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列队伍就死伤惨重。轰隆声终于停了下来,可两边的石头依然时不时往下掉落,指不准就砸到哪个倒霉蛋。
王焓躲在死人身下,终于逃过一命,他缓慢起身,看着身后惨然的一切,只能站着不敢再动。
石壁上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身骑白马,脸有笑意地看着自己,王焓抬头,再说不出话来,女人也没有说话,她脸色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已不用再说什么了,王焓知道眼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了。
再想起白启死时的那句他日寻你,王焓突然醒悟过来白启是丧命于谁手了。
女人看着那些士兵在下头哀嚎,心中半点波澜也没有。十年前王焓下令坑杀秦家一万将士,他可有想到自己也有这一日,这些死的,都不过是凶手罢了,不知他们死前,可还记得挖坑活埋自己手足的事!
她一眼都不想看了,只牵起马缰,离开了这地方。
见她过来,另一女子也牵着马缰,骑马随她朝远方跑去,秦筝侧头,笑道:“朱朱,我们的仇人又少许多了!”
朱朱点点没有说话,可那扬起嘴角却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第57章
“你那一箭射得可真准,若是出点差错,事情也不可能这般顺利!”
听秦筝夸赞自己,朱朱脸上没有半点得意,箭术是爹爹交给自己的,可惜他在世时,自己贪于玩耍,学艺不精,可是后来朱敏被杀,那时她孤苦无依,被村民赶到山间,被逼之下只能在山林间猎杀野山羊,野猪,也就在那时箭术才飞速精进的。
“幸亏石壁陡峭,多有凹槽,这才便于我藏炸药。可惜了,这次炸药不多,我瞧匀州军死伤也不算多,更何况王焓还活着。”
朱朱侧头,疑惑问道:“刚才你怎不杀了他,他现在已然知晓了你的身份,若是告诉了高瑾行,那该如何是好?”
秦筝笑道:“告诉高瑾行又如何,难道你觉着我还会回去?”
“不回去,那如何杀他?”
秦筝摇摇头,道:“无论是王焓,还是高瑾行,他活着自然有活着的用处,还轮不到你我来动手。现下,我要回金安去了。”
朱朱勒住缰绳,她皱眉,不知秦筝究竟要做什么。这突然的停住,让她脚下的马儿呜了一声。
秦筝知晓好友的意思,马儿已经从疾驰之姿缓了下来,马蹄轻轻踏着,二人坐在马背上边说话边慢走。
“这次在匀州见到王焓,倒是让我想起了小时的一件事来,那时还小,见到了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想,却是发现有些深意。我要回金安找一个故人,问她几句话。”
她既然没有把话说明,可见是不想说清楚,朱朱也不追问,点了点头,道:“也行,你回金安,我也要回邓州了,既然不同路,那就此别过。”
秦筝叹道:“朱朱,何必将大好年华耽误在这么一个人身上,陶安虽得皇宠,可他是个聪明人,绝不会为你出头平反当年冤案的!我劝你一句,这条路走不通,还是放弃吧!”
朱朱摇头,秦筝已不是第一次对她说这种话了,可她不会放弃,秦筝要的是杀尽仇人,可是她不是,她要的皇家还父亲一个清名!
二人在木狼谷分开,一个一路北上,一个一路东行,骏马疾驰,各有天涯。
匀州军总共有五万人,当初也只答应出兵两万,协助镇南王北伐。
可高瑾行也是个聪明的,他可不要匀州那些才入伍的士兵,他要的,是当年秦家带出来的士兵,这些人行军作战多年,经验丰富,勇毅之力不是他人能比的。
白启原本是不肯的,这些人是军中精锐,他可不愿意拿出来。可是后来王焓在旁谏言,告诉他不破不立,秦军再厉害,却也是心思各异,他们所属不同的将领,而这些将领,又不一定都服从于他,还不如趁此机会,将这些人送到战场上,若是死了,也算是他们的归属,若是活了下来,经此一役后也可给些钱粮,打发回乡,借此机会,将这些心思各异的人统统清理干净。
白启听了,允了下来,是以这次在木狼谷受打的都是当年秦家剩下的士兵。
王焓在谷中清理人数,此次带出来的一万人,现下只有五千了,这五千里,还有不少伤残之人。山上的炸药太猛烈,石头大块大块的砸下来,在谷下堆成了一个个石堆,许多地方响起了呜咽嚎叫之声,很多人被压在石头底下不能脱身,他们哭喊着,还能行动的人想尽力把石头搬起,可是半点作用也没有。
清理队伍人数,救治伤员,走出木狼谷时,再赶至定州城外,他们已经比约定的日子晚了接近七日。
在王焓自以为自己能带兵入定州时,邓州顾继章带兵攻打,不出三日,就在许家坪将这些军队全部俘获,王焓欲要自尽,却被手下的将士王钰抓住,送给了顾继章,希望顾念其有一功,放他一命。
王焓被捆绑得结实极了,他被两个士兵押解去了顾继章大营,一路挣扎,一路怒吼,脖颈上的青筋好似要爆裂了,他吼道:“王钰,你这个叛徒,你们,都是叛徒!当年你们背叛了秦绍,现在又要背叛我,你们不得好死!”
