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都不是沈荧想要的,直到她无意间瞥见小婵头上的一支样式普通的筷簪,才眼睛一亮。
“小婵,你这簪子真好看。”
“啊?”
“取下来给我看看。”
小婵将头发散开,把那发簪交到沈荧手里,还不忘解释一通:“这是我娘给我买的,材质叫什么青云石,连玉都不是,因为颜色清亮好看,价格还便宜,平民家的女儿都喜欢戴它……”
“嗯,我知道。”沈荧把玩着那石头磨成的簪子,叹息道:“我之前也是平民家的女儿,也有一支这样的簪,戴多了金银翡翠,忽然有些怀念这青云簪了。”
小婵偷偷扫了一眼那满桌亮灿灿的首饰,咽了口口水:“小姐,你桌子上随便一件首饰,都够买一百支青云簪了。”
沈荧笑笑,随手摸了支金钗塞到她手里:“我拿这个跟你换。”
第二次,府中大大小小的婢女几乎都戴上了青云簪,却不见沈荧再拿金首饰跟她们换,而沈荧则戴着清绿简易的石簪在府中招摇乱逛。
傍晚,一名异域打扮的婢女将一封信函递于府中。
信是吉娅托人所写,内容大概是静妃久病不愈,她们两个作为傅玉衡未来的正妃和侧妃,理应有所表示,吉娅邀她一同去京郊的明霖寺为静妃诵经祈福。
沈荧欣然应允,答应一同前往。
林曦月担心女儿的安危,增派了很多护卫与她一同前行,可依明霖寺不见兵戈的清规,她的随从与吉娅的随从俱是需要等在寺门外,不得入内。
最终得以进殿焚香祷告的,只有她与吉娅二人。
因为这次来祈福的是公主,明霖寺早已戒严,任何香客不得入内,好让公主安心为静妃祈福。
偌大的寺庙空荡荡的,静的只能听到流水潺潺,雀鸟啼鸣。
方丈为二人递上香火经文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离开了。
如此一来,整个大殿更是寂静空旷。
吉娅根本看不懂经文,她只看了两行,就将视线放到了沈荧身上。
沈荧倒是看的认真,似乎真在为静妃祈福一样。
可笑,她有什么资格为静妃祈福!
“沈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报复了本宫,心里痛快极了。”
沈荧缓缓抬头,对上吉娅毒蛇般的目光,浅浅一笑:“公主在说笑。”
“你少装糊涂,你接近七王爷,不就是为了报复本宫,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救得了陈休,你做梦!他杀了我哥哥,我一定要杀了他,非但如此,我还要他死的很惨……”吉娅咬牙切齿的同时心里又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狠狠刺激了沈荧。
沈荧的确眼眸一黯,声音却平静如水:“二十多年前,敖尔丹率军入侵东陵,攻占城镇无数,纵容手下烧杀抢掠,多少百姓惨遭屠戮,虽已过去这么久,但总有人会记得……你哥他死有余辜,陈休是英雄。”
“你!”吉娅气的起身,将手中经文狠狠摔到地上,浑身抖动不止。
沈荧乐了:“公主,好像很容易被激怒。”
“你以为激怒我会有什么好下场?”吉娅怒极反笑。
沈荧:“我猜,已经有刺客埋伏在这周围了吧,他们是来杀我的?”
吉娅一怔,她没想到沈荧如此轻松就猜到了她的计划,可她为何还能如此坦然自若,丝毫不见慌乱?
沈荧放下经书,环视一周大殿:“他们会从哪来?屋顶?还是地下?”
她走到门口,从袖中取出一把锁,喀嚓一声锁住了大门。
吉娅后退两步,脸有些发白:“你想干什么?”
回想起第一次见沈荧时,她一身红色绸裙站在灯笼下,面容清致,气质傲人,身形虽单薄,却有一股无形的风骨将她整个人都撑了起来,她是吉娅所见过最美的女人,一位标准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她的手指是那样白皙修长,无论手持书卷还是抚弄琴弦,都应十分好看。
可现在,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对她的第一印象来了。
“你会武?”
沈荧摇头:“不会。”
她又道:“但是公主,你知道东陵有种行当,叫屠夫吗?”
