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瑾城将人拥在身下,笑道:“怎么洗了还是臭烘烘的?快让四叔再给你好好洗洗。”
他俯下身去,一室香暖,黄莺啼叫。
第15章
三月开春后不久便是春闱了,许多学子赶来金安城,准备文试,客栈的老板们也专门布置了一间一间安静的厢房出来,物美价廉,连手里有些穷酸的书生也能住得起。
这两日在云泽书院,秦筝常听得这些做惯了矜持的小姐们私下讨论着这些涌入国都的斯文公子来,小声议论着哪些是面相好看的,哪些是家境出众的,聊到热火朝天处,个个都是脸若红霞,眸有灿星,手中的小扇不停扇动着驱赶身上的热意。
连闵文也忍不住了,趁着早课结束便拉着秦筝出去转悠转悠,说是金安的世家公子见多了,要再采些别的花去。
马车一路行着,秦筝突然喊了停下,闵文探头出去,见二人已行至贡院,她不怀好意地一笑:“还是你会找地方,这书生来金安后不去花坊,不去酒楼,可就爱来这处转转呢!”
秦筝没理她,自顾下了马车。
贡院大门紧闭,白墙黑瓦,朴素庄严,让人不敢小觑,自古以来,所有的状元儿郎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那是少年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仿佛立于朝堂指点江山不过是眼中常事了。
秦筝走到贡院外头的一处榜示处,那里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米糊的痕迹。
“待这次春闱过后便又会放榜了,也不知榜上最高位会写着谁的名字。”
这里正是科举考试后的放榜之处,现下此边冷冷清清,等再过几月贡院主事贴上皇榜,是要挤死人的。
秦筝闭上眼睛,细细叹了口气。
“若非每年上都述政,我爹其实来金安城的时间也不多。他第一次来金安,就是来参加科举,那年他进士及第,走上仕途。”
“他最后一次来金安,却是被拷上铁链,以罪犯之身前来,这里仿佛是个吃人的大坑,从他最后一次来这儿后我却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闵文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看着自己的脚尖也不说话。
秦筝也不需安慰,她摸着那石榜,想着父亲当年是不是也是站在这地方,看着贡院主事贴出皇榜,看着那皇榜最高处写着“秦绍”两个字,他是不是也仰天大笑,显露出自己人生最美的风华来。
秦筝又是轻轻摇了摇头,“走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挑两件赏心悦目的首饰来。”说完,人就上了马车。
见她面色好转,闵文赶紧凑上去道:“你见多了陛下那种国色天香的美人,自然看不上那些路边野花野草。”她又拉上她的右手,紧凑着人改了话题:“近来小金阁从西北运了些玉石回来,听人说成色好,样式也新鲜,我们也挑几件赏赏!”
小金阁如他名字一般,本来只是专卖金饰的店铺,富贵之家娶妻嫁女都会来这里订上几套金银首饰,可是这两年城中又开了一波大大小小的首饰店铺,给小金阁的生意冲击了不少,店主这才另开生路,专门运了些西北的玉石来卖。
到了那里,有伙计见了闵文,立马上前道:“原来是贵客来了,小的这就告知老板去。”
闵文看了一眼秦筝,只道:“不用告知他了,听说这两日你们又往西北进了些玉石来,尽管把好的拿出来,我要挑上两套送人。”
小伙计立马听话得带二人到了安静的里间,摆出一套套玉石珍品让她二人试戴。
秦筝看上了一只白玉簪,样式简单,只雕着一小簇玉兰,十分有气韵。再者玉兰乃花之君子,既是君子者,男人女人都可戴,少女将白玉簪放在手里摩挲着,感受玉石的寒凉,心里想得却是这美玉缠于黑发间的场景。
“把这玉簪包了!”说话的正是闵文,她正抱着一只黄色花纹的花猫轻轻抚摸着,那猫颈处挂着一只金铃铛,眯着眼如老佛爷一般慵懒地给人摸着。
见秦筝转头看她,闵文笑道:“既然喜欢就买了吧,又不缺那点银子。”
话才说话,那猫便从闵文身上跳了下来,在秦筝面前慢慢走起了猫步,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生怕这家伙把桌子上的玉石弄碎,店小二赶紧将其抱了起来。
秦筝好奇:“这猫是你们店的?”
小伙计忙点头道:“可不是吗,它叫长宝,是我们老板捡来的,养了两三年了呢,老板最爱放养它,今个儿倒是让它钻了空子,惊扰小姐了。”
“倒也不怕生,快来让我抱抱。”说完,秦筝就要伸手去抱那小黄猫,没成想半路闵文截了道,将那小猫从伙计手上抱了过来,她将它放在地上,小猫下了地,一下子就溜走不见踪影。
“今个儿是来赏玉的,又不是赏猫的,你要是也喜欢猫,我们再去东市那边挑几只软白的去。”
秦筝再看了一眼那小猫溜走的道,只笑道:“我也不想要猫,只要这簪子了,你看看这些,想想可还要再买点什么?”
