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动乱,西南边的战事被捂得严实,金安的百姓倒是知道的不多,只是前段时间不少官员入狱,让百姓看了发慌,现下又见府衙的人依旧在自己做自己的事,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他们的心里又安定不少,又谋划着自己的生计去了。
这几日晚上,高瑾城总因头疼而睡不着,太医看了,说他是因为忧劳过多,这才引发头疾的。太医开了几副药,敢开始喝还有点用,到了后面就没什么成效了。高瑾城让太医院多加剂量,却被秦筝否决了。
秦筝跟沈随学过几年医术,她自然明白是药三分毒的道理,这样喝下去,不只头要出问题,身上的心肺都会受影响。
为此,秦筝每日都要给高瑾城按摩头部,缓解疲劳。
这段时间看的折子太多,男人的眼睛又是不太好使,在烛光下多看点书,眼睛都要酸涩得流泪。
秦筝气急,一边骂他年纪大了就不该糟蹋身体,一边替他读着奏折做批红。
高瑾城也不回嘴,任她骂着,他就闭上眼睛,听她好听的声音念着奏折上写的东西,他在一旁告诉她应该怎么写。
晚上,男人躺在榻上,感受着手指在自己眼睛两边揉动的力道。秦筝的手不若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一样柔软细腻,她的拇指和掌心上都有圆圆的茧子,这略微粗糙的感觉很是舒服,指头和穴位触摸,让人觉着力道十足。
秦筝就跪在他身后,一边揉着穴位,一边絮叨着:“我听御医说了,你不止要药补,还要食补,我专门找了医书来看,上头说着要多吃瓜果蔬菜,等着明日我就把菜谱理好,到时你可要多吃点。还有这按摩,可是不能少的,你也别觉着我会累,要知道,你年纪大了,现下眼睛还能看还好,若是再不注意,瞎掉了,我岂不是要养着你了!”
说完这话,她又觉着不吉利,忙呸呸呸三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以前是他爱絮叨,现在轮到她了。
秦筝拿着香给他在眼睛上熏着,她小心翼翼,生怕有烟渣掉在他的眼睛上。做完这些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高瑾城的呼吸声沉了许多,原本紧皱的眉头彻底松了下来,他已经睡着了。
半个月来难得的好睡,秦筝轻轻放下香,一点也不敢出声惊扰到他,因为高瑾城压在她的大腿上,现下她也不敢把脚移出来了。看着他睡得这般舒服,她再觉着酸也不在乎了。
就这么看着爱人,看着他满足地睡着,不知为何,秦筝竟有些想哭了。
她也不知看了男人多久,原本又酸又麻的腿现下也没有感觉了,只是眼里有那个人,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
男人睡得香,可天气热,原本摆在寝宫里避暑的冰块也融化完了,秦筝不好得叫宫人进来加冰,见他的额头冒出了细汗,她忙伸手,把放在二人枕头下的一把大蒲扇拿了出来。
这蒲扇做工简单,花几个铜板就能在大街上买到,这还是二人上次一起在玉屏街买的呢,当时天气热,高瑾城就向一个编竹筐的老汉买了下来,连路给她扇着,后面回了宫,因为早上摆冰对身子不好,所以若是高瑾城先醒了,都会给她扇着凉风降点暑意。
现下轮到她了。
秦筝轻轻扇着蒲扇,凉风袭来,把热气送走,男人眉头松开了不少。
她左手扇累了就换右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靠在床前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时,竟见高瑾城还是睡着。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夜色浓黑,红烛将要燃尽,窗外传来蝉鸣声。
秦筝庆幸地呼了口气,若是他先醒了,指不定又会唠叨自己怎么不喊他起来,接着又是一番自我责怪才肯罢休。
于是,趁着他脑子还不清醒,她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腿缩了回来,这动静果然吵醒了男人,他没睁眼,却嘟囔问她怎么了,一只手还往自己前面摸着。
秦筝聪明地滚到他怀里,让他紧紧抱着自己,小声道:“方才口渴,去喝水了。”
男人嗯了一声,才不说话。
两只腿定得太久,像是有几百只小蚂蚁排队爬来爬去,麻得很,女人稍稍屈腿,放下,屈腿,放下,这才缓解许多。
她闻着那股安心的味道,安然入睡。
高瑾城许久没有这么好睡过了,没有恶梦惊醒,没有头疾烦恼,低头一看是心上人在安睡,人间山河尽在掌握之中。
“我今日又要忙了,早食不能陪你吃,现下还早,再睡会儿?”
