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不一样了,原本以为金安派来的这些士兵都是些酒囊饭袋,可这段时间,敌人变了样,像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兵,勇力大生,被他攻破的城池接连又落入到敌人手中。
所有的奔溃在于家堡发生,金安派出的将士在此地消灭了五万西南兵,至此西南兵溃散,再难重整队伍,直到这时,高瑾行才知自己受骗了,可惜为时已晚,宋家不再派大将过来协助作战,所要的火药刀剑也不再补给,连续派了两个密使前去,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宋家是要弃之不顾了。
后来,有消息传来,说宋程雪告知天下,要割土一方,自立为王,再不向楚国称臣,而金安以徐之海为元帅,调兵遣将,征讨西南,高瑾行这才明白,他不过是颗被高瑾城和宋程雪玩弄的棋子罢了!
大局已定,那个曾幻想着打入金安称帝的男人终究做了懦夫,北将打进赤帝城时,才发现高瑾行竟穿着命人打制的龙袍,手捧玉玺,自刎而死。
北将的首领乃是邓州赫赫有名的武将何昹,带兵入城前,陶安已告诉他要如何处置这位的天子长兄,是以男人取下了那颗玉玺后,只叫人把屋里的尸体全部拉去,找个地方埋葬,原本该入皇陵的镇南王高瑾行现在和那些不知名姓的兵卒一起埋到了西南偏地赤帝城。
高瑾行死后,跟随他的将士有的受降了,有的还至死抗争。
北人动作很快,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便把西南地全部接收了,像是早有准备一般,金安派出的官员早早就在邓州等着了,三州收复后,这些官员立马上位,重新收拾这一片狼藉而有充满希望的土地。
第72章
高瑾行自尽,大楚军队占领西南的消息让宋程雪心中一寒,他原本以为高瑾行的军队能拖上北人几个月,可没想到其竟如此不堪一击,天子手段狠厉,想必对东南亦是不会留情。
宋程雪思虑一番,又让扬珂再去部署兵力,将有一场恶战要打。
高瑾行死后,无论是西南,还是金安,都因此人牵扯出了一大批人来。
因为私制兵器、培养细作,当年名满天下的小金阁被搜查干净,老板伙计全部下了狱,官员、商人皆在其中,好像所有的证据早就已经收集好了,就等着这些人入狱获刑,该斩杀的斩杀,该流放的流放,天上每次掉落下来一颗星星,便会有另一颗星星马上替补上去。
忙中不乱,都是谋划多年的结果了。
即便东南有战,可高瑾城看起来是一日比一日还平静,这段日子金安大大小小的官员忙得头昏脑胀,全因这次高瑾行叛乱,不少人纷纷落网,众人忙得焦头烂额时,男人索性也不管了,只把政事全交给了高榆全权处理。
此时的秦筝看着正给自己染指甲的男人时,心里毛毛的。
高瑾城做什么事都是极其认真,便如染这指甲,他觉着桃粉太俗,竟又调了色,慢慢在秦筝手上画着花样。
花汁也不容易干,高瑾城给她扇着风,想把指甲吹干点。
大功告成后他长长舒了口气,仔细打量着这红润的指甲,男人十分满意。
他抬头笑道:“你手白,这颜色倒也撑得住。不过我瞧着还是翠绿的好看,等这颜色淡了,我便给你重新再染。”
原本以为秦筝也是高兴,可他抬头时,却见秦筝一脸犹豫地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少见。
高瑾城笑道:“怎么不高兴,是嫌弃我染得太丑了?”
秦筝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在取悦自己,她低下头,似有愁意,可这段时间得相处终究打开了她的心扉,她道:“师父可同你说过,登州宋程雪的女儿宋扬珂算是我旧友?”
宋扬珂?
高瑾城脑子一转,自然想起了这么一号人来。
对东南作战是早就谋划好的了,宋氏一族所有的人全被都被兵部的人造了册子,摆到他面前让他翻阅多次。
宋程雪的原配留下两子便因病离世,大儿子幼时夭折,小儿子十岁时溺水而亡,现在身下只有一养女,名扬珂,虽身为女子,可武力高强,是为登州归德郎将。
男人摇动扇子的速度放缓许多,他像是也有些好奇,只道:“哦?说来听听。”
“师父和宋程雪是旧相识,我得以和扬珂认识。去年,扬珂让我去登州,为她画了东南小地的地形图。”
“当时我心里有疑惑,便只画了些当地人也熟悉的地形图纸来,现在想想,宋家恐怕是要将那些尚未有人探寻的东南山地做退路,要么借这些地方迷惑敌军,以此取胜。”
男人笑道:“听你的意思,你还对宋扬珂还留了一手?要是她知道了,岂不是觉着自己看走眼了?”
不知为何,秦筝竟有些羞赧,说实话,当时若不是沈随写信让她去登州,不然她才不要掺和这事呢!
