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转身,将原本爬伏在他身上的那人抱了过来,像是抱着小婴儿哄他入睡一般,他轻轻摇着,温柔笑道:“再等等,等忙完这段日子,我就带去回去看看!”
秦筝食指绕着男人的长发,笑道:“陛下,这是你第二次答应我了,可不能食言啊!”
男人闷地一笑,他摸着如白玉一般干净无瑕的脸蛋,手下只觉软腻。
“好,若是我食言了,你便三日不同我说话。”
“三日不行,得半个月。”
这孩子般的笑言,高瑾城竟真的作思考之样,想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半个月不成,也太长了些,要不还是三日。”
秦筝扑哧一笑,见她开心了,男人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把人又抱上来些,下巴轻轻摩擦着她的额头,好似一生的柔情都用在了上面。
许是觉着今天秦筝情绪有些低落,所以原本打算带她去泡温泉的高瑾城改了主意,只让人牵来了一匹上好的青骢马,夜深人静之时,他喊她起来,二人纵马,驰骋在宽阔无人的街道,长桥小路,宽窄长巷,踏马而过,有银铃叮当作响,青石板上,一步一动,晚间秋风穿街过,灯有红烛泪沾阶。
这马背上的二人,眼中的风景也只有你我,再无其他。
等在金安疾驰一圈后,下了马,秦筝也难平复心中的激动,情绪一时高昂,胸中的闷气也慢慢散尽,只喊着自己以后也要像这样多来几趟。
高瑾城接过下人端来的热姜汤,他用小勺轻轻搅着散热,等尝过一小口后,不算烫了,才让秦筝喝下去。
女人都没有等他喂,咕噜咕噜一口饮尽后又缠着问说下次什么时候还可以这样出去玩。
高瑾城笑而不言,等伺候完大小姐洗漱,又给人盖好被子后,才说六天后就再带她出去玩,秦筝心满意足。
他坐在床边,马上就得回宫了,只是……只是越来越舍不得这人了。
想再多看看她笑,想再多看看她娇气的样子,便是生气发火,他也觉着看不腻。
秦筝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你还不回宫,再待下去都到上朝时间了。”
高瑾城嘴唇动了动,他依旧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就要说出来了,可是最后,还是止住了。
晚上,一辆马车慢慢从青石板上驶过,高瑾城无奈摇了摇头,他很想问问她,可愿随他进宫,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明白,便是自己问了,得到了不过是一声拒绝罢了,一只习惯在天地间自由翱翔的鸟儿怎么会情愿被关进笼子里?
暗卫把秦筝今日找的人上报来了,那是历阳太守朱敏的女儿。
又是历阳!
这南地小城,让他登上皇位,权倾天下,也让他满手鲜血,万劫不复。
第35章
陶安已回金安半月,今日是他到兵部任职的日子,陶夫人早早就起来了,亲手做了一桌早食,看着穿着官服后越发斯文有礼的儿子,她满是欣慰。
即便陶家在金安是有根基的人家,可家主陶大人早已逝世,唯一的儿子又远赴千里之外的邓州为官,家中无人,难免要受其他人家的轻视。
往常要是出去同那些贵户夫人宴饮,陶夫人这寡居的妇人偶尔也会受到他人的白眼和轻慢,可是今朝不同了,儿子陶安被提拔回都为官,还是陛下亲下的圣旨,这一来,竟然就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众人得知,纷纷觉得陶家又要高升一层了,便是当年的陶大人,积淀半生也不过是鸿胪寺寺卿,这儿子不过二十出头,就到了老子的高度,于是陶家一时门庭若市,谄媚言语不绝于耳,陶夫人心里可算舒爽几分。
母亲亲自将自己送到门口,陶安好笑不得,只劝她赶紧回去休息。
陶夫人自然听不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给儿子整理衣襟,口里还喋喋不休,一直说着要陶安认真班差,忠于皇家,以报陛下恩德。
陶安点头,一一应是,这才被母亲放过,被轿子抬走。
到了兵部,先去见过兵部尚书文英。
文英已有五十了,他为官三十载,当年也是从小小的司务做起,到如今胡子花白了才坐上尚书之位。而面前这小子,一来就是兵部侍郎,想当初他年仅四十才到侍郎一职,也不知这小子到底是哪里入了陛下青眼。
他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正想在这年轻人面前立立威时,有陛下口谕来,让陶安奉旨进宫,不得耽误。
陶安面容严肃,立刻便拜别尚书大人,随传诏之人进宫。
这几月进政事堂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不比早朝,能进到此处议事的都是当朝受皇帝陛下重用的人,便是一个小小的执笔,虽然官阶不高,可身份重要,得皇帝信任。
