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靖剑眉一挑,不置可否。
状师这行有多危险,他作为拨乱反正的御史再清楚不过,有多少状师平白无故消失,或担心被报复从而退缩,或利欲熏心颠倒黑白为坏人作伪证,一桩桩一件件他早就麻木了,想要当好状师,仅凭一颗赤诚正义的心远远不够,还要有足以对抗黑暗的强大背景。
如若沈荧决意坚持走下去,他这个当舅舅的,怎么也要帮一把的。
与此同时,正在京城朱雀大道上闲逛的沈荧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陈休都不禁侧头看了她一眼。
本想着接到她后直接回客栈的,可小姑娘玩心太重,他也知道她磨起人来的本事,便答应陪她到处逛逛。
距他上一次来京城已经过去七年了,这里仍然繁华依旧,令人炫目,不知道那些同门近来可好。
二人一个左顾右盼,一个敛眸沉思,毫未留意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正跟在他们身后,找准机会后快步走过沈荧身边,伸手在她臀部拍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沈荧一脸愕然,完全没想到在京城也有如此下流的登徒子,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她。
陈休看沈荧神情不对,看看那人尚未放下的手,很快明白了刚刚那声响是怎么回事,他瞬间怒火中烧,伸手掐住那人脖颈将其带至半空,任凭那人脸憋成猪肝紫,四肢胡乱扑腾仍无法拜托扼住喉咙的铁掌,最后竟四肢耷拉下来,开始翻白眼了。
沈荧慌了,连忙上前妄图扶下老陈头的胳膊:“陈教头别冲动,我们现在是在京城,若伤了他性命恐怕难以脱身了!”
陈休闻言虎口一松,紧接着一脚踹到那人腹部,将其踢飞了五丈之远,那人重摔在地,便四肢大开一动不动了。
沈荧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正好一队巡逻的金宿卫路过,见状连忙跑来查看,那登徒子还有口气,但也只是大口喘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又开始盘问在场的另外二人,陈休神情冷漠一言不发,倒是沈荧口齿伶俐说清了原委,是那人轻薄自己在先,老陈头动手在后的。
那金宿卫听罢一挥手:“方才出事就你们三人在场,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就是真的?”说完一指那登徒子:“你说他轻薄你,那此人便犯了京城条律,带走!”又一指陈休:“你出手将他伤成这样,犯了京城条律,也带走!”
“怎么可以这样?”沈荧急了:“这登徒子先轻薄于我,我家郎君出手替我解围,此举应是正当,我是状师,我了解律法!”
“哟,还是个行家。”金宿卫眯起眼瞧了瞧沈荧,神情忽然冷漠:“差点把人打死,也叫解围吗?姑娘,你被轻薄,和你郎君出手伤人,是两回事。”
沈荧都快哭了,老陈头向来嚣张霸道,在云霄镇时公然闯进县衙后堂劈坏桌子都没人敢动他,可现在可是在京城,他是绝不可能再脱身的,老陈头要是被抓进去,自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可怎么办呢?
陈休仍一副淡定模样,双手抱臂眼神带着戏谑,似乎想看看这群金宿卫敢不敢上前动他。
这时,沈荧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冲到那登徒子身边,一脚狠狠踢在他的腹部,继而一脸无畏的转身:“现在我也打他了,若要抓我郎君……就把我也一并抓了去!”
几名金宿卫皆是一脸无语,陈休则将手握拳放到了嘴边,竟是在偷笑。
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偷笑,沈荧有点生气了。
“别墨迹了,那就仨人全带走!快点!”
正当金宿卫拿着绳子走向两人时,忽然一群白衣人自身后冒出,数量约有二十名,各个身姿矫健,气宇轩昂,修身白袍尽显英姿,袖口裤脚皆绣有精致的云龙纹样图案。
“是景玄堂的门徒……”有人小声道。
景玄堂的义士,专管天下不平事,脉络遍布五湖四海。其堂主曾是先皇亲信,拒绝高官厚禄,反而请辞做一名潇洒恣意的江湖凡客,景玄堂成立后,更是在整个东陵赢得美名无数,就连皇帝也默许了这个组织的存在,其它势力更是不敢不给面子。
“方才有义士看到那登徒子轻薄这位姑娘,而郎君不过随便一脚,竟令他突然倒地不起,想必是旧疾复发,我看还是尽快送医的好。”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白袍义士自觉地分站两边让出一条路,白袍老人鹤发童颜,仙姿松骨,他走到前面顿住,先看了看陈休,又看了看沈荧,笑声带着些顽气:“至于这小姑娘,若她那一脚也算寻衅,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自家婆娘送进牢里了。”
那群金宿卫不敢跟景玄堂公然作对,只好抬起那半死不活的人默默离开。
陈休朝着老人一抱拳,“义父。”
老人慢悠悠踱过来,眯起眼道:“休儿,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在单机吧……
单机也会认真写完的!