“……”
吉娅眼睛瞪得很圆,因为沈荧此刻不笑了,她看自己的眼神也与之前截然不同,现在的她哪还有千金小姐的影子,她已然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屠夫。
而她……
“哈哈哈!你敢杀我?我不信你敢杀人,你从没有杀过人对不对。”
沈荧笑笑。
她忽然觉得人跟那些家畜也差不多,不过是血多了点而已。
接着,她手中忽然多了一串狼牙挂饰,吉娅定睛一看,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腰间,瞬间怒喝:“还给我!”
沈荧手一松,任那串挂饰掉到地上,接着被她精致的绣鞋踩在了脚下。
吉娅浑身颤栗,双目因极致的愤怒而通红。
“这是哥哥亲手屠的雪狼,拔了他的牙给吉娅做个吊坠好不好?我们吉娅是草原最漂亮的姑娘……”
“中原好玩意最多了,等哥哥征服了他们,就带着吉娅到处玩!”
“等哥哥凯旋,就回来接你……”
最终,她心中那个如山一般的男人轰然倾塌,化作一片血雾,温蕴在那双绣鞋之下。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吉娅尖叫着扑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抓沈荧的肩膀,然而她刚碰到沈荧的身体,便觉得眼前青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一丝凉意渐渐蔓延全身,伸手一抹,鲜血喷涌。
吉娅茫然了一会儿,双手捂着脖子后退了几步,轰然倒地,她怒目圆睁瞪着沈荧,口中溢满鲜血却还一张一合,似是有话要说。
沈荧握着青玉簪,整个人同样在颤抖,可此刻看到吉娅这幅样子,她摇摇头,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杀了你,我也别想活着离开。”
“可你不知道,自从你说要杀了陈休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想着跟你同归于尽了。”
沈荧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桌案上,举起了贡品旁的一盏烛火,重新走回吉娅身边,在她骇人的目光中,将蜡烛扔到了殿内排列整齐的坐垫上。
趁着火势还没起来,她重新坐回吉娅身边,凝视着手里的簪子出神:“这种石头叫青云石,它有个特性,不沾水,不沾血,寻常人家的女儿喜欢用它用发饰,可我爹磨了一块做案板,可好用了,每次弄脏,只要拿水冲一下,或者用布一擦就干净了……”
她用手一抹,那簪身顷刻间透亮如新,被她重新戴回头上。
头顶的瓦檐上一片响动,下一刻只听一声巨响,屋顶破开一个大洞,五名黑衣人手持弯刀从天而降,可他们来的太迟了。
那个承诺给他们家人荣华富贵的人死了。
为什么死的会是吉娅公主?
坐在吉娅公主旁边的女子已经被烟熏烤的奄奄一息,眼神却依然无畏,甚至还在笑。
一时间,他们竟踟蹰着不知该不该动手。
火势渐起,火舌席卷了整个大殿,浓烟腾腾燃起,空气都因炙热而扭曲,就算不杀她,只怕她也要被火烧死了。
与此同时,禁卫军的脚步声自门外匆忙响起,仅用几下就撞开了锁着的大门,与此同时,无名黑衣人攀着绳索向屋顶飞去,正巧被蜂拥而入的护卫捕捉到即将消失的衣角。
“有刺客!捉刺客!”
明霖寺走水的消息震惊了整个皇城,紧接着更有骇人听闻的消息传出,竟是有刺客趁着公主与郡主府小姐为静妃祈福时突然袭入,刺杀吉娅公主后还放了火妄图毁尸灭迹,郡主府小姐被救出时已是气息微弱,意识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阿荧:想动老陈头是吧?