陶安进来后,便见几个熟悉的好友都坐在里头了,皇帝陛下就在正位坐着,他已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周边坐着的人还是能感觉到陛下心情不错,无他,工部准备开凿的大运河已打通了昌平渠一段,这长渠蓄水通道,便是今年雨水连连,金安城南边也没有被水淹了,昌平渠又经苍阳,大泽一带,有这河水灌溉,解了庄稼水之难,等到冬季,便不会出现大片灾荒,逼得灾民们入城乞讨了。
见陶安进来,众人纷纷笑言,恭贺他终于能入兵部就职了,连皇帝陛下也笑说今日定要陶安请客。
陶安握拳摆手,无奈笑着应下。
玩笑也开够了,众人都被陛下遣走,唯留陶安一人。
胡灵让几个小奴抬着几大箱文卷过来,皇帝拿起一沓,放在面前,文纸有些发黄,看着这纸卷,叹道:“你十九岁做邓州提辖,到现在已经快七年了。这几年你上奏的文书朕一直收着,每阅一次,便觉得仪清有大才,便是一个兵部侍郎也是委屈了。”
皇帝话语中都是欣赏之意,陶安忙跪地谢恩。
“既来了这政事堂,便不要只想着守君臣之礼了,朕只要你安心定计便可。”
陶安听了,为自己的小心翼翼惭愧不已。
当年他高中状元,本以为自己就要入朝为官,可没想到,陛下下旨,让他去邓州做了小小的提辖。
得知此事后,母亲,姐姐气得在家中痛哭,直骂陛下有眼无珠,只敢欺负陶家家中无人,原本春风得意的少年郎手里拿着圣旨,却是满脸失意。
若真是去了邓州,恐怕这辈子就再也不能回金安了。
在他赴邓州前一日,他一人独在金安街头闲走,以后可就再也看不到这美丽繁华的景色了。
可失魂落魄之际,有人拦住了路,说是他家主子要见见他。
陶安疑惑,不肯随那人去,可往周边一看,竟有不少穿着民衣的人看着他,还有快要走上来围着的架势,陶安只觉不妙,这些人可都不是寻常百姓啊!
无奈之下,他随那人上了长风楼,等见到了里头正下棋品茶的男人时,他已浑身僵硬,带他来的人在耳边催道:“还不快见过陛下!”
他被吓得已成了提线木偶,直直跪倒在地,那头却是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那下棋的人没有喊他起来,陶安只能听到棋子落下的清脆声,不知过了多久,许是陛下终于下好了棋,才让他起身。
殿试上的第一面让陶安只觉着陛下英明神武,让他心甘情愿为大楚江山肝脑涂地,而这第二眼,才不过十九的少年郎心中只有委屈。
一问一答之间,连皇帝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怨念,他没有怪罪臣子,只是笑他终究是太年轻了。
陶安不服,硬着脖子道:“古往今来,贤者写文赋诗,无不是追忆年少之好,可见像微臣这般年岁是最好的,要力气有力气,要谋算有谋算,哪里输给那些老头子了,那些胡子花白的人,不过是比我等白白多长了些年岁罢了!”
他至今还记得,那时陛下听了他的话,竟仰天大笑,没有半点不悦。
后来,他们在长风楼足足谈了五个时辰,从里头出来后,陶安却是真的心甘情愿去邓州赴职了。
虽不晓得皇上性情如何,可是这几年在邓州,他能明显感到当朝与前朝之不同,如今用法严苛,政治清明,便是下头的官员也不敢渎职欺民,更不用说上下级明目张胆的贪污受贿了。来金安这几日,见同僚们都是些年轻人,甚至有些是平民布衣起家的,又听同僚讲有那豪门大族被陛下连根拔起,世家根基动摇不定,恐是以后也扎不了根了。
见皇上有这般作为,他到后面才越发敢直抒心言,将自己的筹划一一献上,如今看着皇帝面前那摞小高的文卷,他也感慨至极。
若当年真的待在了金安,恐怕他也如同那些贵门子弟,庸碌而不知事,最后只能沦为一个吸食家族残血的蛀虫罢了如今耳边好像还在回想着当年陛下的话:“陶家势弱,若你安居金安,则危事难抵,可去远地,便是远牵扯,远俗事,有朝一日再回来,肩上才担得起国之重事……”
皇帝的声音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高瑾城慢慢踱步,想着邓州一带的事情。
邓州接近西南三州,地域辽阔,一州便有三州大,只是州内荒芜,人烟稀少,无人员流动,便是官员去了那边赴职,也只以为是不是天家暗里故意将他贬黜此地,是以官员多不愿到那处任职。
可是陶安在那里任职七年,收集回来的信息却好像和他以前知道的不一样。
“以前只知邓州无人,可这几年看你写来的折子,人口却是不实啊。”
陶安道:“邓州布政使司里黄册所记的皆是受官府管辖之人,他们生长于邓州城村,有人烟之地,可邓州山多,却有不少人藏于山林之地,或是逃役,或是避难,人员杂乱不堪,官府难以管辖。这几年来山民数量更是增长不消,他们有刀棍武器,也有首领带头与官府对抗。邓州兵力分散,臣也不敢只与武力相逼,这几年来虽一直在那里布防,引民下山,可是做得还是不够。”
“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只是那里偏远,大楚忽视太久了,一时间拿不住实属正常。邓州邻靠西南三州,又占了大片土地,倘若能使得山民下山入户,开辟土地,战时为兵,闲时务农,那定是江山稳固的一大助力。”
陶安点头,经营邓州七年,这正是他的目的。
“陛下,再让臣赴职邓州吧!再给我几年时间,定能让邓州也成为富庶平安之地!”
