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奚白
我斜卧在榻上假寐。
满春看见了,欲言又止。
快三个月了,我开始吃不下东西,总是想吐。满春想尽一切办法,好说歹说每天哄我吃些。吃了就发困,一困就想睡,一睡就做梦。
噩梦。
我右手撑着脑袋对满春说:“我就稍躺一会儿,你去把茶具拿过来,再把我叫醒。”
满春皱着眉头,替我掩好毯子,下去了。
屋子里暖洋洋的,也不知道这一天得烧掉多少炭火。
我眯上眼,懒懒得有些困。
倘若人真的可以分魂,我一定分一个出来,拍拍我的肩膀叹息:“元奚白,上天如此不肯眷顾你,前一刻你还在情人的怀里,后一刻就成了陌生人的王妃。”
我也会拍拍她的肩膀,说:“奈何上天如此不肯眷顾我,你若能飞脱这牢笼,替我去看一看我那可怜的情人儿现在哪里。”
“你那位可怜的将军,此刻正在病榻上伤怀,为他嫁的爱人,和远去的爱情。”
“他自伤怀,难道我过得如神仙一般?难道我非得和他一样,他才看得到我的真心,爱我入痴,为我入狂?”
“他已如痴如狂,难道你竟忍心看着这样一个他,眼睁睁看你投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呀呀呀呀,你难道不知道我心中暗藏的那份苦楚?我的情人儿……”
一阵碗箸落地的声音,我便从自己对自己唱的皮影戏中醒了。
原来又做了个梦。却是我几年前该做的梦。
我们几个还是在孩提,就喜欢围在长辈中间看皮影戏。那皮影戏一点也不热闹,没有锣鼓咚锵,一次只奏一种乐器,为的是能听清那自己填的戏词。到后来我们长得够大,能自己填词了,唱得最好的是王放,他的声音,每次明明只是慢慢地在朗说那些词,听在耳朵里,却如泣如诉,似悲还喜。我们这一群从小一起长大的,现在都各自散在哪里?都说王侯贵公子,其实王侯的孩子,有几个是自己能握住自己命运的?此刻,哪里又有我的情人儿,哪里又有我的真心,哪里又有我的爱情?
有的,只是我。
脚步声。
满春进来,看我坐着,陪着笑了一下,道:“小丫头不小心摔了杯匙,没有惊着王妃吧?”
我摇摇头,“没事——吕简在哪儿?”
满春低头摆茶具,道:“在后面,王妃有事吗?”
我看着满春的盘髻,忽然有点想笑,不就是去净池居了么。“没事,你去把泉茗叫过来。”
“王妃……”
我说:“怎么?”
“泉茗的事情,大王怕已经知道了。”
我说:“这么久,他早知道了。没事,我只是想请他来吃吃茶,聊聊天。”
“王妃……”满春长跪下去,脸上要哭出来一样。
我叹气道:“罢了,我不叫他来就是了。”
我摆弄着茶具,一个人更显无赖。
也听说过男人趁着发妻怀孕胡混的事情,不想此生竟也叫我撞见。
其实上次在元默的钱别宴上看见红玉,我就知道她对他的心思。那时长安的郊外,她那一身朱红的披风。她看了我一眼。我从那一眼里就知道,她对他,有情。
我就是知道,这是直觉。
好像我从来没刻意想瞒着我跟崔清的事情,就好像他没有刻意瞒着他跟红玉的事情一样。一切似乎都那么坦坦荡荡,一切似乎又都那么难以启齿。
红玉。
这女人啊!
我记得当时她的眼神,那样真诚,那样动人。
我们都是这世上奇怪的女人哪。
有很多的情谊是说不清的,比如惺惺相惜。
说起来何其虚伪,好在这种话,我一辈子也没有跟别人说起的必要。
她当时那样虚弱,虚弱到不用任何语言就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一个女人,行将死去的女人,想在最后的时光里跟自己的情郎在一起,不管这世上其它的人,其它的言语。
我若是有那个勇气,现在就不是在这儿了。
对啊,我是怎么在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