第48章 [VIP] 归家(大结局)
吉娅公主被杀害, 辉月郡主女儿命悬一线,皇上震怒命三司彻查此案,那伙刺客虽被生擒, 却都是死士, 在得知毫无生还希望后,愣是一个字也不辩解,直接服毒自尽了。
三司踟蹰良久,最终呈现在皇案上的, 是一场妄图再次挑起两国战争的阴谋, 而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者是谁,无从知晓。
太医院最好的御医齐聚水云居,各种珍贵药材全用上, 总算留住了沈荧一口气,可人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 丫鬟们提心吊胆彻夜看守,生怕什么时候小姐就突然断了气。
林曦月自沈荧出事, 滴米未进,已是一天一夜未曾合眼, 此刻神情憔悴, 眼中遍布血丝, 坐在堂中一言不发。
她想不通一些事。
阿荧一定有事瞒着她, 可她怎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到如此地步?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下人来禀报, 称七王爷来访,她似乎未听进去, 也未作任何答复,神情仍呆滞, 下人见状,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傅玉衡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
林曦月抬头看了一眼,神情忽而古怪,又有些欣喜。
也许他是可以叫醒阿荧的。
“陈教头……”
“辉月郡主。”
陈休的状态比她好不到哪去。
吉娅死了,再无刺客穷追不舍地要杀他,他如今可以扔掉斗笠坦然走在任何一条街道上,重新做回那个清俊冷傲的武教头,可是阿荧也要死了。
想到二人在戏楼的会面,她曾笑言说要做坏事,他明明有所察觉,却未能阻拦。
小姑娘长大了,敢不听他话了,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叫她保护好自己,而她连这点都没能做到,反而以性命为代价,保护了他。
陈休活了快三十年,头一次感到自己这般没用,如此废物。
过来水云居的路上,傅玉衡曾对他说羡慕他,明明只是一介武夫,却能让沈荧这般好的女子甘愿豁出性命去爱。
他则在心底说,他不配。
“阿荧在后边,你去看看她吧。”林曦月声音沙哑,似乎没说一句话都要调动全身力气。
她现在没精力去较真任何事,她只希望阿荧能平安。
陈休被下人引去了厢房。
堂内独留林曦月与傅玉衡二人。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曦月问。“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是不是?都是你们算计好的,是不是?你是不是早知道阿荧可能会死,你……”
“我不知道阿荧会有危险。”傅玉衡截道,他看着林曦月缓缓摇头:“有些事说不清楚,郡主你,也不必多问。”
他一开始是抱着看戏的打算,想知道她究竟有何安排,可他没想到,她杀吉娅的办法是激怒她,然后以身做饵。
若是早知道这些,他是绝不会配合她的。区区一个武教头死就死了,怎敌她一根手指重要?
可偏偏那武教头才是她心里最重要的。
戏剧落幕,他心中阵阵泛酸,她成功了,他欠了她一个大大的人情。
这个秘密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他不会同任何人讲,这样也算他们之间只有彼此知道的一个小秘密,偶尔想起,会温暖他接下来的余生。
林曦月真的闭了嘴。
她将头别过一侧,一串晶亮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她抑制不住地抖动身躯,渐渐开始哭泣。
“我对她不好吗……”她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当个千金小姐,享受荣华富贵,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她明明对她百依百顺,已经给了她最好的。
“你对她很好,郡主。”
傅玉衡欣赏着院中景色,一缕阳光穿透树梢,在青石板上映下斑驳残影。
“只是,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任凭你对她再好,只要她的意志未被消磨,信念只会更加坚定。”傅玉衡说完长长一叹:“不如就,放了她吧。”
半个月后,沈荧眼皮一动,伴着清脆的鸟啼悠然醒来。
此刻正值傍晚,远方红霞漫天,房间的窗户前立着一人影,长腿窄腰,身姿挺拔,但看背影就令人赏心悦目。
沈荧盯着看的津津有味,直到那人站的乏了,转身想要坐回桌旁,无意往床上一瞥,顿住。
“老陈头,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陈休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
沈荧将手抽出来,抚上他清俊的脸颊笑道:“我一定睡了至少十年,不然你怎么都这么老了,胡子都要冒出来了。”
陈休闻言,侧头去亲她的手背,故意用刚冒出不久的胡茬蹭了两下,那股酥痒又引得她咯咯笑了起来:“真讨厌,老陈头。”
陈休开口,声音嘶哑,带着几分哽咽:“你再不醒,老陈头就真要变成陈老头了。”
沈荧眼中泪光闪烁,与他十指相扣,沉默对视着。
不知是不是陈休真起了作用,沈荧恢复的极快,也极好,几天后就能自己下床走路了,她身上没有烫伤,被救起时也不过是吸入过量的浓烟导致昏迷不醒,经过一阵精心调养,气色已然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