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秦筝又是笑又是哭,她哽咽道:“娘,我真的好想爹,也好想你呀!”
徐夫人不知这个向来喜欢冷着脸的女儿今日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只当她真是触景生情。
毕竟还是个孩子,在人前再装作冷漠无情的样子,心底还是盼着亲情的。
想起了过去,徐夫人那颗冰冻的心被秦筝的热泪稍稍融化了几分,她语气软下不少,终于开口道:“难得你还记得,那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
秦筝走上几步,靠近她道:“我知道去年我伤害了娘的心,所以今天特意来给您赔不是,还请娘不要放在心上。”
“我毕竟是长辈,自然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你也莫要担忧了!”
听她话里是谅解自己的意思,秦筝这才放心,她撒娇道:“谢谢娘,我就知道娘疼我。这样,明日我在长风楼请娘吃饭,我们一起用些午食,到时您一定要来!”
徐夫人皱眉,说实话,她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个女儿在一起吃饭,不知为什么,看着那双肖似秦绍的眼睛,她会厌恶和害怕。
才看出了徐夫人脸上的拒绝之意,秦筝就慢慢蹲下身子,将头靠在女人膝上,一副亲密的样子,她小声喃喃:“我好久没有和您在一起吃过饭了,也有好多话未曾同您讲过了!”
她都这般说了,徐夫人也不好拒绝,她压下心里的厌恶,点头同意。
秦筝听了,高兴地抬头看她,那双大眼睛现下弯弯的,想来心里也是高兴的。
流韵送秦筝出府,直到站在门口,她都还紧紧拉着秦筝的手,道:“这次你可千万不要突然离开了,若是再走可要和我说一声才行!”
秦筝拍拍她的手以示宽心:“一定会说的,你放心吧!”
出了徐府,原本弯弯的嘴角彻底垮了下来,她再也演不下去了!
第二日,徐夫人如约去了长风楼。
小厮热情地将她迎接到了二楼,楼上,女人背对着她,尽管已经听到后头有脚步声了,她却还是一动不动,只侧身看着楼下。
这冷漠的样子,又让徐夫人心中生出一股厌恶的情绪来,她不满,喊了一声秦筝,终于把人喊了转头看来。
原本面无表情的女人突然笑了起来,她走过去,道:“原来是夫人来了,你先坐下,待会儿一起看场好戏!”
这“夫人”二字一下子就让徐夫人知道,这怕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亲情宴了。
第59章
长风楼
“昨日去徐府,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把你请来这里,想了半日,才摸索着想到小时下雪时这么一件事来”,秦筝摇摇头,脸色有些无奈:“真是可怜啊,看来我们实在没有些什么好的回忆!”
徐夫人不想听她讲下去了,她转身就要离开,却不知什么时候楼口站了一个高壮的青年,那人脸色不好,看上去不是什么好惹的,他定定站在那里,把楼梯口堵住了,没人上得来,也没人下得去。
徐夫人见此,扬起下巴,高傲说道:“你想干什么?”
秦筝手里拿着的扇子一合一聚,她笑道:“夫人莫要急着走,等好戏看完了也不迟。”她就这么站在栏杆处,再朝远处看了一眼后,她赶紧朝徐夫人招招手,让她快来!
妇人还是站着不动,秦筝扬眉,亲自过去将她推了过来,那双狠狠按在肩胛骨上的手让她不能拒绝,只能僵硬着身子随她而去。
站在长风楼楼上,一眼就能看通整条玉屏街,街东不知有什么事,不少人挤在一起,热闹极了。
秦筝指指那处:“诺,好戏要来了!”
徐夫人不满看去,隔得太远,尚看不出是什么事,她扭头不看,似乎多看一眼都好像是自己屈服了秦筝。
等那热闹的人群慢慢过来后,妇人随意扫了一眼,才见是官役压着一犯人过来,犯人跪坐在囚车里,脖子、手上都是沉重的镣铐,他头发灰白交杂,脸上是一道道伤痕,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了。
两边看热闹的百姓不知这人是谁,也不知他犯了什么大罪,只晓得被官府这样示众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便把臭鸡蛋、烂菜叶统统扔到他的身上。
囚犯已经麻木了,并不在意这些侮辱,他也不刻意躲闪,别人朝他身上扔什么他都接受,等犯人到长风楼附近时,已经看不出样子来了。
秦筝睁大眼睛想要瞧清楚那个人,使劲一番后才看出个轮廓来,就是王焓无疑了!
她有些激动,一偏头,却见徐夫人依旧偏着头,不肯去看。女人眼珠骨碌碌一转,又笑道:“夫人,这可是你的老熟人了,你当真不看?”
徐夫人却是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秦筝冷笑,别怪她不客气了,于是,她朝着下面大声喊道:“王焓!”
