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致远回过神,这才继续往正堂走。
田宗阳一脸谄媚的站在门口,一看到人连忙往里迎:“单掌柜,您大人有大量,就再宽恕些时日吧!我前些日子刚赔了一大笔钱出去,眼下正周转不开,铺子里那些伙计都要发不出饷了!”
“哼!”单致远冷着脸进屋,一屁股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余光凝视着庭院正中那蟾蜍雕像道:“我宽恕你,谁来宽恕我?一千匹蚕丝的账,你都拖多久了?难道我底下的伙计就活该饿肚子?”
“单掌柜说的哪里话!谁不知道单掌柜做的都是皇族生意,光是指缝里露点都够我等平民衣食无忧啦!”田宗阳点头哈腰赔着笑脸,心中苦不堪言,单致远是金陵来的富商,底下开有无数间蚕丝作坊,家大业大,有权有势,前阵子好不容易在酒席上结识,本打算有个生意来往,结个生意伙伴,没想到反而因为一笔官司手头紧张还不上钱,弄巧成拙了。
单致远冷笑道:“你是觉得说两句好听话,就不用还钱了?”
田宗阳苦笑道:“单掌柜!小的现在是真拿不出钱,要不您看看我府上有什么入了眼的,您尽管拿去先做抵押?”
单致远看他这幅嘴脸愈发烦躁,他自小在金陵奢华富丽的宅院里长大,什么稀罕宝贝没见过,眼下不过一堆废铜烂铁罢了,这家伙居然还有脸问他有什么能入眼的。
要说能入眼的……单致远忽然想到什么,眼眸一亮,问他:“田宗阳,刚刚出去的那个蓝裙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阿荧快跑……
第14章 月色
田宗阳当了多年商人,早就具备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单致远这么一句话,他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沈红还跟自己抱怨过,说她娘家那个貌美的侄女一声不吭就把自己许给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武教头,本来还指着她能嫁个富绅官员,也好给自己家的生意帮上忙来着。
现在人家有主了,沈红也没再提了,可偏偏就有人主动问了。
单致远何许人也,金陵有名的富商,做的还是跟自己息息相关的蚕丝生意,年龄三十有二,一心扑在家族生意上至今未娶,无论相貌还是出身都数一数二的好,若是阿荧能跟了他……
田宗阳也顾不得许多了,什么许不许的,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促成这桩好事,叫她知道了单掌柜的好,区区武教头何足挂齿啊!
“她叫沈荧,是我二夫人的娘家侄女,叫我一声姑父!”
“沈荧……”单致远咂摸了一会这个名儿,只觉得格外好听,抬头丢给田宗阳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这侄女,可有许人家?”
“据我所知……不曾许人家。”田宗阳紧接着道:“天色已晚,单掌柜不如留下,同我们一起吃个饭?”
单致远总算嘴角上扬,往椅背上一靠,一脸算你懂事的表情。
后院内,沈荧跟七岁的表弟玩的正开心,沈红满心欢喜的走过来道:“阿荧,晚上就别回去了,留下来吃饭吧!我已经让下人给你爹带话了。”
沈荧迟疑了一下:“可是,姑父不是有客人吗,他走了吗?”
“单掌柜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
“那我也留下不大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就吃个饭嘛……”沈红忽又压低了声音道:“这位单掌柜是金陵有名的富商,你姑父欠了他钱,若是今晚他高兴了,兴许还能宽恕些日子,一会儿你可不能驳了你姑父的面子!”
沈荧听着总觉得有哪不对,又不好问出口,便点了头。
田宗阳特意命人收拾好了客房,又将当地有名的厨子请到家里备食,还准备了味甘易醉的好酒,吃饭时有乐师隔着屏风吹弹小曲,几个漂亮会跳舞的丫头穿着红裙在庭院中转圈,气氛营造的格外到位。
几杯酒下肚,单致远更是毫不掩饰的盯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沈荧看了起来,近看之下只觉得她愈发貌美,跟她一比自己在京中见过的那些自称艳绝的女人都变得俗不可耐。
二人先是聊了些生意上的事,紧接着单致远便不再说话了,脸也越来越黑,田宗阳见状连忙道:“阿荧啊!单掌柜远道而来,你也敬他一杯啊!”
沈荧刚想以自己不会喝酒为由推辞,忽然想到二姑方才对自己说过的话,抬头一瞧,她正对自己拼命使眼色呢。
沈红怕沈荧真说出什么扫兴的话,便帮着劝:“阿荧,就喝一杯吧,这酒味道极淡,不会醉的,不信你闻闻!”
