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遇也是点头:“殿下说得是。自打我们来这西南偏地,如今已有十几年了,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接下来的路只能更加谨慎,绝不能有半点疏忽。”
高瑾行点头,已至深夜,他本想让下属去小院休息,可想起方才宴席上所见之事,男人说道:“自古英雄配美人,你有倾世之才,是时间少见的良才,唯有那绝色美人才是你的良配。可你也当记着,大业未成,那美人乡便是英雄冢啊!”
他虽然没有明说,可向遇还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耳根发红,心有羞怯,为自己在宴席上表现太过明显而惭愧,那番心思昭然若揭,想来宴席上的人都看个清楚。
高瑾行又说道:“那秦筝同她娘一样,不过是红颜祸水罢了。现下留着她是尚有用处,有她在,秦绍带的亲兵就会被我们牢牢捏在手中,可是等以后战争结束,这些精兵势必不能再留,秦筝也是一个道理。向遇勿要在此处折损,等我们完成大业,我必会在天下女子中为你寻一个才华、容颜皆良于秦筝的姑娘,绝不叫你委屈。”
听到这儿,向遇心已凉了一大半,他已知道秦筝最后的安排了,可高瑾行现下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他再想出言为她要些生机也无济于事,只能在此谢恩,想着自己要多立些功劳,等事成之后再向高瑾行求个人情将秦筝迎娶过门。
第二日,高瑾行一行人没有在随州多留便继续南下回了储州,只剩下几个原本就在随州为官的幕僚继续待着。
第48章
待随州第一枝柳条发芽后,春日已经到了。野花像孩童嘟着的小嘴,随时准备吐个泡泡出来,要是晚上细听,说不准还能听到它们绽开笑颜的扑通声。
南地人信佛,到了春天,民间举办的浴佛节来临了。算起来浴佛节要过小半个月,这小半个月内城里的百姓都要入寺参佛,烧香火,捐功德钱,找寺里的高僧解签还愿,到了晚间,人们要在护城河里放河灯,还要聚集在一处,人人手里都捧着香烛,供奉入寺,再热闹点的地方,便有乡民们穿着春装,一同在街上起舞。
南地之人多非受礼仪诗书熏染,因此也不受这些礼法规矩约束,人们之间相处融洽,尤其到了这时候,便会让身在此处的中原人觉得这里才是天上人间。
便如秦筝,她早早就换上了一身绿绿的纱裙,这纱裙十分贴身,穿在身上,一眼便能清楚地看到女人身上优美的曲线,那软腰细得要命,像是一双手就能把她握在里头,女人特意在腰间系了一根长长的绿色丝带,丝带松松散散搭着,两条线长长地在前头飘着。
细长的手臂,修长的身姿,若是在中原大地,势必要被那些人一边偷看,一边指着骂一声不知廉耻。可在这里,女人半点不介意这风情被人看去,她笑得半点都不含蓄,白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两只手都被两个扎着小髻的孩童一左一右拉着,几人走在人群里,跟在人流一边跳舞一边往前走,姿态大方,最好的年岁里向人们展示了自己最美的风情。
周围都是吹打奏乐之声,和着少女玲珑笑声,好不热闹,连春节也没有这么让人开心。
这一晚,秦筝不想别的,只跟着众人一同欢乐,原本她是打算喊着闵文一起来的,可这人现下防她防得紧,喊来也是感受不到这里的半点乐趣,秦筝摇头,为她可惜,何必呢,做人不就是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消吗?
女人唱着跳着,好不快活。
只是还没随众人一同进寺,她便停下脚步,眼里有震惊之色。
两边的小童摇摇她的手,好奇问道:“姐姐怎么不走了?”
秦筝回神,弯腰笑道:“姐姐肚子有些疼,要先去方便一下,你们俩先跟娘亲走,待会儿姐姐再来找你们,嗯?”
