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沾了盐水的鞭子没有把王焓打痛,他已被带入十年前的回忆里去了。说实话,前些日子得知高瑾行要自己娶秦筝时,他第一时间只觉荒唐,可之后,一股窃喜之意涌上了他的心间,当年他不能娶她,可是现在,他能娶她的女儿呀!
十多年前的苏华珊是历阳第一美人,可她不是历阳人,她曾经在金安城住过,当年还在金安时也没有人长得比她还美,更不用说小小的历阳了。
苏华珊的美是有目共睹的,可谁也不敢轻慢于她,只因她的丈夫是历阳刺史秦绍,在历阳城位高权重,又受百姓爱戴,受众人敬仰。
王焓才见其第一眼,就沦陷其中了。
那时是他第一次受邀进秦府议事,一直商议到天黑,有小奴送来了几盅羹汤,说这是夫人亲自炖的。
听到夫人二字,他竟见秦绍的脸竟如有春风拂过,他温柔一笑,武将柔情尽露。
沾了秦绍的光,王焓也得以喝上一碗羹汤,不过是一碗味道一般的莲子羹罢了,可那里头却好像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香味,这香味却进了他的心,他是听外头说过秦绍这位夫人颜色绝美,可也只当是外头人奉承的话罢了,这次的一碗羹汤,竟让他有些想见见这位夫人的容颜了。
这般想实在是冒犯了秦绍,冒犯了这位夫人,可这毕竟是男人的劣根性罢了,王焓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机会很快就来了,秦夫人上山拜佛,没想到一场大雨把她困在了山上,秦绍本来是想亲自去接她的,可有金安要人前来,他实在不便脱身,便吩咐王焓去接人了,王焓自然应了下来。
那天雨下得很大,秦夫人的马车被困在了山间,她只带着一个侍女和一个马夫,王焓找来时,三人正挤在林间一块大岩石下避雨,中间的那个女人用长巾围着脸,看不清面容。
王焓躬身,向他们说明了身份,又将秦绍交给他的书信交给了秦夫人,女人伸出白嫩的小手接了过来,看见夫君写在上头的嘱咐,才放下心来。
看着那双如玉一般干净的手,王焓分了神,他想这只手恐怕才有他的一半大吧!
因为雨太大,王焓便带了马车来,秦夫人身子弱,没有什么力气,上马车时,她小心道:“失礼了!”便将手压在男人身上,借力上去,方才离得这么近时,他终于得见芳容,只那一眼,王焓就呆住了。
后来,因此一事,他们算是相识了,二人越走越近,苏华珊常常对他抱怨秦绍只关心百姓,忽视了她,王焓心有美人,安慰她不少,就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越走越偏……
一直审问到天黑,王焓才把李焕要问的说完,白纸写了厚厚的一沓,让李焕右手酸疼不已,看着王焓说的那些话,他重重叹了口气,美色误国啊!若是秦绍没有娶这苏氏,说不定就不用死的那么惨了!
感叹完后,他还是理清思绪,收好文书,同一直等待着的董毅回宫复旨去了。
第61章
高瑾城只草草看了一眼李焕呈上来的口供便将其放到一边去了,男人掐了掐眉心,像是极为疲累。
李焕恭敬地站在下面,等皇帝吩咐。
“既然已把人押解回来了,该问的就问个清楚,也莫要再拖,问清楚后找个时间就处理了吧!”
李焕拱手,躬身应道,退出了正殿。
原本面容冷肃的男人抬眼看着还站在一旁的董毅,却在一瞬间,无论目光,还是脸色,竟然都柔和了许多,看得董毅心慌慌的。
“她人呢?可是在宫外等着?”
董毅舔舔唇,声音有些小了,看起来有些心虚:“陛下,那姑娘也没有随我去大理寺,她说她不想知道了,便自己回家了!”