听他这么喊着,被囚在马车里的王钰耳根子红了,那些耻辱的过去,他一点也不想回忆,可现在全部抖落在了众人面前。
作为一个将士,背叛两个字是他再也不可洗刷干净的罪痕。
听王焓这样骂他,一同坐在囚车里的士兵露出了蔑视的目光,过去王钰也曾受过这样的目光,可他不当回事,那些人不过是狗眼看人低,看不起他的身份,可现在不同了,他受不了了,使劲挣脱着手上叫上的镣铐,发泄道:“看我作甚?是觉得我王钰背叛了秦绍,背叛了王焓,耻于与我为伍吗!你们也配吗?难道当年的事,你们就是清清白白的了?你们就是干干净净的了?在这里的都不是无辜的,在匀州城坑杀其他秦家军的不是只有我一人!当年杀死朱敏和秦绍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人!不是!是你们!别忘了,你们也是凶手!”
他这么一喊,所有受降的匀州军全部低下了头,未发一语。
王钰见了,竟大笑出声,好像疯了一般,他倒在木围栏处,声音越来越大,邓州将领觉得刺耳,便命人把他的嘴堵上,小士兵见他发疯,只随便找了块破布,快快将其堵着,只是他走过去,方才发现那叛军口中虽然大笑,眼下却流出两行泪水来。
这场战事赢得太过容易,顾继章生怕有诈,也不敢多留,只派人将王焓押解入都,自己再带兵回邓州,等圣上定夺。
高瑾行终究没有等到白启的人马来,可是他现下也不需要了,因为定州人马已经突破关卡北上了,离定州最近的万堰被南军拿下,接着又攻下了河口,重山,闻水三城,一月间,高瑾行就拿下了大楚利州。
这个战势已经很好了,若是顺利,往利州北上,再拿下两州就是大楚的心脏——金安城了,战事可喜,高瑾行满是得意之色。
如今在他眼里,弟弟手下养的不过是些酒囊饭袋罢了,即便他做了十年皇帝,可他不会治理江山,所以自己才这般轻而易举拿下一州之地!
高瑾行已经开始想着自己登上皇位的那一日了。
将士们士气高燃,高瑾行没有让他们停下来,一直往北打去,战事顺利得难以想象,已经死去的王焓和白启都已经不是什么事了,只是让高瑾行担心的还是留在匀州的白启的四万士兵,他比邓州的人慢了一步,四万士兵早已被邓州降伏,若是他们一心归楚,自己便是要受人夹击了。
可前方战事的胜利将高瑾行的这点疑虑全都冲没了,匀州早已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了。
金安城
皇城内,高榆坐在下首,说道:“南边士兵一直按照计划不断避让,没有与叛军发生太大冲突,眼下失去一州,也在计划之内。”
兵部尚书文英坐在他旁边,也道:“现下西南兵力也足,虽说失了一州,可不足为患,楚军反扑时,势必将这一州收回。只是朝堂内对此事议论纷纷,主战主和,意见不一。”
男人轻抿一口清茶,笑了一声。这几日战事过急,众人都是肃着一张脸,眼下听到皇上似乎笑了这么一声,都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主和?这话倒有意思了,是高瑾行已经打到金安脚底下来了吗,这才让我朝中臣子说出这种话来?”
文英慎道:“主和一题是左相大人提出来的,依臣来看,只是左相识局不清,胡乱说的罢了!”
高瑾城听了没有说话,要事商议完了,众人散去,独留文英、高榆二人。
男人话不多,却字字尖锐:“你二人须得注意,这段日子里,凡是提到主和的,都记下来,后面再慢慢同他们算账!”
二人应是,离开御书房前,高瑾城道:“高榆留下!”
只剩二人的书房更安静了,男人一字一字道:“这些人倒是不用等事后再算账了,你先一个一个请到大理寺,问问他们到底是那边的人!”
高榆明白,陛下这是要清理门户了。镇压叛乱不是他要达成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要把这些啃食大楚江山的蛀虫一只一只清理干净,是要把攀附在大楚这棵大树的藤蔓统统挖干净!