这声王焓不仅惊到了下头的人,还把徐夫人吓到了。
王焓,这是多少年没有再听过的名字了。
她僵着身子朝下看去,偏偏就在这时,囚车里的人也抬头朝发声地看了过来,两眼向见,各自心中惊天动地。
徐夫人“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是从心底发出来的,震颤着她的心弦,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往后倒,一只手紧紧抓着栏杆,生怕倒下。唇脂再红艳,也能看出有白意泛出,脸上的脂粉好像要一层层掉落下来,遮不住眼角一条条细纹,离她这么近,秦筝才发现她确实不是记忆里的娘亲了,十年前的她,脸上没有皱纹,没有松垮的皮肤,也没有七岁的小儿,而现下,她已是别人的娘亲了。
将这震惊之样收尽眼底的人还有跪在囚车里的那个囚犯。
即便多年不见,他依然一眼能认出她来,她老了,好像又没老。
他们相见总是这般,他落魄困窘,她一身富贵!十几年前如此,十几年后亦是如此。当年她站在秦绍身旁,受历阳百姓爱戴,他就在下头,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羡慕。现下她站在自己女儿旁边,看着自己成为阶下囚,他只叹笑人生无常。
徐夫人滚动的喉咙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的害怕,那囚车里的人还一直盯着她看,那眼神实在太熟悉了,当年只享受这受人仰慕的眼神,现下只觉着毛骨悚然。
徐夫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她不要看也不想看了。
可这怎么能是她不想就不想的呢,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后背,将她推到栏杆处紧紧压着,不让她起身。
“你倒是看呀,现下不看,等过几日他被砍了头,你就是想看也看不成了!”
这道声音邪恶又冷漠,徐夫人吓出了眼泪,她闭眼拼命摇头,幸好囚车已经过了长风楼,犯人带了镣铐,不能转身再看她,徐夫人才觉得自己能稍稍松口气来。
“唉!”秦筝叹气,多可惜啊!没机会再看了。
她松开手,没有她的支撑,徐夫人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她两眼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筝随她坐在地上,她看着妇人,轻声说道:“还在历阳的时候,我就在家里见过那个人。那次奶娘抱着我去摘芝园的青果,她偷懒,将我放在一边就和人闲聊去了,我到处乱走,却在一棵果树后见着那人抱着你。我想喊你,却被奶娘发现,她捂着我的嘴将我抱走了,后来奶娘说,你们是在聊事情,让我不要告诉爹爹。现在想想,真是骗小孩子的拙劣的话啊!”
“再后来,奶娘离开了府里,丫头们说,是她偷了夫人的簪子,人赃俱获,被抓到府里去了。”
秦筝摇摇头,奶娘到底有没有偷东西也不重要了,只是王焓和母亲是旧识才是真的,他们不止是旧识,因为父亲那时还在。
她靠近她,嘴唇好像就要碰到她的脸了,徐夫人只觉着一条毒蛇就在她的脸边,吐着红色的引子来,随时准备咬她一口。
“当年父亲蒙冤,一众人牵连入狱,这个王焓因无官职,只是父亲身边的一个幕僚,得以逃脱牢狱之灾,后来他投靠了白启,在他身边出谋划策,让那个蠢货在匀州城坑杀了三万忠于秦家的将士!”
“他可以坑杀忠于秦家的将领,也可以成为父亲蒙冤的元凶之一,母亲与他是旧识,女儿倒是有些好奇了,你说,父亲的死,有没有你的一份功劳在?”
徐夫人转头看她,毕竟是在大府徐家做了十年当家主母的人,见过的世面也不少,这会儿的功夫她也缓了过来,只慢慢起身站好,一字一字坚定说道:“秦筝,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从未见过那人,也不知他是谁,更不知你为何要往自己的母亲身上泼脏水!今日之事我不同你计较,往后我两也不用再见,你我再无任何关系!”
她这全力否定摆脱过去的样子让秦筝惨然一笑:“看来真是有关系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哪个花一样的女子有她叹的气多呀!
她摆摆手,站在门口的男子偏了身子,让开位置。
徐夫人一刻也不想多待,抬腿就走,却听秦筝在后慢慢说道:“我瞧你家中有个七八岁的小儿,长得好看,看来是随了夫人了。”
她在说自己的幼子!
女人停步,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秦筝还是跪坐在地上,她扬扬下巴:“送夫人下去!”
青年比了个请的手势,徐夫人不愿与她多费口舌,小跑下去。
她敢用爱子的性命威胁自己,她也不客气了!
第60章
等徐夫人下楼后,秦筝才起身,望着徐府马车远走,她一直站在那处不动,眼睛微眯,不知想些什么。
见她一直低头想事,尚站在后头的董毅挠挠脑袋,不知该不该打扰她,可陛下说了,事情一完就要带了离开的。
心中交战之时秦筝回神,说道:“你还愣着做甚?还不带我进宫去,让你主子等久了了,可没好果子吃!”
