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不敢再放肆,她赶紧点头,生怕慢了一步那镇纸就要甩在脸上。
“以后还敢欺负人吗?”
李婉又是点头。
秦筝道:“我要听你说。”
李婉忍着右脸颊剧烈的痛意,开口说道:“不敢了,不敢了!”
“那今日回家要怎么和府尹大人说?”
李婉低头,哭哭啼啼道:“路上遇到劫匪,被劫匪伤着了!”
秦筝叹气,道:“你爹可是金安府尹,专管金安治安,你这一说,不仅你的脸被打了,你爹的脸也被你打了,不过,我可以教你怎么说!”
她低头,附在李婉耳边说话,也不知她说了什么,竟把那姑娘吓了一跳,她哭得更难看了:“我……我怎么敢这样说呀!”
女人冷笑:“那你明日便不要来书院了,你自己选一个!”
李婉不敢说话,只低头哭泣。
秦筝把镇纸放到桌上,那玉石击木之声吓得在场几人一个战栗。
“人证物证可都有了,你看着办吧!”
第31章
徐流韵一直蹲坐在外头的花坛边发呆,头发衣服还是如前般那样杂乱,连秦筝走到她面前她也没有发现。
女人皱眉,她伸手过去,轻轻将她已经与发簪缠绕的发丝分开,只问道:“接你回徐府的马车呢?”
流韵往外指了指。
秦筝道:“你先上车,有事回去再说。”话才说完,她便转身走了,流韵哎了一声,也赶紧跟在后头。
书院门前果然听着一辆马车,那赶车的人见自家小姐终于出来了,赶紧从车上下来,嘴里念叨:“我的小姐哟,你怎么现下才出来,这都什么……”他话未说完,就见徐流韵一身伤痕,又喊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般样子……”
听他大声喊叫,流韵实在无脸,低头跑进了车厢。
秦筝在后头站着,那小厮没有见过她,只以为是她动的粗,当下瞪大眼睛,叫道:“我家老爷是当朝大将军,你岂敢欺负我家小姐,待我回府,定要告知老爷,让他治你的罪。”
秦筝抿唇,一步一步靠近那小厮,她气场强大,慑得人步步后退,不敢靠近。
女人轻蔑一眼,上了马车。
“徐二,赶车去锦绣山庄。”
徐流韵在车里发令,那小厮听了,虽有犹豫,却还是乖乖坐到了前处。
“不去锦绣山庄,回徐府。”
车马还未行起,秦筝就将二人的目的地改了。
小厮犹豫,问道:“小姐,咱们到底是去哪里?”
流韵捂脸,又哭道:“我这个样子如何回家,若是被人看见了,不得把爹娘的脸丢光,还是先去锦绣山庄买身衣服换了吧!”
秦筝觉着好笑,一向精明势力的徐夫人,竟养出了这么个姑娘来,倒是半点没有继承她的“驭人之术”!
“便是这个样子回家才是最好!”
“我要是你,就要哭得比现在还要惨几分,我要去徐夫人面前,告诉她李婉是如何带人欺负我的,我要哭得她心疼难受,让她觉着身下这个女儿受了天下最大的委屈!”
听秦筝这般给自己出主意,流韵止住哭泣,她低着头,想着家长娘亲性子温和,若是将此事告知于她,也只会徒增她的烦恼罢了,她打着嗝,小心说道:“我还是同爹说吧,娘亲性子柔和,便是同她说了此事,她也做不了什么,爹就不一样,他和李婉父亲同朝为官,想必能在一处说说此事。”
秦筝简直要气笑了,她靠坐在车上,两手把玩着一串碧玺珠链,眼睛却是打量着面前哀哀泣泣的徐流韵,突然有些幸运自己没有在那人手中养大。
同徐海之说有什么用,男人多半只会当作小娃打闹,不当回事。
可徐夫人不一样,那是个心机深沉的,要是有人惹了她,她定会加倍奉还。
徐流韵同她诉苦,由她再转述给徐海之,指不定她要在里头添油加醋,把这事说得同天塌了一样大。
可惜徐流韵想得太简单,秦筝不明白她为何会觉着养大长大的继母是个性子柔和的呢?
柔和的人是不会丈夫才死就立马嫁作他人妇的,柔和的人也做不了徐家家主的夫人的。
她右嘴角又在不经意间勾起来了,流韵看出了她嘲讽之样,却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还未来金安前,只以为你们这些贵女都是些手不能提,力不能扛,藏于深闺的娇女子,恪守礼法,温柔端庄,当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可今日一瞧,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我看李婉今日的样子,她若是脱了家里给的那层金皮,那打骂人的架势,竟比山野村妇还要厉害几分。”
流韵小声说道:“云泽书院的人都很好,只有李婉和跟在她后头的那两个才这样的。”
秦筝嗤地一笑:“很好?难道她们不知道你被李婉欺负的事?便是今日我同那疯子有争执,你看谁敢说半句话了?不过都是些见利而动的人罢了!”