闵文笑眯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了。
秦筝扬扬眉,只让店小二包了簪子,自己亲自付了银两才出门。
上了马车,闵文不知在想些什么,话比平时少了些,秦筝将那锦盒递了过去。
“这是……给我买的?”
闵文有些吃惊,她左手轻蒙着嘴,道:“我还当是你给……咳,看来是我想错了,只是怎么会突然买给我呢?”
“外祖父逝世已经快一年了,不久我就要回青州给他上柱香去,正好想起此次从青州回来,没给你带什么礼来,只好拿着簪子谢罪了。”
“原来如此。”闵文将锦盒接了过来,“那我便不客气了。”
看着她把那玉簪直接拿出来戴在头上,秦筝笑问:“我算了算,我们也当认识十三年有余了吧!”
闵文摸着那凉凉的玉簪,闵文笑意淡了下来,她顿了顿,不过一下,又笑道:“是啊,那年青州闹水灾,父王正在那处巡视,一时间受了圣意,留在那处治灾。他不放心我,便将我送到历阳刺史府上照养,这不正好认识了你?”
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她感叹道:“说起来还是要感谢陛下呢!原本以为只是两个稚幼小童有缘分认识认识罢了,没成想后来陛下竟认识了你,又知我二人相识,他让我照顾你一二,这才让我两个的友谊一直没有断呢!现在想来,竟已过了十三年了呢!”
“今日倒是奇怪了,怎么会说起这些来呢?”闵文转头,看着秦筝又道:“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我看还是晚些日子吧,不然我又要进宫同太妃吃斋念佛了。”
“青州离金安甚远,又行车马又行水路,估计来回得要四个月的时间吧!”
闵文点点头,笑道:“那我可以多吃四个月的荤食了。”
胡灵站在高瑾城身边,向男人禀报着秦筝这一日下来做的事。
偌大个御书房,除了香炉里的白烟缭绕,寂静得只剩下老太监有些尖锐的声音。
“只买了一只玉簪?”
“是的,秦姑娘只买了一只玉簪,闵文郡主倒是什么也没买。”
高瑾城批着奏折,笔尖飞舞,半点没有停下。
“你出去罢!唤高欢进来。”
老太监弯腰退下,走出正门后,一个黑衣人进了大厅中央。等听到关门声,皇帝才开口道:“这两日小金阁不要盯得太紧,撤下些人来。”
高欢硬声答是,不过一会儿,他犹豫道:“那闵文郡主那边……”
高堂之上,男人没有说话,只继续批着奏折,待手上的长纸被拢着一沓后,他重重靠在红椅背上,一手捏着眉心,似乎十分疲惫:“把现在盯着闵文那边的人都换了,你亲自去看着她,尤其是这两日,她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
高欢出去后,又换了胡灵进来。
老太监想起了白日里秦筝派人送话,说是要回青州一趟,想到她外祖父走了已满一年,高瑾城点了点头:“她是个孝顺的孩子,自然是要回去看看的,车马一事你要都安排好,勿要让她操心这些杂事。再有,路途遥远,从朕的亲兵之中挑出几个行事机敏可靠的来,一路护送她回去,再护送她回来。”
皇帝细细交待了一大堆,胡灵自然知道轻重,只敢仔细听着。
从出了御书房的门后,连日都安排着这件事情。
到了秦筝离开那日,高瑾城坐在马车里,细细捻着柔软的小手,道:“这几日都在忙着国事,一时间疏忽了你,可不要怪罪我,等这次你回来,我一定好好腾出时间来陪陪你,嗯?”