沈荧便规规矩矩的举起酒杯,朝单致远一敬,“阿荧,敬单掌柜。”
见沈荧一双水雾瞳正盈盈望着自己,单致远不禁心潮澎湃,回过一声好后,仰头饮下满满一杯琼浆。
这酒确实味道很淡,但沈荧一杯下肚,就知道二姑又骗自己了,因为她已经开始感到头晕,视线也在逐渐模糊,不仅筷子拿不稳,身形都有点摇晃,迷蒙中似乎有只手扶了一把自己的腰,移开时恋恋不舍。
“阿荧身体不舒服吗?要不先去后头歇息吧,今晚就住姑父这,别回去了!”田宗阳眯起眼道,对他们这种常有饭局的生意人来说,这酒可谓一般,但对沈荧这种滴酒未沾过的小姑娘来说,却是十分易醉的。
“来,姑姑带你回房……”沈红会意,起身便搀起沈荧往后院走,沈荧身体半靠在姑姑身上,任她搀着自己离席,可刚走到门口时,她不知怎的忽然就恢复了些神智,“不行,我得回家去……爹爹还在等我。”
“你醉成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呀,你爹不打死你!”沈红急道。
“我要回家……我要找老陈头,要老陈头来接我……”沈荧半闭着眼嘟囔道。
单致远眉头一皱,晃着酒杯不语。
“什么老陈头……你这孩子,喝醉了说起胡话来了……”沈红一边回头赔着笑脸,一边搀着沈荧,可一走神的功夫,竟让她挣脱了束缚,朝门口跑了!
“唉!阿荧——”沈红连忙提起裙子就追了过去,一边吩咐着正庭院正扫地的下人:“快把她拦住!”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庭院中寥寥几盏灯火照亮了小路。沈荧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朝着门口飞奔,二姑的叫喊和下人们追赶的脚步声就跟在她身后,眼见着就要追上,却被她先一步迈出了门。
门槛石阶过高,她一脚踩空,踉跄几步后身子向前倾倒,眼见着就要扑到地上,然而下一刻,却落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中。
抬头一瞧,不禁眉开眼笑:“老陈头,你来接我啦!”
陈休闻着她唇齿间呼出的酒气,蹙眉不展,幸亏程虎他们几个下值后有去武场切磋功夫的习惯,跟他提过一嘴后他就一直放心不下,沈红跟田宗阳是怎样的人他很清楚,方才他特意去了肉铺一趟,得知的消息就是田家让下人来传信说沈荧今晚不回去了,他当即就来田家寻人,正要往里闯,人就自己跑出来了。
紧随其后的几个家丁纷纷站住脚步不敢上前,沈红拨开人群一看来人,吓得一个趔趄倒吸一口冷气:“陈教头,你怎么来了?”
陈休冰山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酿着些许杀气,似乎下一刻背上短刀就要出鞘,他没有回答沈红的问题,一言不发的将沈荧抱起,转身就走。
“哎……”沈红又急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陈休把人带走,这下可怎么跟老爷交待啊,单掌柜还在里头坐着呢!
沈荧上次被陈休这么抱着时,天下着雨,自己身上又湿又脏还裹着厚大的外衫,还发着烧,而这次除了神智不太清楚外,还是很舒服的,她自然的将头靠在陈休胸膛上,那股安心感又回来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荧蹙眉道:“老陈头,我不想回家,我爹不让我喝酒,他会打我的……”
陈休低头一瞧,只见她双目紧闭,脸颊两团红晕,模样娇憨可人,他知道她必定不是自己要喝酒的,可不回家,又能带她去哪,还未成亲,总不能带她回自己那吧。
陈休抱的紧了些,低声道:“我送你回去,你爹不敢打你的。”
沈荧攀着他的脖子,咕哝道:“可是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陈休身形一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阿荧,你刚刚说什么?”
沈荧老实的重复:“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陈休放慢了脚步,几乎以极慢的速度在走:“为什么想跟我待在一起?”
沈荧小猫似的在陈休怀里蹭了蹭:“因为阿荧喜欢老陈头。”
陈休干脆站住不走了。
他手上还戴着习武用的贴护腕,上面雕着火团麒麟,内侧还刻着武字,它承受过刀砍斧劈,仍然坚韧锃亮,可此刻抱着个身体轻盈的小姑娘,却有第一次有了无力招架之感,尤其沈荧刚刚蹭的那两下,比以往受过的任何重创都要让他难以承受。
街边的茶摊已经关门了,两排长椅空旷无一人,陈休走过去慢慢坐下,沈荧浑身无力地坐在他腿上,靠着他的肩膀,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脖子。
低头,能看见又长又浓密的睫毛正微微抖动。
他只想抱着她就这么安静坐着,除了月亮,没人看见。
良久后,沈荧微微一顿,眼睛吃力地睁开一道缝:“老陈头,你怎么不走了……”
陈休:“走累了,歇会儿不行吗?”
