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真死了,沈荧毕生都会生活在对她的自责内疚中了。
“阿荧,你怎样?伤到你没有?”陈休大步迈进来,眼中满是焦急。
明明上午还气的砸烂了桌子吓唬自己,老陈头可真是善变。沈荧放下笔,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傅姑娘伤心过度,我怕她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
傅云芝有几个衙役守着,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就没事了,只要沈荧安全便好。
陈休正想说什么,忽然发觉一道不善的目光正盯在自己身上,他顺着视线回看,单致远正摇着扇子坐在一旁对他笑,见他看过来便起身拱手:“陈教头,久仰大名。”
这人一举一动倒是谦逊有礼的,可他不知为何就是看他不顺眼,这满身铜臭味的男人比他年纪还大,若是来找沈荧写状书的,他们二人岂不是独处了很长时间,扫一眼沈荧凌乱不堪的桌面,他心中又是一阵不悦,莫非沈荧这阵子一直在忙的就是他的案子?
见陈休不语,沈荧连忙起身打圆场:“陈教头,这位是单掌柜,刚刚多亏单掌柜拦住了傅姑娘,否则就不妙了。”
“多谢单掌柜仗义出手。”陈休神色缓和,抱了抱拳,算是做出了回应。
单致远自陈休进来便开始盯着他打量,明明年纪也不小,可身上就是有股习武之人与生俱来的莽劲,加上身材挺拔如劲松,每一步都能走的气宇轩昂,他都有些嫉妒了,世间哪个男人不想像陈教头这样,当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久闻陈教头武艺高强,严苛律己,今日一见果然英俊不凡,简直羡煞我等俗商了。”单致远眯起眼,赞叹道。
陈休淡淡看了他一眼,“陈某不过一介武夫,单掌柜不必自谦。”
三人僵持在场,谁都没再说话。
沈荧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很纠结,好像劝谁离开都不合适。
还是单致远心中明了,率先起身:“既然陈教头有事,那单某便不打扰二位了,沈姑娘,告辞。”
“单掌柜慢走。”沈荧绕出桌后,朝单致远行了礼。
碍眼之人终于离开,陈休神色稍有缓和,但心中仍是不悦:“你这阵子忙的案子,就是他的?”
“是。”
“是什么样的案子,讲给我听。”
抬眼迎上陈休清寒的目光,想到他发火的样子,沈荧本能有些惧怕,目光躲闪不定,她本就不擅长撒谎,就算撒了恐怕也瞒不住老陈头,可要是如实相告……
陈休见她一脸为难,轻咬下唇的模样,轻笑道:“怎么,要我哄着才肯说?”说着漫不经心的将手放到了桌上。
沈荧看到这个动作,脸瞬间就白了:“是……是有关朝臣的案子,我只是受托写状书。”
仅是一个小动作,便将她吓得什么都说了,全部说完后她低头不敢看老陈头的表情,指尖捻着衣服上的刺绣,很是不安的等着他的训斥和阻拦。
陈休听完沉吟良久,抬眼看向沈荧道:“此案风险甚大,你既然已接下,便要小心应对,只是……不要太劳累了。”
几日不见,她都憔悴不少。
沈荧眸中瞬间一亮,心中涌过一阵暖流,那笑弯了的眉眼令陈休一阵恍惚,情不自禁又严厉起来,板着脸道:“尽快写完,少跟那姓单的来往。”
“知道了。”沈荧乖巧点头,本来跟单致远也没什么来往,就敬过他一次酒而已,这件事她都没敢跟老陈头说。
只要确定了思路,状书写起来还是很快的,隔日单致远又来交待了些细节,随后便没再出现过,沈荧花了三天时间写好状书,他来取走,顺便给她奉上了一份丰厚的酬劳。
虽然还不够还老陈头,但这是凭自己本事挣到的钱,夜晚,沈荧满心喜悦地将荷包摸了一遍又一遍,随后仔细藏起,这笔钱不能被爹发现,也不能随便花出去,要攒起来,等攒够了……
她心中一悸,忽然就不想还老陈头了,不是因为舍不得钱,似乎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原因。
本以为此事已经了解,单致远似乎早已返京,一连十余天都没再出现,陈休也放心不少,他与沈荧轻易不见,都是下值后通过萧腾云,程虎几个嘴碎子得知她当日的状态,几时犯困,几时趴桌小憩,他虽不在她身边,却知道的很清楚。
又过了几天,京中传来消息,称不久前上朝时都察院参了户部尚书殷翰一本,称他独子殷浮仗着家中权势欺压京中商户索要好处,圣上听罢勃然大怒命三法司彻查此案,结果便是殷翰被革职,殷浮也被缉拿下狱等候发落,京中商户皆是拍手称快,见面互相道贺。
沈荧得知这个消息心中无比自豪,虽然没人知道这里头也有她的功劳,但她知道自己可是大功臣。