她与宋扬珂确实是好友,可也只是没事时是好友,等有事了,那就不一定了。
高瑾城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他轻轻摸了摸指甲,没有抹开的痕迹,看来是干了。男人握着她的手,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缓缓说道:“阿筝,你听我说,再过些日子,我要带兵出征,去东南边了。”
秦筝诧异地看着他,圆圆的嘴巴微微张开,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你要去东南地?”她低下头,嘴里喃喃道。
高瑾城低声解释道:“大楚忽略了东南地太长时间了,欲要征服于它,既要武力攻克,也要以人心取胜,所以东南地我非去不可了。”
秦筝明白了高瑾城的意思,东南人心涣散,皇帝亲征,以天威震慑,可攻克下来是一回事,治理东南又是一回事,她疑惑问道:“即便拿下东南,恐怕你一时也回不来吧?”
男人重重握了握她的手,像是在安抚:“等此事平定下来,我就派人来接你,你看怎么样?”
秦筝一直低头想着,没有说话。
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又要分开。
高瑾城知道她心里想的,此时却也无法开解,终于等到秦筝说话了:“你去东南时把我也带上吧,我想到青州去,父亲的骨灰还放在槐云寺,我要把他送去历阳。”
她提到了秦绍,那是至今藏在两人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高瑾城忍不住说道:“等这些事结束了,我便告诉你秦绍的事。”
他看着秦筝,眼里有担心,有真诚,还有焦急:“所有的事,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秦筝亦抬眸看他,只一声“好”,便让男人放下心来。
不过一月,大楚皇帝便从金安出发,亲征西南,朝中臣子纷纷劝说,可皇帝心意已定,只下旨让南裕王监国,暂理国事。
待帝王亲去太庙祭祀,由礼部相看日月星辰后,大军从金安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往西南去了,若是此战胜利,这些军队便要永远驻扎在东南地,稳固大楚江山。
秦筝的车马就一直跟在军队后面,好像是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只是与军队顺路一样,倒是惹得高瑾城频频回头看去。身份跟着的副将疑惑问他,可是陛下忘记了什么东西,男人笑着摇摇头,收敛心神,驾马前去。
再等军队停下来休息时,高瑾城只在马车里抱着秦筝,嗅着那肩窝里的香气,却让秦筝痒得直发笑。
“好了好了,你别闹了,我真的该走了!”
高瑾城朝脖颈处的软肉上狠狠咬了一口,看到上面慢慢透出红色的齿痕来他才心满意足。
“先在青州待着,不要来找我。”这是他唯一的嘱咐。
秦筝点点头,她不会去的,美女救英雄这一幕戏显然不适合他们两个,但凡她去了东南找他,他难免多了一份牵挂,何必呢,不如不想。
二人便在这一夜分开了。
秦筝坐着马车,连夜驶到青州,进了青州的地盘,继续南下,便是历阳了,秦筝抱着父亲的骨灰,闭眼一直默念着历阳二字。
十一年前父亲和她离开历阳,当时谁又能想到,她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呢?
他已化作尘土不得归家,而当年的再熟悉不过的家乡如今却成为她魂牵梦绕的乐土,叶落归根,终于再踏上历阳的土地后,才发现那些深入骨髓的苦痛早已随风散去,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下。
“父亲,我们回家!”
第73章
尽管是从小生活的地方,可毕竟历阳城她都多年未曾来过,记忆里的小桥、人家都变了样子,秦筝带着帽围,慢慢走着,打量着多年未来的故土。
历阳秦家的宅子至今还保留着,无人住在里头。秦绍死后,这里本来是押给公家的,可到后来,一把大锁就将秦府锁了起来,再无人进去过。
秦筝来时是在晚上,她拿了一把钥匙,几番琢磨下才把锁打开。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这才开了,堆积在大门上的灰尘因人的推动,不停往下扑扑着。
女人挥了挥手,勉强把灰尘拍开,她慢慢走进去,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家园。
朝院子里一直走去,往左边一看,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就在一边,月光洒了下来,那梧桐树好像披上一层银霜。
它是整个院子里唯一有生机活力的东西了。
当年秦家被抄家,等官府的人离开后,历阳城的百姓怒不可遏,又带着武器进来,四处打砸。
她还记得,自己被衙役押着出府时,回头一眼,就见有百姓用刀砍着这大树,她想返身回来,不准他们动它,可还没踏出一步,就被人拖着走了,她就一直叫着、喊着,最后一眼再看时,梧桐树下首的枝叶已经被砍断在地了,有人拿着火把,对准了那些掉落在地的枝叶……
挣扎无力,浪费功夫。
没想到还能活下来!秦筝轻轻摸着大树树干,喃喃道。
梧桐树强壮的树干上依稀还能见到被砍的痕迹,岁月蹉跎,也不能把这些痕迹去除,可幸好,它还活着。
再往院子里面走,便是秦家正厅,与秦筝想的不同的是,原本以为这里只剩下狼狈不堪的一切,可没想到,那些常人家里的摆设此刻竟在大厅里整整齐齐的陈列着。
原本被衙役摔碎的茶杯、茶壶,此刻安安静静摆在待客的桌子上,小桌小椅也是整整齐齐地放着。
父亲亲笔写的字画依旧挂在厅里的墙上,没有被愤怒的百姓撕毁焚烧。
再往里头走,内院摆设得两个大水缸还在,水缸上飘着两片莲叶,莲叶下是两尾游得正欢的小黑鱼,女人挽起袖子,轻轻朝里一搅,小鱼被吓得四处逃窜,溅出一阵水花。
倒下的柜子又被人扶正了,送到它该在的地方,床上的锦被也是整整齐齐铺着,是牡丹花样的,母亲最喜欢牡丹,所以家里的被子都是这个花样。
梳妆台前还有个小木雕,是个梳着双发髻,骑在小马儿身上的小人儿,看不出是个男儿还是小姑娘,只是这英姿飒爽之样倒是有男娃的样子,小人儿身上沾了灰,秦筝用手帕把上面的灰尘擦干净后又放回了原位。
这是小时父亲送的生辰礼物,是他亲自雕刻的,当时她得了这件礼物,心里十分欢喜,可母亲不喜欢,她还记得自己捧到她面前给她看时,她不屑地轻嗤一声,便收回眼光,梳着自己那头柔顺的长发。
“你爹这是变着法子说我呢,他嫌弃你不是个男孩子,没法为秦家传宗接代呢!”