沈荧想了想,眉头一皱:“累了吗……可是他们说你体格很好的啊……”
“……”
陈休哭笑不得,这小丫头醉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男人的体格是能随便夸的吗?若是清醒了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不得羞死。
不过他好喜欢她这幅娇憨模样,一口一个老陈头叫的他心都软了。
“老陈头。”
“嗯。”
“你怎么会来呢……”沈荧迷蒙中,仍凭着仅余的神智认真问了一个问题,在她脑子里,陈休是不该出现的。
陈休沉默片刻:“因为我答应要保护你。”
沈荧听到这个答案,心满意足,嘴角扬起的弧度相当好看。
“老陈头……”
“怎么了?”
“就想叫叫你,不行吗?”沈荧声音越来越低,似是疲惫的厉害,马上要睡着一样。
陈休一脸无奈,眼中却满是宠溺:“叫吧,我都应着。”
也只有她不清醒时,他才能这么跟她说话。
“老陈头……”沈荧闭着眼睛咕哝道。
“哎。”
不知过了多久,沈荧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昏睡了过去。
感受着她吞吐在颈间的均匀呼吸,陈休这才起身,也不顾发酸的手臂抱着她继续走。
作者有话要说:
老陈头:破防!
第15章 宿醉
清晨第一束阳光透过窗纸映在沈荧脸上,她微微皱眉,随手掀过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沈屠夫正准备出摊,路过窗前停下脚步,用力拍了几下窗柩:“这都几时了还不起?你今天还上不上值了?”
沈荧听到这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整个人还处于发昏的状态。
匆忙穿戴洗漱完毕,她大步迈出门,看着沈屠夫忙碌切肉的背影道:“爹,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啊?”
她只记得她昨天去看望姑父,然后被留下吃饭,敬了那个富商一杯酒,接下来的事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屠夫将称好的肉递给买主,头也不回道:“老陈头送回来的呗,你还能自己爬回来不成?”
居然又是老陈头吗?
沈荧吐了吐舌头,没说什么,小步朝着衙门跑去,虽然近日没什么要务忙,可她也不想迟到。
看着沈荧跑远的背影,沈屠夫将刀重重劈到案板上,眉头深深皱起,昨天还真要好好感谢老陈头才行,不然阿荧恐怕就真危险了,他着实没想到自己亲姐姐能为了一己私利算计他们家到这种地步,就算再恨林月夕,可阿荧也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沈屠夫从钱匣里拿出两个铜板在手心掂了会,出声叫出一个路过的七岁小童:“虎娃!替你沈伯去武场一趟,给老陈头带个话,这俩子就归你,干不干?”
武场内,陈休正操练着十八名被某位大人选中的护院,烈日下挥汗如雨。
虎娃得了铜板兴冲冲的跑到陈休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待他弯腰时低声耳语了几句,便又跑走了。
沈屠夫竟然会主动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陈休百思不得其解,他对沈家人是一点信任都没有。
傍晚,沈荧结束了一天的公务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时,一眼就看到了陈休,她眼睛一亮,兴冲冲的跑过去道:“陈教头,你怎么来了?”
陈休看着她欣喜的模样,不由得想起昨晚她依偎在自己怀里,一遍遍叫老陈头时的乖顺,心升暖意,面上却仍旧冷漠:“沈伯说有事相商,特请我过来一叙。”
其实他等了有一会了,可沈屠夫卖关子,偏要等沈荧下值回来同他们一起说,先在沈荧回来了,他也早早关了肉铺,先去后院洗干净手上的血污,又沏上了珍藏已久的茶叶,一派郑重模样。
“我沈山是个粗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你们也别觉得难堪,有什么就说什么。”沈屠夫清了清嗓子,先看了看沈荧,又看了看陈休,道:“今天把你们叫到这,是为了你们的婚事,下个月,八月初二就是阿荧十七岁生辰,我特请人算过,也是个好日子,陈教头若不忙,便娶了阿荧过门吧!”
气氛瞬间静默。
沈荧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不可置信:“爹?”
陈休不语。
“咋啦?你自己要跟的陈教头,早嫁晚嫁都是嫁,拖着干嘛呀?”沈屠夫狠狠瞪了回去,傻女儿不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她一日不嫁,就要被心存不轨之人惦记一日,还不如早早跟老陈头住一起去坐实了夫妻名分,也算有了个靠山,虽以前对老陈头有些偏见,可相处这么些时日下来,倒是觉得他人还不错,对沈荧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