秦筝微微点头,一晚上腰酸背痛,她肯定要多睡会儿。
高瑾城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起身离开,他昨晚睡得太好了,今天精力充沛,要多处理些政事。
等秦筝吃完早食已经是要到中午了,她咽下最后一颗云吞,就让胡灵叫董毅来,她要出宫。
胡灵不能更听话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立马就去找董毅了。
秦筝换了身衣服,坐上马车出宫而去,董毅就在宫门口等着了。
第65章
秦筝撩开马车帘子,看到烈日正盛,催董毅快些。
董毅心里无奈地唉了一声,一鞭子下去,马儿跑得更快了。
到了徐府,秦筝下马车,小厮早就见过她了,前阵子又有徐流韵吩咐过,这人是徐家贵客,要是见到,定要好好招待,于是小厮热情地上来,为她引路。
秦筝婉拒,说是自己去就行,她态度坚决,小厮不好得说些什么,乖乖应是,正要退步离开时,女人摆摆手里的烤鸭,说道:“这是给流韵弟弟的,你拿去给他吧!”
小厮欣然接下,躬身笑道:“好的好的,谢谢秦小姐了。小的这就拿给少爷去!”
他快步离开,秦筝原地不动,看着他走去,不过一会儿,她便朝着小厮离开方向走去。
徐家小少爷正在后院玩着一只小狗呢!
那小狗看起来不过才有两个月大,浑身雪白,干净得像是一团软绵绵的云朵。小狗勉强会跑,跑起来也不稳,稍微跑快一些,便要摔跟头。那小娃一下子就追上了它,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揪着小狗的颈部,将它提了起来。
他人小,力气不大,不过将那小狗提起来一会儿,就觉着手上没有力气。可怜的小狗被摔在了地上,不知摔到了哪里,它在地上没有动,只是不停地发出尖叫声,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听得十分清楚,小孩有些心虚,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每次他伸手过去,旁边站着的仆人就制止,道:“小公子不要动它,免得被这狗崽子咬了。不碍事的,待会儿它就不叫了。“可小娃的眉毛皱在一起:“可它现在不动了呀,我想让它跑起来,陪我一起玩!”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拿着烤鸭过来,说是大小姐的好友送来的,小娃才不管是谁给的,见了烤鸭,忙让他拿了一只鸭腿出来。
他也不吃,只拿了鸭腿想要诱惑小狗,小狗也被诱惑了,伸着脖子不断嗅着鸭腿,可就是怎么也吃不着,因为只要它脖子伸长一点,那鸭腿就会离它更远一点。
小狗还是没有站起来,小娃不满,便把鸭腿扔得远远的,想让小狗自己起来去吃它,尽管那鸭腿上沾了不少灰尘,他也不管。
只是他还没等到看小狗起来的场景,便看见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小狗捧走,之后,他感觉有一股力量揪着自己的后领,一下子,他整个人就被提起来了,双脚使劲蹬着,也碰不到地面。
因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也不害怕,一边挣扎,一边放狠话:“你是谁,还不赶快放了我,要是让我娘知道了,一定让你不得好死!快放开我!”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随随便便就要人不得好死,真是个坏毛病啊!
秦筝冷笑,她左手提着小儿,右手抱着猫,连拖带拽将这二物带到正门。
旁边伺候的小奴尖叫道:“有人贩子拐卖公子了,快来人呐!”
秦筝一眼看去,便把他吓得噤声。
守门的小厮实在看不懂这遭是什么意思,他赶忙上去,说道:“秦小姐是不是认错了,这是我家小公子,你要带他去哪呀!”
一直守在门外的董毅也不知秦筝怎么回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女人把手上的小孩朝自己扔了过来,练过武的人一下子就接过了人,见秦筝对着马车上偏偏头:“把他弄上去!”
这段时间他听惯了秦筝的吩咐,虽不知这小孩是从哪里来的,却还是抱着人的胳肢窝,将人甩进马车。
秦筝跟在后头,也上了马车。
小厮还看不懂状况,只在后头不断问着她要把自家小公子带到哪里,女人看撩开帘子,说道:“告诉你家夫人,让她现在去城西刑场找我!”
于是,在徐府一伙儿人抬着木棍一起出来找人时,秦筝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马车里,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小孩终于慌了,长大嘴巴大声哭喊,一口的虫牙让秦筝看得分明。
他声音太大,马车连路驶去,连路的路人都听到了,有那爱操心的还想着是不是哪家小孩被拐卖了,要不要报官啊!
女人嫌弃地看了小孩一眼,她从不擅长劝这样大的娃娃,是以也没有管,只甩了甩自己的右手,实在是太酸了。
再低头一看,原本在宫内养好的长甲已经折断了两个,小孩太重,还一直挣扎着,刚才提着他时,指甲才被折断的。
她有些心疼自己的指甲,早知道就拖着走了。
左手拖着的小狗也有些害怕,它没有再呜咽,一点声音也没有,被秦筝托着,也没有挣扎,只睁大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小狗,女人的心终于舒服一点了。
她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车上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让它待着,只能先在自己的手臂上爬伏着。
小娃哭累了,便不断哽咽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却让女人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马车停了下来。
董毅在外头疑惑道:“这孩子也太小了吧,怕是看这场面不太合适。”
“所以你在这里看着他,不要让他下来,要是他再哭,就买点吃的哄哄!”女人悠悠然下了马车,她来早了,好戏还没开始呢!