第36章
待陶安从政事堂出来后,高瑾城长长舒了口气,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陶安是他亲自点名定的状元,吏部把这个少年的文卷呈上来给他评阅时,他便觉得此人虽然年少,可笔墨之中尽写常人不能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殿试一见,观他谈吐得体,条分缕析,那娴熟道来的样子倒像是个在朝堂上身经百战的老臣,几个中举的人中,唯他最有气魄,站在金銮殿里也是半点不违和,所以当年他派他先去邓州,为以后经略南地开个小口。-
其父陶其鸣也是前朝正道之人,养出来的儿子心性也不差。
只是……高瑾城想起了董毅的来报,那陶家的老夫人,做事可着实让人看不上眼。他沉思一番,便唤了宋章来,同他提了此事。
宋章是侍中,职位不高,却是皇帝近人,所以地位渐重,他与陶安是小时玩伴,二人同岁为官,后邓州之事又多由他经手呈上,所以与陶安关系甚笃。
高瑾城只提点了几句,宋章就明白了,他摇头感叹,陛下果然看重仪清啊,连婚事都要操心,生怕影响了他的清誉和仕途,看来以后要好好傍着这好友了。
宋章没有耽搁,到了晚上就把还在兵部办公的人拉了出来,请他去喝酒。
喝到正酣时,宋章满脸红光,眼神也有些不清楚了。
他倒在陶安旁边,装作神秘打趣样道:“仪清把我当外人了,便是好事近了,也不提前同为兄说一声。”
陶安皱眉,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原本欲饮的酒水尚在手中转留。
见此,宋章笑得更大声了,他指着陶安,右手食指不停晃动着,笑道:“好小子,你竟给我装糊涂!”
“我还记得陶伯父说过,你小时他给你定了门亲事,定的是原历阳太守的千金,他打算等你考中状元,便同那千金小姐成婚呢!”
陶安从来没有听过家中之人说过给自己定亲的事,他一点记忆也没有,此时听到宋章这么说,他神色疑惑,像是真的不知道。
见此,宋章问道:“你真不知?”
男人依旧摇头:“你怕是胡编来骗我的吧?怎么,是我母亲同你说了什么,想让你来逼婚不成?”
宋章一口饮下美酒,同他一一道来:“你想错了。前几日在我去庆云街,却见你那未过门小媳妇在哪里摆摊卖馄饨,只以为是你母亲早请她来了金安,让她同你成婚呢!”
陶安觉得自己听出了宋章话里的破绽,只笑道:“既是千金小姐,怎么回去街边卖馄饨,宋兄,你莫不是连个谎话也编不全了?”
“你不知,你岳父叫朱敏,在化庆三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朱敏?化庆三年!
陶安神色凛然,他当然知道化庆三年是个什么日子。
那年大楚可是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先皇驾崩,大皇子被贬西南,三皇子和五皇子以谋逆罪斩首示众,牵连到的,除了金安的官员,还有南地历阳数十名的地方官,那一年罪死之人不计其数,满门抄斩者记满了几大本册子,获罪之人连金安所有的衙署都关不完。
也是在那一年,如今的天子登基,大刀阔斧,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大楚,终不至让他们成为狄人手下的亡国奴隶。
陶安是什么人?他是当年金銮殿里被天子一眼看中的少年俊才,是在偏远之地磨练了七年的老成之官,宋章这番言语,已让他起了疑心。
他放下酒杯,神色莫明,只看着楼下勾栏里灯火通明处正在说书的人道:“以前只觉得宋兄有治国之才,可今朝听你一言,便觉宋兄要是登上了戏台子,连那唱了十多年的伶人也比不上!”
宋章听了,懂了陶安的意思,却是一笑,丝毫不因为他的话生气,他放下酒杯,眼里尽是清明之色,只拍拍陶安的肩膀,笑道:“看来是我废话多了!别的也不同你多说,只是你需晓得今晚的话我是无半个假字。定亲是真,小媳妇是真,其父是当年的历阳太守朱敏也是真,你母亲知晓她来金安更是真。只是其中波折太多,你还是回府问问老夫人吧!”
陶安觉着荒唐,宋章一个外人,怎会知道那么多自己的事,他只冷笑道:“这些话莫不是我那小媳妇拖你来同我说的,不过是想让我娶她罢了!”
这话可就不行了。宋章一向知道明哲保身,可怕牵扯到陛下身上,他也不再多说,只起身拱手拜别道:“话我已留下了,仪清看着办吧!只是为兄再劝你一句,如今你仕途太顺,有虎狼盯着,切不可让人抓住把柄才是。”
话一说完,人便离开了
陶安一手捏着酒杯,紧皱双眉,他重重闭上眼睛,开始想着宋章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了。
陶夫人让人把饭菜左热了一遍右热了一遍,却还是没有等到儿子回来,小厮前久就已经通报过了,说是少爷早早就出了府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