进宫?董毅一脸迷茫,看来这姑娘是误会了,他赶忙摇摇头,连连道:“不不不,姑娘误会了,我们不是进宫去。主子说了,今日要属下带姑娘去一趟大理寺。”
去大理寺,秦筝浅笑,她背着手,抬头看那有信鸽飞过的湛蓝天空,也不知为何,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主子说了,若是姑娘不走这一趟,心里怕是安定不下来。”
秦筝低头,高瑾城治国十年,高堂之上是他的人,江湖再远,也有他的人,自己才一回城,就被他的下属找到,恐怕她在西南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俩之间,有的事,只差谁先动手把那纸窗户捅破了。
女人摇摇头,道:“我不想去了,何必呢?该知晓的我都已知晓了,至于其余的,我也不想再问了!”再问下去,就是对父亲的侮辱了。
她摆摆手,下楼而去。董毅跟在后头,追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回家!你同你主子禀报去吧,他自会知道的。”
听她这么说,董毅下意识哎了一声,嘿,他怎么就答应了!
想起了陛下的交代,董毅还是去了大理寺,陛下料事如神,他吩咐过,说若是秦姑娘不去那里,他就要走一趟,带着王焓的口供回来。
犯人才押进大理寺就没有停歇的一刻,着手就被押进内堂审问。
本来该由大理评事审问的,可这里最大的主子大理寺卿李焕截了道,只让众人退下,留下了几个小吏在里头守着。
王焓两只手被高高吊起,挂在了邢架上,脚下被重十公斤的镣铐拷着,他在路上受了不少折磨,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李焕朝站在旁边的酷吏一偏头,酷吏自然知道大人的意思,一桶热水泼到王焓脸上,终于把人泼醒了。
王焓是被痛醒的,那水是才涨开的热水,泼到脸上后,一个个红色大泡便慢慢冒了出来,男人叫得凄惨,从喉咙发出了尖锐的嘶叫声。
“现下你给我听好了,等会儿问你的事,你都要一一说出来,免得又要吃苦头!”李焕不屑说道,这等逆贼,自然不能给他好脸色,更何况因这王焓,陛下又传他进宫去,要他审问些事情,今日就要出结果,这要审问的事还不能让他人知晓,只能自己亲自来。
李焕不敢耽误时间,知道王焓进了大理寺就提人来问,必要时,肯定是要他吃点苦头的。他坐在大堂,已给毛笔蘸好了墨,就等着写王焓的口供了。
“历阳秦绍你可还记得?你那时是他的幕僚,与他关系如何?你又为何会成为秦绍幕僚?”
李焕将黑笔移到白纸上,就等着写了。
被泼了水,王焓脑子十分清醒,他现下想的不是自己的处境,不是自己生死不知的未来,而是今日在押送路上见到的那人。
终究走到了这一步了,他惨然一笑。
李焕问的这些问题,和高瑾行起兵谋反没有关,和白启匀州叛乱没有关,和如今的西南之地局势没有关,问的都是十多年前秦绍的事。
王焓不知道李焕的意思,他问这些干什么?从他嘴里打探点高瑾行的行兵计划岂不是更靠谱!
见他久久不动,李焕嫌弃地朝那里抬抬下巴,小吏一鞭子抽了下去,只听得男人闷哼一声,他躬身看去,才见犯人紧紧闭着嘴,有血从嘴巴里慢慢流了出来。
“不好,犯人要咬舌自尽!”见此,小吏又箍着王焓下颌,一抬一扭间,将骨头折了下去。
李焕嫌弃地摆摆手,道:“让大夫过来瞧瞧,别弄成哑巴了!”
咬舌自尽是不可能的,只会让自己多吃苦头,何况王焓若是真不想活了,早该在押送来的路上就自己一了百了,他还活着,说明是不想死,可现下这番举动又是为何,在他面前表明自己的宁死不屈?李焕有些不屑地想着。
大夫来了,拿着铁勺朝犯人嘴巴一看,心里便知晓大概。他将一小罐药粉朝里头撒去,三两下处理好了伤口。
“大人莫要担心,只不过是舌头出了点血,不碍事,每日按时按量撒些愈合止血的药粉就行了。”
李焕点点头,他走过去,对小吏说道:“半炷香后我进来,你想些法子,务必要让他开口!”小吏自然明白自家大人的意思,这嘴巴硬的犯人也不少,都得花些手段,才能让他们知道厉害。
半炷香后,李焕又进来了,空气间多了些血腥味,王焓呻吟着,想来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见李焕进来,他一字一字吐道:“我原本是徐州人,可十多年前一直未曾考取功名,就来了历阳,那个时候,历阳匪患严重,我为灭匪,便为秦绍出谋划策,得了他的赏识,这才进了秦府,成为了秦绍幕僚。”
李焕低头,一边快速记录着,一边按照宫里的人吩咐接着问话:“你与秦绍夫人又是何关系?”
“可莫要编些瞎话出来,我既然这么问了,可不是想听你说你们无什么关系的!”
听到这儿,王焓竟低低笑着,他声音越笑越大,让人听了害怕,站在旁边的小吏狠狠一鞭子下去,厉声道:“笑什么,还不快回大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