金安的刑场就在城西,这里是人受死的地方,平时可没有百姓愿意过来,又因为大楚太平多年,能被判处死刑的囚犯少之又少,是以这处地方空旷了许久。
可大楚的百姓爱看热闹,不知隔了多长时间,城西刑场终于有人要受刑了,在官府贴出告示后,人们吃完午饭,就围聚在此处看热闹。
犯人提早就被压到刑场上,刽子手喝着酒,酝酿情绪,审判官被烈日晒得满头大汗,只用手绢不断擦着脸上渗出的细汗。
这次受刑的犯人罪孽深重,所以官府不仅派了不少的衙役来守着,甚至有军队的人过来,四四方方围着刑场,就怕出什么事。
百姓们互相挤着,却也没人敢离犯人再近一点。
秦筝也不和人挤,站在后头反而能看得清,她一边摸着狗头,一边打量着跪在刑场上的囚犯。
囚犯的头发凌乱,全是灰白的,他身体佝偻着,十分瘦削,囚衣很明显是新换的,又白又新,女人看了摇摇头,真是浪费了这身好衣服。
沉重的镣铐让他抬不起头来,整个身子摇摇摆摆,定不下来。
大太阳的,审判官也等着烦了,那眼睛也不知看了几次沙漏,只等着最后一粒沙子漏完,立马收摊走人。
秦筝找了个人少的阴凉处等着,果然,不到一会儿,就见一个穿着打扮富贵华丽的妇人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
她定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府卫,个个身强力壮,一脸凶神恶煞之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匪呢!
这阵仗倒是让路人多看了几眼,也不知是哪家的妇人,怎么这般害怕!
再离秦筝还有一段距离时,女人停了下来,示意身边的府卫把她抓来,秦筝也不怕,她把小狗捧起来,朝徐夫人晃了晃。妇人见了,脸更白了,她自然认得那小畜生,爱子这两日的新宠。
“停!”她还是害怕了,半点不敢拿孩子开玩笑,虽然知道秦筝不至于伤害他的性命,可有些手段却是能让他痛不欲生。
两个壮汉离开了秦筝,回到徐夫人身边。
秦筝摇头感叹:“夫人爱子心切,真是叫人感动呢!”
徐夫人冷声道:“你这个疯子,快把孩子还给我!”
女人也不急,她抬起下巴,朝刑场上的人点了点,慢悠悠说道:“夫人不急,小公子现在好着呢,我不过是想借他来请夫人到这儿罢了,等戏看完了,定会原物奉还!”
“我说,我要见我的孩子!”她一字一字,恨恨说道。
秦筝耐性不好,她脸色也变了:“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这样子果然吓到了徐夫人一二,妇人不作声了,见此,女人又变了脸色,盈盈笑意又到了脸上。
“夫人可还记得自己在长风楼看的那场戏,这第一场谢幕了,第二场又来了。等这场戏完了,我定要请夫人写个话本,找家书局刊印千白册,专门留给那些痴男怨女看!”
徐夫人已经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要的是她来而已。
她自然知道今日是王焓被砍头的日子,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的她,是金安大将军徐之海的夫人,是徐家当家主母,历阳乡野杂事与她再无干系!
可没想到,秦筝把她骗来,就是为了让她见王焓被杀。
她觉得可笑,她不难过,也不害怕,没有谁能操纵她的人生!
时间到了,审判官一声令下,斩杀令被使劲丢到了地上,刽子手高高扬起被磨得蹭亮的大刀,围观在此处的众人都不约而同闭上眼睛,不敢见这吓人一幕。
整个刑场上,怕只有苏、秦二人最为平静。
一个把手轻轻盖在小狗头上,不教它看到这吓人的场景,一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昔日的隐秘情人人头落地,心里生不出一点波澜。
血喷涌而出,被砍下的头颅还朝前滚了两下,刽子手熟练地扯着上头的毛发,将它扔到早就摆在一边的竹筐里。
审判官终于露出一点好颜色来,他伸了个懒腰,指示下属开始收拾离开。
好戏散场,围观的百姓慢慢散去。
秦筝哼了一声,抱着狗儿转身离开。
“走吧,找你儿子去!”
到了马车前,小儿又被董毅拎了出来,见到娘亲,他嚎啕大哭,连自己手里的糖葫芦也不要了。
徐夫人心疼地接过儿子,拥入怀里哄着,她慢慢退后几步,眼神突然变得尖锐。
“把这二人抓起来!”
听到主子发话,身边的府卫立马上前,动手抓人。
董毅是什么人,怎么可以给他们这种机会,他只使出二成功力,便把这些人全部打趴在地。
已经明白自己处在下风的徐夫人也不硬碰硬了,只带着府卫快快离开了。
第66章
事后,董毅虽然不知道此事来龙去脉,可见这阵仗,也猜得了大概,他作出鄙视之样,说道:“你要请人来便是,何必要挟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