阿荧的渣渣娘家团伙正式上线辽!
第23章 陵安
“我很好。”陈休道。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继而看向沈荧。
沈荧尚未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听老陈头叫他义父更是大吃一惊,此刻正不知所措地怔着。
“阿荧,这位是麒麟武场的谢总教头,也是我的义父。”陈休道。
“沈荧见过谢总教头!多谢总教头方才仗义相助。”沈荧连忙上前行礼。
原来他便是武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教头,来的一路上也没少听老陈头讲总教头对他的恩情,原来是收了他当义子。
谢玄京斜了一眼陈休,道:“怎地不接着介绍了,这位沈姑娘是何人?”
是何人。
陈休一顿,竟是难得的迟疑了下,“阿荧,是我的未婚妻。”
此言一出,不仅是谢玄京,就连身后的门徒都跟着笑了。
“前些日子你的这些师弟们还惦记着你的终身大事,今儿就把媳妇领来了,不错,真不错!”谢玄京一脸欣慰,打量着沈荧道,“你们此番进京所为何事?”
“阿荧是状师,御史大人对她欣赏有加,点名要见她,我便陪同着过来了。”陈休如实道。
沈荧还没见过老陈头这幅老实模样,在总教头面前简直一点豪横劲都没了,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同时她也由衷的为老陈头感到高兴,世间还有这样一个被他视作长辈的人在。
“哦?沈姑娘竟然是状师?了不起!”谢玄京眼中更添光彩。
沈荧不好意思,又是一礼:“总教头过誉了,其实我才干了不到一月……”顿了顿又道:“您既是陈教头义父,便也唤我阿荧吧。
“好,阿荧。”谢玄京捋了捋胡须,越看这个准儿媳越顺眼:“那我就等着你同休儿一样,唤我一声义父了。”
“师兄!这么多年不见,晚上你可一定得跟我们好好喝一顿!”门徒中有人开始起哄。
“是啊!必须不醉不归!”
陈休想到方才抬走的那人,眉头一皱,拒绝果断:“不行,阿荧第一次来,一个人我不放心。”
沈荧不想让大家扫兴,也知道这是老陈头难得跟熟悉的长辈朋友聚一聚的好机会,便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轻声道:“陈教头,我就待在客栈里,保证哪也不去,你就跟他们去吧!”
陈休低头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她至今还不知道那晚在客栈差点遇到怎样的危险,幸亏他没睡。
谢玄京道:“那就让灵灵陪着她吧,那丫头正无聊。”
沈荧不知道灵灵是谁,但老陈头好像瞬间就放下心来,回头对她道:“那我早些回来。”
“嗯!”沈荧干脆的应了一声。
定下酒局后,陈休先陪着沈荧回客栈休息,要喝酒怎么也得等到晚上才过去。
沈荧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茶,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立在窗边若有所思的老陈头,心里有点不高兴,关于总教头,他义父,那样厉害的人物就在京中,他竟然什么都没跟自己说,初次见长辈,早知道她一定会准备一份礼品的。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同时一女子清亮的嗓音自门外传来:“陈休!阿荧!你们在里头吗!快给师姐开门!”
陈休一怔,边叹气边将门打开,紧接着蹿进来一个白衫女子,衣服上的云龙纹绣跟景玄堂其它门徒别无二班,她未盘发髻,反而将头发高高梳成一个马尾,一根竹簪斜入,衬得俊俏的眉眼英气勃发。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陈休问了句。
谢灵灵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双眼发亮:“想看看你们呗!爹跟我说你带媳妇过来我还不信,好家伙,原来是真的,你小子好福气呀,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她边说边打量着沈荧,原本神情还是激动的,可慢慢就变成了迟疑,接着一把将陈休拉到一边小声道:“我怎么看着她还小啊?你跟师姐说实话,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十七。”
“嘶——”谢灵灵倒吸一口冷气,“小了你十岁啊,你这脾气能应付得来吗?”
陈休眼睛危险的眯起,一字一顿压抑着火气道:“不——用——你——操——心!”
谢灵灵向后一撤连连摆手:“行行行,我不问了,你赶紧去韵和楼吧,大家都等着你呢!阿荧就交给我,你放心!”