她又想起书院里那尾巴狗的话,问道:“她们欺负你有多久了?”
流韵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从我来书院就这样了,以前她们只是掐掐捏捏,今日才打得重些。”
秦筝更好笑了:“你家里是一点都察觉不到?”
流韵也知道自己太怂了,她摇摇头,道:“都是小事,我也不疼,况且我不想给爹惹麻烦!”如果不是今日被打得这样惨,她也不会想去找父亲说的。
秦筝已经无话了,以前初见这少女,只以为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娇气些罢了,可今日听她这么一说,竟觉得这姑娘像是哪户人家里不得宠的庶女。
秦筝摇摇头:“是要同你娘说,还是同你爹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我得劝你一句,人善被人欺,你不欺人,可也不要被人欺到头上。你爹是当朝从二品官员,那李婉之父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府尹,难道你还怕他女儿不成?”
“世间之人追名逐利,只因这名利里藏着种种好处,这如李婉一般依仗父亲名利欺人显高便是其中一种。至于你,你从不以父亲名利欺人,可也不能丢弃这名利给你的好处。”
“那李婉不过是个欺善怕恶之人,往日但凡你在她面前硬气一点,她岂会欺你至今。”
“徐流韵,你可听懂我说的了?”
马车已行至徐府,秦筝也不打算进去,下了马车便离开了。
流韵迟迟不出来,只坐在车厢里放声大哭,待那眼泪鼻涕又是一脸时,她才从车厢中跑出,一路哭喊到了徐夫人住的榆庭。
朱朱今日没有摆她的馄饨摊,毕竟她来金安可不是摆摊的,只是初来之时少了些银子,想要赚些小钱买几身合适得体的衣服。
今日她也没有穿着粗衫长裤,而是像那些小姐一样穿着一件蓝纱裙,头上戴着只桃花簪,两只手腕上是她在青州自己雕琢的木镯子。
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长锦盒,去了金安民坊玉雀坊,住在那里的可都是金安城有头有脸的人。
朱朱早已摸清楚自己来金安要找的人住在哪里了,只是今日才算打整好自己来见人,进了玉雀坊后走五十米,再往右边拐,那里就是她要找的人家。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大方华丽的宅子,上头写着“陶府”二字,一眼看去就知不是普通人家。
大门紧紧关着,朱朱敲门,有小奴听到声响过来开门。
她立马递碎银子过去:“还请小哥向你家夫人通报一声,说青州有故人来见。”
那小奴见她衣着普通,原本是不想理的,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收了银子,立马变了一副好脸色,只让朱朱在外等着,自己这就进去通报。
待那小奴进了府内,只同管家说了此事,管家是陶家的老人了,自然知道陶家与青州有深交,想着是不是在青州的老家亲戚来都投奔了,只出了府门去见客人。
见一姑娘站在门外,陶管家疑惑道:“听说姑娘要见我家夫人,不知可有名帖?”
朱朱道:“名帖倒是没有,只是我有一信物,”她将那锦盒交给管家:“陶夫人在青州历阳时曾给我父亲一件信物,还请管家将此物交给夫人,夫人看了自会明了。”
她能说出历阳这个地方,陶管家觉着许是夫人真认识这女子,便让小奴请她进来先坐着,待他去同夫人禀报。
彼时,陶夫人正在家中逗弄着不满三岁的小外孙,大女儿陶湘在一旁喝着茶,见母亲和孩子玩得开心,她乐得自在。
“你该合适些,不要总往娘家跑,不然你婆婆该要说闲话了。”
陶湘半点不在意,只吃着香果,道:“那你也要劝劝弟弟,不要总是天天往外头跑,不然自己的娘该要说闲话了。”
听女儿打趣自己,陶夫人道:“陛下贤明,知道你弟弟才从南地回来,现下有些水土不服,这才允他暂不到兵部任职,先在家休整几日。等他休息好了到兵部去,那你娘我恐怕几日才能见他一眼了。”
想到再过不久儿子就要入朝了,陶夫人叹道:“陛下也是敢用人,仪清也才二十多点,就被调任为兵部侍郎,那可是从三品的官啊,细数满朝文武,三品之上的官员有几个是二十多岁的?”
陶湘吃下手里的果子,笑道:“母亲多虑了,如今陛下革旧换新,这上朝为官的,都是些青年才俊,那些个胡子头发白花花的,只需留在家中安心养老便可。”
二人相谈正欢时,陶管家进来,将那锦盒奉上。
陶夫人打开它,见里头有一只金玉同心锁,她轻轻“啊”了一声,陶湘也伸头看去,见母亲直直看着那东西,她将它拿了出来,好奇问道:“怎么是个同心锁,是谁要定亲了?”