第58章
秦筝回到金安时已经是二个月后的事情了,七月的金安城炎热,路边大树上的树叶晒蔫了,寻常人家的老百姓就坐在树下扇着蒲扇,闲聊打发日子,有扎着两团小髻的小儿找爹娘要了几个铜板,便去街边买一碗冰酪来吃。
秦筝入城时已是汗流浃背,一路疾驰,没有休息几日,就为了来金安问那人一句话。
骏马在徐府门前停住了,女人却没有下马直接去府里找人,看着徐府门前那象征着富贵权势的两头石狮,她突然觉着自己太过莽撞了。
这滔天富贵可不是轻易能放手的,她怎么会因自己区区两句话而说出真话呢?于是,她又拉着马缰,找了一处客栈休息,押解王焓入城的队伍就在她后面,等人到了,再来问清楚。
几日后,秦筝去了徐府,却不是兴师问罪,她带着临时买好的礼品,说是来探望徐夫人和徐家大小姐。
她打扮大方富贵,无论是头上的发饰还是身上着的锦绣看起来都不是凡品,守门的小厮虽不认识她,却也不敢怠慢,让她等候一番。
不多时,一个穿着黄纱蝴蝶裙的姑娘小跑过来,她左手还拿着一老鹰样式的风筝,跑得太急,连耳朵下挂着的两条玉石链也甩个不停,只在门内就看到了外头等着的人,她停下脚步,满脸吃惊,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秦筝……真的是你!”
徐流韵的嘴巴微微张着,她慢慢走了出来,看着面前这个风华更盛的女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当初她突然离开金安,云生夫子在她离开那日意外死亡,一同在书院学习的人全部被请进大理寺,挨个挨个问她们秦筝与云生夫子可有结怨,这不正是变相告诉她们秦筝就是杀害云生夫子的人吗?可没想后来,大理寺结案,说是夫子自己不小心吃错了东西,这才身死家中的。这般说了,那就是云生夫子自己的问题了,可不关其他人的事,即便此事疑点重重,却还是因为牵扯到太多官家小姐的清名,所以无人再追究。
为这事,流韵大病一场,病好后却是瘦了不少。
她看着门外的秦筝发呆时,一小童声音响起:“大姐姐快还我风筝,等我拿到花园里,定能让它飞起来!咦?大姐姐,你在看什么呀?”
小童看着姐姐拿着自己的风筝不动,只盯着门外,他也好奇,跟着姐姐的眼光看去,却见一女子站在门外,竟是直直看着自己。
小孩敏感,一下子就能感受到这人的眼光并不友善,他被看得害怕,躲在了自己姐姐身后。
见小童如此,门外的秦筝一笑,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与他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小孩呢!于是,她先进去,拿出自己带来的一包猪肉脯,弯腰朝小孩说道:“可要吃点肉脯?”
那肉脯味道太香,隔着一层油纸都能闻到,小童舔舔唇,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
见他还在防备自己,秦筝扬扬眉,朝流韵说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流韵已然回神,只笑道:“若是你提早写信告知我你要回来,莫说来家中坐坐,我定会出城五十里去迎你!”
二人说说笑笑,一同进了府。
流韵问了她好多话,问她怎么会突然离开,问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问她要在金安城待多久……她问了好多,秦筝慢慢回答,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从她嘴里流利的说了出来,像是真发生过的一样。
“娘亲若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只是她今日和管家去城东了,估摸着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你再等等,等她回来我们一同食饭。”
秦筝扬眉:“她这两日都在城东?”
流韵点点头:是啊,在城东徐家本家。本家要重修祠堂,娘去那里同老夫人商议此事去了。”
秦筝点点头,耐着性子一直等到天黑,才等到徐夫人回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徐夫人便走便交代管家,道:“重修祠堂是重事,该出的钱我们要出,可如今南边有战事,此事不宜宣扬过大,当勤俭为本,免得遭人红眼,好事还变成坏事。本家找你讨钱时你要留点心,哪些该出哪些不该出都要想清楚……
只是话未说完,脚步就停下了,只因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女
人脸色变了又变,她嘴角僵硬,一时不知该比出个什么笑容来。
“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管家点点头,退离大厅。
徐夫人这才慢悠悠走了上来,她看着秦筝,一字一字说道:“真是个好久未见的人啊!”
这话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话啊!流韵以为徐夫人是在怪秦筝不告而别,她正要开口,却见秦筝看着自己,便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流韵借口说自己要先去温习功课离开了大厅,留这母女二人在。
徐夫人没有招待秦筝,她慢慢踱步到了小桌前,自己倒了一口茶水喝着,现下她是这徐府的主人,这里合该是她说了算。
女人岂感知不到这故意的冷落,她笑笑,慢慢走到妇人身边,小心的叫了一声娘。
妇人冷笑一声:“不敢当!”
秦筝站在她后头,声音软糯,道:“娘,我错了,上次我不当那么说话的。你也知道,我性子莽撞,说话从来不过脑子,若是女儿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您可不要放在心上。”
徐夫人冷着脸,还是不理她。
“娘,这次我回了历阳,你不知道,今年历阳终于下了一场雪,雪不大,可还是在地上堆了一小层。您可还记得,我小时候历阳也下过场雪,不过雪下得太小了,我想堆雪人也堆不成。后来您和爹爹一起抬着木盆去树叶上刮雪,你们手都冻红了才弄了一小盆的雪来,我们全家就蹲在院子里,堆出了三个小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