秦筝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愣愣看着她,可她也知道母亲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只鼓鼓腮帮子跑了。
院子外,父亲看她一人玩得高兴,便摸了摸她头上的两个小发髻,蹲下身同她笑道:“等你再大些,爹便送匹小马给你,到时骑着它去香川玩怎么样?”
那时她瞪大的了眼睛问他:“真的?”
他也未曾食言,后面一有时间,就带着自己去香川骑马,她喜欢上了那种无拘无束不受困天地间的感觉。
十几年前的一切全部都恢复如初了,旧物上落下的灰尘也遮盖不了过去的故事,秦筝微微张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她如何猜不到这些是谁安排的,又有眼泪流下,积攒在眼眶里许多年的水珠一颗颗往下掉,她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双膝被紧紧抱着,一个人埋头痛哭,可是再无人在旁边逗笑她了。
秦家的祠堂还在,秦筝把父亲的骨灰放在里边,准备等几日再来送他入土。
她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就离开了,驾马北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程雪对东南之地再熟悉清楚,又怎么能比得上天子对这块土地的深谋远虑,何况,宋程雪要对抗的,是国力强盛的大楚。
从金安带来的五万大军和接近东南之地的州域士兵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便攻破宋家防守,残余退到山林中。
宋程雪在与北人作战时,被一箭射下了马,他抬头赶紧喊了声扬珂,却见平时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养女漠然看了自己一眼,便继续作战。
落马的宋程雪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北人纷纷朝他砍去,一下子人就命丧黄泉了。
宋军大败,宋扬珂或许已经猜到故事的另一个结局,所以她带着早早画好的图纸,和残兵败将躲进深林里,即便不能拿下东南所有的土地,可能在这里耗光北人的耐心,让皇帝放弃这片穷山恶水也是好的。
她的野心没有宋程雪那么大,她能做一番之王便可。
宋扬珂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想到自己照着图纸走,却走到了绝境里,看着前方陡峭的山岭,她停步凝神,几番对比图纸后,她才明白这图纸画错了。
如何会画错呢?东南山岭有许多无人踏足之地,仅凭些许经验画错了也没关系,扬珂没有理会,又去另寻出路,可连续五日在山岭里转来转去仍没找到路时,扬珂才起了疑心,或许她被骗了,可秦筝为何会骗她呢?
扬珂没有想明白。
山岭里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露水,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冷,已经走到绝境的宋军在一个深夜杀了头领扬珂,取走了她的人头,准备献给北人,乞求些活生的希望。
可惜,东南地迎来了第一场寒霜后,不少士兵都倒下了,接下来的气温一日比一日低,当最后一个士兵倒在山岭中时,宋军已经被全部歼灭了。
十二月初三,这一天,登州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高瑾城站在登州府衙里,看着这飘飘洒洒的雪花,久久没有说话。
徐之海站在一边,说道:“听登州的百姓说这里两三年才下一场雪,没想到今年倒是让我们赶上了。”
高瑾城只微笑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东南一胜,徐将军功劳至大。”
徐之海躬身,表示自己愧不敢当。
高瑾城笑笑,朝空旷的院子里走去,说道:“听说徐将军的夫人也是南地人?”
徐之海不明白皇上为何会提到自己的夫人,可他还是压下心里头的怪异,说道:“内子确实是青州人。”
原本以为皇上还会再问些什么,却只看到他伸出手来,接过一片薄薄的雪花,雪花一下子就融化在手心里,男人紧紧握着手,瞧那表情,像是刚才只是随意一问而已。
东南除了登州外,还有岭南这片辽阔的土地,所以尽管大军已胜,可皇帝还未回都,而是亲自部署东南地,把它里里外外全换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