小童乖巧地点点头,回到走在后面的娘亲身边,秦筝对着妇人点点头,便离开了人群。
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被人牵了手,那人应当是在她身后,那只手宽厚温暖,上头有些老茧,一点儿也不好摸,可是她却半点不想放开。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于是她反客为主,突然紧紧握住那只手,逆着人流将人拉到了一处小巷子里,那人也十分听话,只跟着她快步离开。
巷子越走越窄,越走越暗,到只能装下两个人的地方后,女人突然转身,将她身后的人紧紧压在墙上。
虽然冬日已过,可春寒仍重,二人鼻息相碰,一呼一吸间就有热气成雾,散入空气。
女人踮起脚尖,刻意碰着那人的鼻尖,她说不出现下自己心情如何,是激动,是兴奋,还是难过,无奈,只是出口说话时,那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深藏已久的思念:“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千言万语,她只说出了这么一句来。
男人两只手都紧紧握着那纤细的腰肢,他紧紧抱着她,让她全身依靠在自己身上,这时已是鼻尖相错,红润之处贴在一处,互相磋磨,热气没有了,全进了有情人的胸腔里,温暖了那颗不再冰凉的心。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全身心投入到这场久违的思念里,外头乐声奏响,有明亮的烟花绽放于天高处,一下子照亮了整座小城,那声音响彻天际,人们放声高呼,兴奋不已。
而在这小巷深处,只听得到两颗心脏的跳动声,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积蓄已久的思念成了有情人嘴间那根长长的银丝,牵扯不断,秦筝伸出舌尖,将其慢慢舔入口中,喉咙上下滚动,两双只看得见你我彼此的眼睛紧紧黏着,连眨眼也舍不得。
有烟花响彻天际时,男人一把将女人抱了起来,二人上了马车,匆匆离开。
再醒来时,秦筝也不知是在白天还是黑夜,帷幔是深紫色的,层层相叠,遮住了外头的世界,好像只有这里才是一番天地。
男人两只手紧紧抱着她,她能感觉到他的下颌就压在自己的头顶。于是她仰头去看,细细打量间才发现这人比自己离去时又老了许多。
不过还是英俊的,她想。
一夜之间,胡须又从他的下巴处密密麻麻冒了出来,她一坏笑,轻轻拔走了一根。细微的痛意打扰了男人的好眠,他用她的发顶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又将女人抱紧了不少,不让她乱动。
秦筝乖乖缩在他的坏里,肌肤相贴,实在温暖,她也不愿起来了。
闭眼昏睡间,她想起了二人的关系,嘴角弯弯,真是好笑啊,折腾许久,她竟又回到他怀里去了。
高瑾城许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这次终于入了梦乡,温香软玉在怀,让人不愿醒来,睁眼时那人还在,他又将人抱紧了,两人长长的发丝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有香炉烧着,有红烛点着,外头风雨,再不得干扰里头的宁静。
知道高瑾城醒了,秦筝懒懒说道:“四叔怕不怕等会儿出门,就看见这里已经被镇南王的人马围住了?”
高瑾城笑笑,他声音有些沙哑,却是说明昨夜睡得好,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还是大楚的天下。”
秦筝翻了个身,与男人相对,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庞就在自己的面前,两道剑眉实在醒目,那高高的鼻梁使得他的五官尤其英俊,若是不笑,也不一定能看到藏在眼角的几条皱纹。
细长白皙的手臂从红团锦绣的被子中露了出来,她细细抚摸着那脸庞,眼神温柔似水。高瑾城也是不眨眼地看着她,好像从昨天开始,他们就喜欢这样一直看着对方,相思入骨,男人有些后悔,他该早些来找她的。
第49章
许久的厮磨过后,二人谁也不愿意起来,只躺在床上谈着正事。
秦筝皱眉,像是为高瑾城担心:“陛下虽然让镇南王镇守边疆,可他的一举一动俱在你的掌握之中,眼下局势动荡,尤其是西南三州,又多了不少镇南王的鹰犬,陛下来此,简直是羊入虎口。即便这是王土,可也是镇南王的王土。”
高瑾城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原本是不想来的,可心里总是有道声音,非得让我走一趟……”
他的话秦筝不愿听,未等他讲完,女人急急说道:“若你为政事而来西南,我无话可说。可你要说是为了我而来,我听了,没有感动,只有惶恐。”
她转了个身,不愿看他,又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你究竟能不能打赢这场战,若是赢了也就罢了,要是输了,我就成了红颜祸水了,说不准哪日埋到土里,还要被大楚百姓挖出来挫骨扬灰。若是为了我而来,陛下还是请回吧!”
她口气不好,男人也没有生气,只随着她翻了个身,又将人紧紧拥在怀中。
“原想把你养得不知人间世故,没想到你已经把世间全貌看了个清清楚楚,阿筝,高瑾行谋逆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谁告诉你的?沈随?”
秦筝冷笑一声,这又何须他人来告诉自己呢?秦绍女儿的身份,已经让足够吸引那些对大楚江山虎视眈眈的人了。
“谁告诉我的又有什么关系,既然已经知道了,总不能再忘记,只是恐怕陛下不能再找些无用的人和文书来欺骗我父亲的死因了。”
男人低头,轻轻碰着她白皙的香肩:“那不是欺骗,都是官府记的东西,绝无半点虚假。”
这是废话。
秦筝无奈笑道:“所以陛下要告诉我父亲叛国是事实?”
还没等高瑾城说话,女人接着道:“父亲学文出身,可是初至历阳为官,那里盗匪横生,他心系百姓,弃文从武,带着历阳百姓们除匪救人,保得历阳一方安定。王都之人要我们上贡银品,于是父亲又带着百姓四处挖银矿,若是官府付不出百姓们劳资,父亲便把家里的银两分给他们,以至于母亲时时埋怨于他。小时,若有族人犯事,他都要让人去祠堂跪着,专背那些精忠为国一类的诗文警醒犯错之人,凡是王都下的命令,他无一不遵守,如此兢兢业业,却落了个谋逆的骂名,甚至被秦家除名,连祖坟也不能进。陛下,你说我能相信父亲真的犯了谋逆的大罪吗?”