话说完,董毅又有些害怕了,别以为他不知道皇上脸色好是因为那人的事,现下他知道人已经走了,是不是要“天子一怒”了。
董毅虽然低着头,眼睛却一直向上拱着打量皇上神色。
只见男人极为放松的靠坐在龙椅上,他玩转着手里的玉扳指,似在思考些什么,董毅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他轻声说着回家二字。
在他心里煎熬的时候,男人终于轻轻笑了,吓得董毅竟然抬头看了一眼龙颜。竟没想到,他还有一日能看见皇帝嘴角两边浅浅的小酒坑来。因这小酒坑的出现,他就知道皇上现在心情不错,要知道,这位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一片脸色肃穆,让人不敢轻易去看的样子,即便笑起来,也只是嘴角上扬,难以看出他到底态度如何。
董毅悄悄松了一口气,果然,皇帝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离开大殿前,董毅又大着胆子稍稍抬头看去,此时的男人侧身慵懒地靠坐在龙椅上,他也不玩那玉扳指了,只隔着不远处的小窗看着外头的风景,窗外,正有一只宫人养的小黄莺在白兰花树上啼叫,声声入耳。
董毅想,陛下可能发春了。
高瑾城还是第一次觉着这黄莺声如此好听,夏日暑气太重,今日听这黄莺叫,才觉得如清流流过心间,好不凉爽。
他走到窗边,逗弄着那鸟儿,养在深宫里的鸟儿早不怕人,见有生人过来,也只朝后跳了两步,跳到另一边的树枝上去了。
突然,天上有雷声想起,高瑾城抬头看,才晓得白日暑气太重,原来是为这场大雨作准备,果然,雷声才过,大雨就跟着来了,如仙子在天上一盆一盆的泼水,黄莺已经吓跑了,雨水全部打在白兰花树上,大树宽厚的叶子全把这些雨水接了下来,又朝下慢慢流着。
胡灵带着宫人进来,吩咐他们把窗子关好,高瑾行笑道:“好大的雨,可惜下不了多久!”
胡灵道:“陛下说的是。老奴在金安几十年了,这里雨下的倒是大,可惜时间太短,过会儿就停了。”
果然,不到一会儿,雨势变小,经过这场大雨,暑气消散不少,空气清新,让人闻了心情舒畅,是以男人探身朝窗外看去,鼻息之间都是清新干净的气味,可这气味里,却夹杂着一股迷人的香气。
男人好奇看去,呵,原来是眼前这棵大树悄悄开了几朵白兰花,花不多,只有几朵,还是长在树中间,小白花只是一个个的花苞,最美的花期还要些日子才到,这几朵只是先露出个头来看看的,可即便花又小又少,那股藏也藏不住的香味却弥漫在空气里。
高瑾城两边的小酒坑更深了,他兴冲冲地冲向门外,惊得胡灵跟在后头喊着陛下。
见他只着软鞋出去,胡灵忙问陛下要去作甚,高瑾城才听不见他说什么,因为走得太快,又长又宽的衣服如有风带起,两袖轻飞,不似帝王,却是山中雅士,不拘小节。
他快步走出里屋,到了那棵高大的白兰花树底下,这树是前朝就栽种的了,已经养了几十年,两个壮年男子抱在一起才能抱完它粗壮的主干。树木茂盛,尤其是在这繁盛的夏季里,枝叶交错,看不到树顶。
胡灵也跟着跑到了外头,雨也小了,只剩点毛毛,落在身上倒是可以不当回事,可见皇帝正摩拳擦掌,似要爬树的样子,他哎呦一声,忙跑过去,拉着皇帝的衣服不让他上去:“陛下是尊贵之身,怎么可以爬树呢!”
高瑾城皱眉,今日他才发现这老奴的声音如此尖锐难听,他有些不耐烦了,想把人甩开。
胡灵赶忙摇手,朝后面的几个宫人喊道:“还愣着做甚,快去把云梯抬过来!”
宫人们反应过来,几人赶紧去了院角,将一把云梯抬了过来,搭在树干上,男人先道:“行了,我爬云梯上去,你且在下头扶好!”