衙内无事,她正翻着一本诗集解闷,忽然有人进来,抬眼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单致远。
“单掌柜,你怎么来了?”沈荧眼睛一亮。
“单某自然是来向沈姑娘道谢的,若非沈姑娘才思敏捷,妙笔生花,怎能打动都察院的大人们,抄了无恶不作的殷家。”单致远笑眯眯的摇着扇子,见陈休不在,举止放松不少。
“若非单掌柜为此事尽心搜集佐证,我也没办法写出那样详细的状书,多谢单掌柜,给阿荧这样锻炼自己的机会。”沈荧盈盈一拜。
单致远的目光从她白皙的后颈移到婀娜的腰肢上,心中澎湃不已,默不作声的吞了口水。
“单某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告。”
沈荧一怔:“单掌柜但说无妨。”
“御史大人对状书的文笔赞不绝口,想亲眼见见状师。”单致远说完神情忽现无奈,似乎知道这会让沈荧为难。
那可是都察院的大人,要见她?沈荧愣住,那她岂不是要去京城,她长这么大连镇子都没怎么出过,也就过年的时候爹带着去隔壁镇转转。
可若是不去,直接拂了单致远和御史大人两个人的面子,也许这是自己此生仅有的一次见世面的机会,若是推辞,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呢?
似是看出了沈荧的为难,单致远道:“沈姑娘不必勉强自己,若不愿去,单某愿向御史大人道明原委,不会责罚姑娘的。”
“单掌柜。”沈荧迟疑后道:“能否给阿荧一日时间考虑,跟家人商量下。”
单致远嘴角一扬:“当然可以。”
说是跟家人商量,其实不过是跟老陈头商量而已,这次她是真没底了,她接案子的时候他没阻拦,不代表这次还能放任她去,那可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东陵最繁华的地方,他之前说过让自己少跟单掌柜来往,本以为此案了解二人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没想到他又专程回来请自己。
该怎么说啊。
沈荧在麒麟武场外的树后靠了好一会,都没想好措辞,活像个犯了错不敢跟大人说的孩子。
奈何武场内的男人不是衙役就是护院,各个耳聪目明早就发现了她,所以当陈休冷不丁站到她身前时,她吓了一跳。
“陈教头……”
陈休低头打量她,“躲在这做什么,为何不进去?”
“我……”沈荧支吾了一会,鼓起勇气说:“单掌柜说御史大人要见我,问我愿不愿进京一趟……”
“嗯,那你想去吗?”
“想,我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识一下……”沈荧声音越来越低,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打算。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怎么怕成这样。”陈休笑着用指尖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想去就去,我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开始度蜜月?老陈头你可别动歪心思,阿荧还是个孩……
(兜子被老陈头按键盘上暴打中……)
第19章 启程
沈荧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当天便对沈屠夫说了自己受邀要去京城的事。
沈屠夫听完嘴都合不拢了:“你说京城的大人要见你?亲娘咧,你连镇子都没出过几次,还想去京城?”
“陈教头陪我一起去。”沈荧一脸淡定,就算沈屠夫反对她也丝毫不怕。
“上次我说让你们成亲,你不愿意,老陈头好像也不太高兴,咋这又要陪你去京城了?”沈屠夫很费解,年轻人的感情他是越来越不懂了。
“反正我已经跟衙门告了假,是一定要去的。”沈荧在干净的抹布上擦干净手上血污,心中满是对未知旅程的期待。
沈屠夫顿觉语塞,按说这俩人名义上有婚约,一块出去玩玩也没什么,但他就是心里不舒服,有种自家种的白菜被挖走了的感觉,听沈荧语气坚决,愤愤地将杀猪刀往案板上一剁,怒气冲冲回了屋。
单致远就歇在当地客栈,沈荧打定主意后便去寻他,单致远一开始还很高兴,表明他会备好马车跟沈荧一同进京。
沈荧则是不好意思:“单掌柜,陈教头会跟我一起去,麻烦再多备一匹马可以吗?”
单致远摇扇的手一僵,微笑点头:“这是自然。”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下午沈荧兴冲冲的去麒麟武场找陈休,奈何老陈头听完一脸漠然:“我们不跟他一起走。”
沈荧一怔,“那我们怎么去?”
