她大着胆子,开口说要吃一碗酥山,若是可以的话,能在酥山里再加两颗冰杨梅那就更好了。
男人听了,微微皱眉,显然是有些不满,可是想到她今天格外听话,却还是吩咐胡灵照着她说的做一份去。
“这几日天也不热,你消停些!”
秦筝乖乖点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让高瑾城想到了那只被高榆带走的小猫。
一想到小猫,男人有些心虚,原本这小玩意是要留给秦筝解闷的,可是后来秦筝给他玩了一招金蝉脱壳骗了他,他一气之下,就把那小物送给高榆了!
这可不是他的错,谁让她要骗自己?
高瑾城一时又觉得理直气壮了。
秦筝可就没有他想得那么多了,她现在满心想着甜甜的冰酥山,酥山酥山,她的酥山。
昨晚她就在街上看到有小贩在卖,可惜手里无钱,解不了馋,说实话,她今日能乖乖回宫来,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没钱,昨晚那间客栈的房费,还是她从闵文钱袋里掏了付的。
待酥山上来后,秦筝用小金勺足足舀了一大勺塞到嘴里,东西进了肚子里,一股凉意涌上全身,她满足地呼了口气,一股冷气从嘴里冒了出来。
依她这个吃法,一碗酥山不过几口就得吃完,等将碗底挖了个遍,她才发现高瑾城有些不满地看着她。
秦筝眯眼一笑,将那勺酥山凑了上去,男人脸色终于好了些,他也不客气,一口将那东西吃进嘴里,却不想勺子才从嘴里出来,就有人向他扑来,坐在他的大腿上,毛茸茸的脑袋凑了上来,有软软的小舌伸进嘴巴一卷,将那还没有咽下肚的东西全部卷走了。
秦筝用舌头舔了一圈嘴巴,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她抬起小碗,轻轻叹了口气,为免她会做出狗舔盆这样的不雅之事,高瑾城赶紧将碗夺了过来,让宫人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