胡灵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皇帝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看来若是再说下去,就要触怒龙颜了,他不敢再说什么,乖乖闭上嘴,却是两手两脚都紧紧压着梯子,生怕摔了皇帝。
才下过雨,树叶上都是雨水,爬到上头时,男人身上脸上都是雨水,他没有再动,半个身子藏在茂盛的枝叶里,感受着雨水滴在脸上的凉意,闭上眼睛,好像都能听到周边每一片叶子的呼吸声,他好像也成了一片叶子,一呼一吸间,都是生机活力。
见皇帝一动不动地站着,胡灵在下头小声呼唤:“陛下,陛下!”
享受够了这可遇不可求的宁静,男人才睁眼,四处找着那才长出来的白兰花,果然,它们就躲在前头。
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张手帕,铺在枝叶上,一朵白兰花被摘了下来,他拿到鼻下轻轻嗅着,才放到巾帕上,接着,一朵又一朵的玉兰花被人摘了下来,放在淡黄色的巾帕上,男人小心地把它们包起来,放在自己衣服里,正好贴近他的心口。
高瑾城从云梯上下来后,身上已经全部湿了,胡灵在旁边叫唤着,他却不管,右手轻轻摸着胸口处那香气宜人的花儿,又快快走回内室。
胡灵已经搞不明白陛下在做什么了,只跟在后头服侍。
到了内室,男人小心掏出手帕,将花儿露了出来,他就坐在一边,看着那花儿,不言不语,即便在这个时候,脸上两边的小酒坑都没有消下,他也没有发现,自打董毅来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笑着。
看够了花,他才把它小心包了起来,又拿了一个茶杯,让胡灵接点白兰花树上的雨水来,却见老太监眼神怪异看着自己。
高瑾城咳了一声,这时才觉着有些尴尬,他今日行事在别人眼里确实有些奇怪了。
胡灵反应迅速,接过金丝镶边茶杯,真去外头接了白兰花树的雨水来,高瑾城用手蘸了点水,轻轻撒在帕子上,沾了雨水的花,要新鲜得更长久。
做完这些,胡灵才小心催着男人换衣沐浴,这下不用他说太多,男子自己去了内室,换了一身玄色稠衣长袍出来,他笑道:“让马车进来,今夜我要出宫。”
现下皇上说出再离谱的话胡灵也能应下,更不用说他要深夜出宫了。胡灵动作很快,安排好了马车便随着人一起出宫去了。
而不久前,在倾盆大雨袭来的时候,皇城脚下一处民宅里,也有一女人不惧风雨,在空旷无人的院中起剑飞舞。
今日雨势太大,将人们藏在心底深处的哀怨喜乐全部冲刷出来,听着雨声,秦筝只觉心潮澎湃,拿着长剑便跑到院中,一朵剑花挽起,女人如在战场厮杀,心里的苦闷随着剑气运出,全部倾泻而下。自父亲走后,她极少再穿红衣,可是从西南回来,她觉得这红色穿在身上还要精神些,是以,女人一袭红衣在雨中弄剑,流在长剑上的雨水飞溅到四处,好不痛快。
心里好过许多后,秦筝回了内室,舒舒服服地沐浴,干净的水流过她白皙细嫩的肌肤,冲走了所有的污秽,让人看了,才知什么是真正的肤如凝脂。
心中安定下来后,她披着透明的红色长纱,右手抬着清油灯,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女人就借着这微弱的灯光,靠在榻上看着书本。
睡眼惺忪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她清醒了许多,却不为深夜来客而惊慌,只放下书,轻轻问道:“是谁?”
除了他,还会有谁过来呢,她里清楚,却还要多问这么一句,话里藏着的欣喜轻易不叫人发觉。
外头的人过了一会儿才出声:“白兰花开了,你可要看看?”