陈休:“我带你去,你只管准备要用的东西就行。”
“你认识去京城的路?”沈荧好奇地睁大眼睛,心中不解,明明跟单掌柜一起回去更方便的,只他们两个的话人生地不熟还不知要遇到多少麻烦。
陈休只冷冷吐出两个字:“认得。”
沈荧不敢轻易跟老陈头顶嘴,只好又去找了单致远,说了陈休的意思。
单致远被气笑了,扇子都摇的快了些:“既然是陈教头的意思,那便随他,等你们到了京城去绸缎铺随便找个伙计就行……唉,只是苦了山高路远,沈姑娘要受苦了。”
沈荧倒是无所谓,路上那点苦算什么,她可是要去京城了!
此去京城来回估计要耽搁不少天,沈荧走前先把苑欣约了出来,苑欣听明后先是惊讶的捂嘴,后又发自内心的为她感到高兴,她是有多幸运能交到阿荧这样厉害的朋友。
二人作伴去逛了镇上的衣裳铺子,苑欣难掩兴奋,一件件的命人取下在沈荧身上比划,“去京城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能被那些娇气小姐比下去,让她们知道咱们这样的小镇也是有绝色的。”
“这件好看,那件水绿色的也好看,阿荧,你这种穿什么都好看的,真是太难买衣裳了!”苑欣挑花了眼,比她还要纠结:“不如全买了吧!”
沈荧笑了:“哪里穿得了这么多,第一次进京,咱们这种小镇女子,还是低调些好。”
苑欣想了想点头:“也是,万一有哪个富家公子瞧上你,把你抢走了怎么办?”
沈荧浅笑不语,没跟她说老陈头也会陪着去的事,不然凭苑大小姐的想象力和丰富知识,指不定联想到什么骇人场面去。
等逛累了二人又找了间铺子喝茶,苑欣喋喋不休的讲着苑香阁最近发生的那些趣事,沈荧托腮走神般望着窗外,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点心,忽然问了句:“欣儿……你知道,什么叫振夫纲吗?”
苑欣神情一下子变得暧昧,“当然知道啊,这词本来是那些死要面子又没什么本事的男人最爱说的,但是还有一种情况……”
“什么?”
“你附耳过来。”苑欣一脸神秘地朝她勾了勾手。
低声耳语一番后,沈荧脸似火烧般的烫,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还会跟那事扯上干系,老陈头不会那么对她吧?可他不是第二种情况,好像跟第一种也不太符合,老陈头才不是没本事的男人呢……
“阿荧,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荧小口咬着点心故作淡然:“没什么,街坊吵架,听了几个新鲜词儿。”
待一切准备妥当,陈休便与她约了出发时间,就在明日早上。
沈荧头晚将自己仔细收拾了一遍,折腾到很晚才昏昏睡去。
原本已经做好了路上吃苦的准备,可第二天她见到陈休驶来的马车后,顿觉不可思议,棕色骏马高大威风,车身用的上好的海黄木,边沿雕刻的花纹栩栩如生,车厢内宽敞柔软,还铺着毯子。
陈休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坐在前板上,一手握马鞭,一手伸向她。
“……陈教头,你还会赶马车?”沈荧脱口问出。
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老陈头已经眉头一皱,似是觉得自己被她小看了一样。
“你能陪我去我已经很感激了,哪能再让你受累……”沈荧连忙转移话题,说清了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这是心疼他了?
陈休凝视着她,嘴角弯起:“雇个人也行,让他赶马车,咱俩就在后头待着。”
“……”
沈荧不说话了,乖乖把手放到陈休手心,任凭他将自己拉上来扶进车厢。
帘子放下没一会,就听到一声清脆的鞭花,马儿嘶鸣后,车身动了起来。
车厢里的一切都是经过细心准备的,木座上放着垫子,地上铺着毯子,桌上不仅有茶杯茶壶,还有几包未拆的点心,桌下摞着几本书,有诗词有故事,陈休不怎么识字,这些都是怕她无聊,特意备好为她解闷的。
有吃有喝还有书看,她是不闷了,可老陈头自己在外边驾车,会不会很闷呢?
偷偷将帘子掀开一道,沈荧只能看到一个近在咫尺的挺拔背影,陈休就靠在厢门一侧的支柱上,一条腿弯在身前,另一条腿悬空耷拉着,一手鞭子一手缰绳,那手法姿势简直要多熟练有多熟练。
“陈教头,你闷不闷?我陪你说说话吧……”沈荧自后方小心探出头。
“……好。”陈休淡淡应了一声。
沈荧想了好一会都不知道该跟老陈头聊什么,再不开口,就该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