看着男人不藏疲惫的脸色,秦筝摸着他的脸,似乎想把那些疲累抹去,她叹了口气,道:“我走了,四叔也可少操一份心了,白头发都要少长几根的。”
少女戴上帏帽,叫人看不出样子,只下了马车,上了另一张稍显朴素的小马车上去。
二人在城门一别,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才肯回头,撩开车马后帘,“金安城”三个大字雄伟浑厚,夕阳洒了片金灿灿的光芒在上头,耀眼生辉。
而城门之下,只立着两人一车,高壮的男人如山一般屹立不动,一直看着前方,秦筝转身,将头埋入膝下,她瘦弱的肩胛不断抖动着,膝上的锦帕已被泪水沾湿,她小声念着:“四叔……四叔……”
第16章
此次护送车马的是骁骑营的将士董毅,他年不过二十,却是皇帝亲自从西北调过来的小将,勇武过人,这次也是皇帝亲自点名让他护送重要之人去青州的。
虽不知这女子是何身份,可是连皇帝都出动送人了,自然不能小视,一路上,董毅都谨慎带路,不敢有半点疏忽。
出了金安城城门,再往东行二十里,到山槐驿时,天已经黑了。
董毅恭敬地请秦筝下马,帏帽遮着少女面容,让人瞧不出其分毫颜色。
待服侍好了贵人后,他才一一安排人守卫。
到了夜间,秦筝的房门开了。
一听见门房的声音,董毅立即从客栈小道过来,握拳躬身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原来他一直没有睡,都在巡查着。
帏帽之下有好听的声音传来:“我拉了本书在车厢里,现下无聊,想拿来看看。”
听完她的话,董毅道:“这等小事让属下来做就行。也不知姑娘要找的是何本书,现下我派人取来……”
“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秦筝没理他的好心,直接下楼往后院走去。
“你不放心就跟着我走好了,我倒是不讨厌别人跟着我。”
董毅想了想,还是随了她的愿,跟着少女离开。
到了后院,秦筝先上了马车,董毅守在外头,在里头找了一会儿,才见少女卷着本书出来,慢悠悠走回房内。
许久之后房门再也没有打开,再过一会儿,见连里头的光亮都已经灭了,董毅才吩咐手下人仔细盯着,这才回屋休息。
山槐驿的后院一片安静,只有马儿还在扇着尾巴吃草,嘴里不时发出大口大口咀嚼的声音。
在这么安静的时候,那停在院子边角上的马车发出吱呀一声,一人轻轻从里头跳了下来。她还是戴着帏帽,看不出样子,只走到马厩里,牵了一匹毛色光亮的黑马出来,不多时,一人一马便离开了驿站,骑向远方。
十几日来骑着马在土路奔波,秦筝只觉得自己的双跨已经磨出血来了。自金安一路南下,她已来到了南边的登州了。
穿过城镇,再穿过山野,在一片空旷之地里东大营三个字一目了然。
大楚尚武,每座城池都有军营,城内有军署,城外有东西两大营,由兵部直接派人总领,有战出兵,无战则在城外农田做活。
此时,一黑衣束发之人靠在一柱子旁边,隔得太远,看不出身份。
秦筝驾马跑去,到那人面前才停了下来。
黑衣人伸手,扶她下来,好意之举却无人受领,马儿上的人一手将那白臂抚开,秦筝腿软,强撑着一口气磕磕绊绊从马儿上滚落下来。
那黑衣人也不在乎,笑笑后便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这次少女倒是没有拒绝,由她将自己搀了起来带走。
“好你个宋扬珂,也不在马鞍上多加几个软垫,我连日驾马而来,腿都要废了。”
那被称宋扬珂的人儿这才说话:“是我的疏忽,今晚便为你摆个好宴,当我陪罪了。”
这人看起来虽是男子装扮,可这一开口说话,便出卖了女子的身份,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人儿啊!
扬珂早已备好了热水,秦筝钻到水桶里,热热地泡了一个澡,洗去一身的污秽,算起来,接连二十日,她才算认真洗了个澡。
来时穿着的那身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屏风上搁置着女子为她准备的灰色衣袍,秦筝捡拾起来套在身上,竟是十分合身。
一条黑色绑带挂在一边,想是也要她做男儿打扮,秦筝看着那黑带,抽抽鼻子,她可不愿意扮丑,只把还没有干燥的头发拢在右肩,再用黑带绑上,男儿英气没有半点,倒是女儿的妖媚气又浓重了些。
扬珂本来是站在屋里沙盘处认真看着地形图,可回头看到秦筝这副妖妖娆娆的样子,她打趣道:“穿着这样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不然你来东大营可是人尽皆知了。”
秦筝不在意笑笑,她捡起桌上一个苹果,咬了一口便倒在长榻之上,一脚在榻上安放,一脚脱着软鞋在地上轻轻摩擦,好不惬意。
“我都要累死了,哪里还想着出门。来的时候我就想着一定要好好睡上个三天三夜,谁也不准来烦。”
站在沙盘前的女子将一黑旗往沙堆上一放,她轻轻一笑,走到榻边,一手捏住榻上之人的下巴,轻声道:“累了就赶紧睡,几日后还有重事相商。”
秦筝将头轻轻一偏,不让她挟持住自己,只闭了眼,再不睁开。
第二日天还未亮,东大营广阔的平地上就有阵阵练武之声,枪棒互相撞击的声音实在烦心,秦筝在榻上翻腾了几次也睡不着,只好起身洗漱。
毕竟是个军营,一切用品都有些简陋,她喝着苦涩的荞麦茶,心里不是不嫌弃。
正在这时,门房敲响,原来是宋扬珂抬着早食进来了。
“都是些粗茶淡饭,不要嫌弃,等今日晚上我请你去城里好好吃上一顿。”
盘子里的饼还是热乎的,秦筝将其掰开,甜甜的苏子混着白糖流了出来,她舔了一口甜腻的汁液,这才心满意足吃着外圈的白皮。
一块甜饼,一碗白粥,再加一点腌萝卜干,这就是一天的早食。
用食过后,秦筝戴着帏帽跟着宋扬珂出了门。
这几日南地有些干旱,东大营西边的宛江中央干涸,露出长长的滩涂来,二人便并列走在那裸露出沙石的河中央,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