“我也不想再说为他平反一类的话了,皇室已经给他下了这个名头,想必是有不可告人的隐情,我不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是那些害他身败名裂,丢失性命的人我总要一个个的讨回公道!”
“所以你杀了李云生?”
他这么一说,倒让秦筝想起了离开金安前的那件事,说实话,那条性命她从未放在眼里,若是高瑾城不提起来,她也不会再想起那人。
只是云生夫子死前,竟悔恨说自己此生大憾便是上书先帝,诬陷秦绍谋反,他也没有办法,有人拿着自己爱女的性命威胁于他,他不得不照做。可惜,爱女依旧被凶手勒颈而死,只留下她才出生就一直戴着的小金铃,最后,还白白害了秦绍性命。
那晚已经是深夜了,看见屋里突然坐着书院里的学生,李云生只惊讶了一瞬间便回过神来,神不知鬼不觉到这里来,想必是有大事了。
这女子他看起来眼熟,却不知道是谁,听她一句“我父秦绍”,便勾起了埋在土里的回忆,李云生已经知道她为何而来了。
向逝者的女儿忏悔一番后,他饮下那杯放了毒药的酒,不过半炷香的时候,便毒发身亡,倒在桌上。
秦筝取下他随身佩戴的金铃,挂到父亲骨灰安放处的一棵小树上,慰藉他的灵魂。
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男人紧紧相逼:“我可以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吗?”
秦筝一笑,只道:“不知道。说不准下一个就是我呢?”
“不许胡说!快点吐三次!”高瑾城今日头一次露出不满的神情来,自己咒自己,照着金安老人的说法,那是要赶紧吐三次驱赶灾邪的。
秦筝终于笑了,以前就是这样,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他就让自己朝外吐三次,小时候听他这么说,居然每一次都认真呸呸呸三下,这回听了,却是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泪水盈眶。
她尽力压下这股酸涩,认真地呸呸呸三下,男人伸手捏捏她的脸颊,这才了过。
高瑾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没有这个必要,后面的路走着看吧!
“我不能在随州多待,今晚就得走了,我晓得你不愿随我回去,我也不愿强逼于你,可秦筝你需得记住,无论你要做什么,绝不可置自己性命于不顾!”
实在是压制不住那股酸涩之意了,秦筝两眼含泪,不想出声,只把头埋入被里,拼命点头让他放心。
高瑾城没有待太久就起身离开了,秦筝没有送他,依旧把头掩在被子里,只是那弓着的瘦削的脊背一直抖动着,他看了心疼,却只能隔着被子拥护着她。
待木门关上,吱呀一声,女人才敢泄出抽泣声来,一下一下的,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独自低头伤心。
连日来闵文整夜整夜都没有睡好,原本明亮的眼睛下留下了两圈黑色的痕迹,她一直一人住在外头的房子里,就想求个安静,可是这生活却让她战战兢兢,更加难以平稳心里的复杂情绪了。
突然,外头有一阵敲门声传来,她惊得一颤,凝神一会儿后便小心走到门边,也不开门,只谨慎问道:“是谁?”
没有人回答,敲门声再次想起。
她的一颗心吊在在喉咙,右手开始摸着后面的短刀,随时准备拔刀而出。
在气氛紧张到极点之时,来客终于说话了:“堂堂郡主,独立门户,高宛忆,你置祖宗家法于何处?”
听到这声音,闵文握着短刀的手不再动了,眼里一片震惊。
“陛下!”她脱口而出。
第50章
过了些日子,秦筝受邀去了储州,那里是高瑾行的大本营。
她不是没有去过镇南王府,可这还是头一次在王府见到那么多的人,她就坐在侧位,脚下跪倒着几个身材壮硕的男子,他们向她行礼,恭敬地喊她一声大小姐,那些人泪眼盈眶,脸有悲痛,似有相逢的至喜,也有旧事重提的哀痛,像是见到了久未曾见的至亲一般,唯有泪千行。
秦筝忙起身走过去,蹲下身子欲要将带头的男子扶起来。
“白叔叔,快起身来,你这般我又怎么受得起?”
被她抚着的那人依旧单膝跪地,他哽咽着,道:“小姐,我们已十年未见了啊,这十年来,我没有一日过得安心,只恨自己为何当初不带小姐走,留您一人在青州吃苦!若是刺史大人泉下有知,该会怪罪我的。”
听他说起逝去的父亲,秦筝脸有哀色,两道细眉紧蹙,让看者心痛,她也跪在地上,哀声道:“白叔叔不要多想,当时的情况我也知晓,若是带上我走,指不定会连累你的。现如今你我再见,想来大家当初就应该分离的。”
二人伤感之际,坐在主位的高瑾行笑道:“亲人相逢,乃是件高兴的事,你们何须难过,如今见了面,该高兴才是。”
二人都知道身在王府,该听主人的安排,更何况王爷发,不敢不从,秦筝用袖子轻轻擦拭脸上的泪痕,起身坐到原位,白启则坐到秦筝对面,后头跟着的人纷纷站在了他的后面,形成簇拥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