陶夫人将锦盒关上,脸有不豫之色,她重重叹了口气,脑子里却是飞快地想着如何尽快而化小处置眼下这件事了。
第32章
朱朱没有在外门等多久就被陶管家请到正厅,正位上坐着一穿着绿绸花团的妇人,她的发髻规规整整的梳理在后头,用如意箍箍着,耳朵两边坠着两只碧玉圆环,色泽鲜绿,晶莹透亮,这样的高贵大方,朱朱已经猜出她的身份了。
妇人见到少女,立即放下手里的茶盏,快步走来,她紧紧握着少女的手,细细打量着她,脸上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一旁的陶管家说道:“姑娘,这便是我家夫人了。”
朱朱有些耐不住她这般热情,弯腰同妇人行礼。
陶夫人已是清泪盈面,她用帕子轻轻擦干脸上的泪痕,说道:“当年我和老爷回金安后,一直盼着你们来看看,这一盼,都有十年了。管家把同心锁交给我时我还不信是你来了,现在一瞧,果然是朱朱。”
她牵着人的手到东位坐着,说道:“快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当年你才到我腰处,现下你都长得比湘儿还要高了。”
陶夫人细细看着朱朱姣好的面庞,果然在她右眼角见到三颗斜长的小痣,是朱家的女儿了。
陶夫人这般热情,朱朱终于放下心来,原本以为这趟出行恐遭人冷眼,没想到陶夫人还记得朱陶两家已冷了十年的交情,待她亲切有礼。
朱朱道:“陶夫人勿怪,自打父亲没在了,我就被舅母接走,一直未得回金安看看你们。”
陶夫人嗔怪:“还叫什么夫人,太生疏了,当年在历阳,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你都唤我一声陶姨,今天改口,倒让我心里不舒服了。”
朱朱听了,笑着喊了她一声陶姨,陶夫人高高兴兴地哎了一声,想起那把同心锁,陶夫人道:“当年陶朱两家为你和仪清定了娃娃亲,我便想着这两年一定要接你过来,没想到你来了金安,这便更好了。朱朱放心,等你过了十七,陶家就为你俩操办婚事。”
朱朱脸有些红,她来陶家,确实是因为她与陶家嫡子的婚事,听陶夫人直接明了地说了安排,她点点头,欣然接受。
陶夫人热情,极力要让朱朱住在陶府,只让她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她带少女去了厢房,问她还需要添置点什么,朱朱赶忙摇头,哪里还需要添置什么呢,她住了十年的茅草房了,这里已经是天上人间了。
陶夫人一直拉着她的手,二人坐在软榻上,陶夫人叹道:“老爷已经走了五年了,仪清又一直在南地任职,前几日才回来,这偌大的宅子里就有我一个人,实在冷清得很,没想到你来了,我总算有个伴了。”
朱朱听了有些心疼,她握住陶夫人的手,道:“小时就觉着陶姨十分亲切,以后若是能陪着您,也是我的福分。”
陶夫人高兴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可有带聘书来?若是带了,先交给我,过几日我给陶家老人过过眼,也让他们知晓此事。”
朱朱点点头,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泛黄的信封来,交给了陶夫人。
陶夫人打开那书文一看,确实有老爷有印章在上头,她收好书文,笑道:“可是饿了,我让下人们先做饭去,你待在此处好好休息。”
说完,陶夫人莲步轻盈,慢慢出了小院,只回了自己的屋里。
陶湘还在里头逗弄自己的小儿,见母亲回来,赶忙问道:“怎么说,真是朱家女儿来了?”
“可不是?人和聘书我都查验了,错不了!”
陶夫人喝了口茶,重重叹气:“你爹做事荒唐,竟给仪清找了这么个媳妇,我本想等仪清在兵部任职后就派人去青州把这婚事解了,没想到人家倒是找上门来了。”
陶湘也是一愁:“她来得也真是及时,偏偏赶上弟弟马上就职这一时。要是我们家悔婚,便是给弟弟抹黑,说不准还让人抓住把柄,葬送了弟弟仕途。”
想起父亲给弟弟定娃娃亲一事,陶湘责怪道:“你们也真是奇怪,干嘛要早早给仪清定亲,他要是见了不喜,岂不是难受一辈子。”
陶夫人叹了口气,道:“你爹当年到历阳除匪,有一次差点被土匪害死,得朱朱的爹朱敏相救,当时朱敏还是历阳太守呢!后来两人结拜成了兄弟,这才给两家娃娃定了亲事。”
陶湘轻蔑笑道:“历阳太守又如何,那已经是作土的事情了,现下朱家倒了,倒真不知我们结这门亲图的是什么?”
“你不知道,朱敏倒台还是因被牵连进了皇室谋逆之乱里。那年镇压叛乱,倒了历阳刺史秦绍,太守朱敏一大片人,皇上仁厚,不追究家人,这才留了朱朱一条命。”
“那更是不能成婚了,要是让人知道老丈人是个乱臣贼子,仪清仕途就到头了。”
陶夫人脸色也是凝重起来,她就是怕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