这夜太宁静,好像还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秦筝浅浅一笑,她也不穿鞋,赤脚走去将门打开。
那人却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只把柔软的身体拥入怀中,女人只到他的胸膛,她能感觉得到,离耳朵最近的那颗心脏,温暖又美好,那是她渴求的归宿。
第62章
她慢慢睁开眼睛,身体虽累,可半点睡意也没有,身边那个人倒是传来一阵悠长的呼吸声,想来还在梦中。
夜还漫长,天气也热,可他却好像感知不到,依旧紧紧抱着人不肯松手,女人靠在他的胸膛处,后头有只手紧紧箍住她的后背,让她不能翻身。
秦筝叹了口气,他不觉得酸,可她的左手被压得受不了了,于是,她轻轻翻了个身,却把男人惊动了。
高瑾城没有睁开眼睛,只察觉到怀里的人在动,他下意识又用上了些力气,把人往怀里凑,那人挣扎的劲儿又大了许多,他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我渴了,要喝点水。”
高瑾城嗯了一声,拍拍秦筝的背,起身下床,倒了一杯茶来。
秦筝急忙接了过来,咕噜噜一口饮尽,喝得太快,下巴上都沾了水。男人伸出大拇指,把她下巴上的水渍擦掉:“慢点喝,小心呛到。”
一杯水喝完了,男人又要再去倒点,她赶忙拉住他的手,示意自己不用了。
这么一折腾,两个人又睡不着了。
高瑾城轻轻碰着那光洁细腻的香肩,好像又起了兴致,秦筝怕了他了,赶紧躺下闭上眼睛,这动作的意味十分明显,男人脸边的两个酒坑子又露了出来,他微微扬起头笑了笑,又碰了碰女人眉心,醇厚好听的声音响起:“什么都别想,好好睡吧!”
这声音进了秦筝的耳朵里,她也跟着弯了嘴角,再不愿醒。
两个人睡到天光大亮时才起来,秦筝不知为何这个关卡上男人还在这里,她也没有多问,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着早食。
晚上还好,两人相处倒也自然,可到了白日,不知为何,秦筝总觉得尴尬。
父亲的死,西南的局势,他们二人各自心中肚明,可谁也没有先问,好像要是谁先说了,就是谁先踏入死局。
是以,今日用早饭时,两人都是低着头各自吃着,谁也没有说话。
高瑾城看着对面的人不说话,只低头舀着那碗白粥吃着,连其余食物都没碰过,他叹了口气,她再厉害,也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他无奈,可在这段关系里,他总愿意做那个让步的人。
一小勺白糖放进了白粥里,秦筝抬头,放下了勺子,看着那个难得给她加糖的人。
“你没吃出这白粥没放糖?”他轻轻一笑,在她面前,他总有最好的脾气。
“本来煮的时候就该加点糖的,可我怕厨房的人没有分寸,放的太多了,对身体总归不好。
这下你尝着味道来,要是觉得不够,我们再加点。”
秦筝咬唇,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冒出一股愧疚感来,秦筝眼眶有些红了,她压下那抹愧疚,低头猛喝着粥。
这样子,又有些过了。
一直看着她的男人怎么会注意不到这点变化,放在心上的人,一点一滴的变化都会看在眼里,唉!
男人不知道自己吃这顿早饭要叹上几口气,他拿了一块红糖糕,让秦筝先吃点糕点,粥不抵饿,喝再多,过会儿就饿了。
秦筝也乖,重重咽下口中的粥,欲要将红糖糕接过来,却不想男人又收回了手。
明明一块手把掌心大的红糖糕被他掰成了小块小块的,掰下一块,他就放一块在女人手里。他做事细心认真,掰下的每一块糕上都沾着点不多不少的红糖,吃到嘴巴里也有味。
她吃一块,他就掰一块过去,于是,明明是两个人用食的场面一下子变成了他伺候着她吃。
“喝粥都喝成那样,要是吃糕岂不是会被噎到。”依旧是那个温柔的人,这样贴心的动作秦筝不知自己享受了多少年,可不知为何,今日却觉得这绕指柔她实在承受不了,女人趴在桌子上哭出声来,手里还拿着高瑾城才分过去的红糖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