陈休又一脸不放心的看向沈荧,沈荧微微一笑:“去吧陈教头,我一定好好跟着师姐,不乱跑。”
“瞧瞧我们阿荧,多乖呀!”谢灵灵一脸宠溺,直把沈荧看的不好意思。
从谢灵灵的装扮一眼就能看出她同陈休一样是习武之人,虽然年龄比他小三岁,但毕竟是谢总教头的女儿,入门比他早,是当得起师姐这个称呼的。
习武之人大多性情豪放不拘小节,除非像陈休这样遭遇过重大变故留下了阴影的,谢灵灵作为大小姐,对底下的师弟们是关心有加,也不管年纪比自己大还是小,凡是拜入爹爹门下,她都当自家兄弟看待,对孤苦无依的陈休更是好的没话说。
“师姐,你不去跟他们一起喝酒吗?”陈休走后,沈荧问道。
“我才不稀罕跟那帮男人一起喝呢!一个个喝醉了就知道吹牛讲荤话,阿荧你会喝酒吗?我知道一家环境很好的小酒馆,老板娘酿的果酒可是京城一绝!”谢灵灵说着竖起大拇指一脸陶醉。
沈荧掩口一笑:“抱歉,师姐,我不会喝酒,若是醉了,恐怕会闹出更大的笑话来。”
“怎么会,你这样的美人,就算醉了也该是安安静静的。”谢灵灵咧嘴一笑,上前牵住她的手道:“我听说你是第一次来京城,那我带你到处逛逛,好不好?”
“多谢师姐!”沈荧开心的答应,着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至于她喝醉酒是什么样子,她还真不知道,那天是老陈头把自己送回来的……等有时间一定要问问他。
京城有四条主干道,谢灵灵本想着坐马车的,可沈荧却推辞说只在附近逛逛就好,谢灵灵便带她来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这里比她来时路过的南口镇夜市要大上数倍,也热闹数倍,不同于布衣百姓的朴实憨厚,这里纸醉金迷,处处透着奢华之气,打扮精贵的公子小姐随处可见,发冠镶明珠,腰间佩玉袂,走起路来叮当响。
反而沈荧与谢灵灵倒成了最惹眼的存在,一个蓝裙小姑娘清致动人,眉眼如月,一个白衫女侠英姿飒爽,正气凛然,有人通过那身衣裳认出她是景玄堂的门人,更是投来敬畏的眼神。
谢灵灵相当热情,拉着沈荧喋喋不休的说了一路,路过小食摊还慷慨解囊邀她品尝当地特色美食,这点跟老陈头还真像。
“阿荧,你再尝尝这个,酸梅饯,可好吃了!”谢灵灵兴冲冲的举着牛皮纸袋跑到她面前,献宝似的打开。
“师姐,我真的吃不下了……”沈荧面露难色,强颜欢笑。
谢灵灵一脸内疚:“啊,都怪我不好,把你撑着了……你渴不渴?我们找个茶馆喝点水吧!”
沈荧正走的筋疲力尽口干舌燥,也没拒绝,任由谢灵灵拉着进了一个茶馆。
一杯热茶下肚,胃里瞬间好受多了,此刻夜幕降临,京城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沈荧看看天色,觉得老陈头此刻一定已经在跟同门痛痛快快的喝酒了。
谢灵灵双手托腮笑眯眯的坐在对面看她,“阿荧,跟师姐说说,你跟陈休是怎么回事?你各方面都不差,怎么会许了他呢?”
沈荧放下茶杯,报以苦笑:“说出来要让师姐笑话了,我已故的爷爷曾是京中刽子手,爹又是屠夫,大家都觉得我命血气过重,命硬克夫,我爹和姑母数次想将我卖人做婢妾……若不是陈教头,阿荧恐怕早已深陷泥泞。”
“原来如此,那家伙还真是捡到宝了。”谢灵灵放下茶杯,一叹:“不过,师姐还是要提一句,你二人相差十岁,又未成亲,难免中间横生变故,你这么年轻,也许心有不甘,也许另有打算,这些我都理解,但陵安确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你若决意跟着他,今后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习武之人仿佛天生自带压迫感,谢灵灵一双眼如火如炬直接看穿了她的心,她说的很委婉,毕竟谁都是从如花的年纪过来的,但作为陈休这边的人,她还是有必要为自家师弟美言两句的。
沈荧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沉思后又疑惑抬头:“陵安?”
“噢,我忘了。”谢灵灵一拍脑袋道:“陵安是他以前的名字,自从他亲人死在匈奴刀下后,他就很讨厌这个名字了,现在的名字是我爹为他取的,物是人非事事休,往事休提,故人休念。”
陵安,陈陵安。
沈荧倒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但想到它对老陈头的刺激,也只敢在心底默念了。
“总教头他,对陈教头真的很好……”沈荧又听到关于总教头的事,心中感慨。
“当然,我爹说他是他带过最优秀的弟子,以前我爹打算带他来京城,一同管理景玄堂,若不愿管理这些江湖琐事,入朝也可,凭我爹在京中的人脉以及他的能力,八年时间,怎么也成个二品都尉了。”谢灵灵忽而长叹一声:“可谁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居然执意要留在小镇当个武教头,那样好的天资白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