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非要喝酒,说是在这难得的日子里没酒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这自然没有办法阻隔,更和七叔带了自己家酿的酒,味道很不错。
可蔺北不行,她一喝酒就头晕,喝一口估计就能倒了。
于是她摆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行的。”
“今日迎春,别扫大家的兴嘛。”就连平日里有些孤傲的虞子野嘴角都微微带了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开心。
就连偶书家的阿宝都颤颤巍巍地跑过来抱住蔺北的腿,扬起天真无邪的小脸,“姐姐姐姐”地喊着。
他这么一喊,一直注意着阿宝的刘偶书和七叔看过来,连带着谢青容也看过来。察觉到这里的异常,他站起来,走过来,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柳叶多嘴地和他解释了一下。
七叔哈哈大笑:“好姑娘,放心,喝点没事的。这酒不醉人。”
蔺北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了,不知是不是热的,脸微微泛红,点点头。
不知七叔酿的这酒到底是什么做的,喝下去的时候竟然微微甜,蔺北有点后悔,只觉得自己之前先入为主地认为酒都是辛辣的认知错误的荒谬。若不是大家相邀,她可能就错过了。
虽脑子有点晕晕的,可这样想着,她就忍不住想要再喝两杯。
谢青容看到她的神色,趁着其他人讲话的时候一侧的肩膀微低,神色间闪过几分孩子气:“喝吧,若是酒醉了,我看着你便是。”
蔺北乖觉地点点头,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地抿着。
事实证明,再甜的酒也还是酒,待蔺北喝过这第二杯之后,她就晕晕乎乎,云游天际了。
模糊之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所以你是不想回去了,一直待在这里吗?”一道女声响起。
蔺北皱了皱眉,被这提起的音调吵的有些不适。
“小点声。”她听到有些温润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觉得自己的背上重重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压了压,好像是一只手。待那只手离去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似乎是在被什么东西包裹着,一股暖意升腾起来,再加上她原本就喝了酒,只感觉身体燥热异常。
她有些不安地抬了抬眸,却发现眼皮重的抬不起来。似乎是感受到她的不安,刚才离开的那只大手重新回到原处,如同顺毛一般轻轻抚摸。
那女声“哼”了一声,还在继续,只是声音明显小了一些,蔺北有些听不清:“你让我从中周旋,明知道……,我费劲心机……你若是想要早点回去,我可以……”
温润慵懒的男声慢悠悠地响起时,似乎还有一声清脆的咚的声音响起,她听到这个声音继续说道:“别着急嘛,来喝口水润一润……”
“你!”
他们的声音模模糊糊,似乎变成了一根线,搅得她的脑子里混成了一片浆糊。幸而几句话之后那声音便小了起来,听了几句又仿佛时春日里饶草而行的萤火虫突然间躲进那个树叶般,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这安寂得太让人安心,她逐渐地沉睡而去。
待到醒来的时候,灰蒙蒙的。
蔺北脑子有片刻转不过来,不知天地时日,待反应过来,她才发现自己是在客栈的二楼。因之前采蚂蚁蛋的时候受了伤,之后她便一直在这里。
她觉得口渴难耐,又发现房间里没有水,便想下去找水壶。刚转了楼梯,却见其下摆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上一盏昏黄的等极力维持着,灯油落下,看样子已经燃了的不少时间了,桌子上还横七竖八地摆了些麻将,牌九,瓜果点心之类的,看样子刚才这里有过一场玩乐。
烛光散了不远处,她看见谢青容静静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门外的月亮。猫同样慵懒的姿势躺在了他的不远处。
今晚的月亮灰蒙蒙的,星星却特别亮。
她从楼上下来,谢青容自然察觉到了,他移过自己的目光,看向蔺北,面目在星光和烛光尽力的照顾下和黑暗奋力抗衡,只露出了脸颊的弧度,流畅而贵气。
第28章
蔺北其实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他的声音有些轻,还算温柔。
蔺北莫名地有些拘谨地点点头,她环顾了一下屋内,也轻声问道:“子野七叔他们呢?”
“刚才在下面守岁,大家一起聚在一起玩了会。眼下快要天亮了,他们忍不住便去睡了。”
原来如此。
蔺北点点头,慢慢朝他走去,见他还坐在石阶上不起身,问道:“你怎不去睡?”
“原本想睡的,可送他们走的时候看了看快凉的天,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于是便来等等。”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就是有点闲得慌。
蔺北“哦”了一声,走到他的面前,并排坐在石阶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和星星点点,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因是正月里的第一天,家家户户的灯大致地都亮着,若是这样静下来去听,还能听到万家灯火下的人间烟火,此起彼伏。
待听了一会,蔺北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谢青容笑着反问:“你不是也没有说话吗?”
蔺北弯弯嘴角,故意插科打诨地耍赖道:“因为我喝醉了!”
谢青容不甘示弱:“我刚好说过,你喝醉了,我要看着你。”
蔺北缓了缓,想起睡梦中似梦非梦听到的话,顿了下,看着窗外,问道:“晨曦破晓了。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谢青容将手抻开,支撑着身体,摆出了一个有些放松地姿势,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蔺北笑着回答:“世人都这么问。”
既是新年第一日,最美好最恳切的愿望肯定都是在这一日的啊。
谢青容想了想:“都说人生有四大喜事。”
蔺北接下去:“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对。我也不贪心,给我一样来一个吧。”
他倒是大言不惭。
蔺北翻了翻白眼。
谢青容看她这可爱的动作,不由地笑出来,身子颤了颤,他笑道:“既然是愿望,为何不多说呢?”
蔺北不赞成地看着他:“太贪心的话,上天一个都不会实现的。”
“那——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我选第三个。”
蔺北数了数:“第三个啊?”
“其他的我也算或多或少地遇过,就是这第三个啊,说起来还有些惭愧,至今为止还没见到影,说起来还有地着急呢。”
蔺北弯了弯嘴角,往另外一侧挪了挪,腾出片空地说:“好!我今年一定多帮你留意,争取等来年的时候让嫂嫂坐在我这里。”
谢青容微微压了下嘴角:“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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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新气象。
因着前一日的睡得有些少,再加上喝了点酒,蔺北起床的时候还有些的晕晕沉沉的。
刚下楼,就见谢青容面带喜色的站在门口,一见蔺北出来他立即站直身子走来,眉眼中的闪亮几乎抑制不住。
“蔺北,有一个好消息。”
谢青容说的这个好消息,便是之前他曾经花了好长时间雕刻的那批木雕终于有了回应。原来附近有一位湖州太守早就听说南山后山有一佛像未竟之时,于是便下了赏金,说是招纳有能之士去完成剩下的工作。谢青容原本只是将雕刻些小玩意作为闲暇时的消遣,但听到这件事时正值他所带钱财快用完之际,所以便想尝试着试试。
哪知试了几试,发现他自己还算挺有天赋。如今更是没有想到竟然能够成功。
蔺北由衷地替他感到开心:“谢大人厉害啊! ”
谢青容退后,作了个揖,脸带笑意:“若不是蔺北,我今日可能就无法成功了。”
蔺北以为他是说那一日三餐的照顾,说到:”那看来,我的厨艺越来越进步了。”
谢青容浅笑,却没有反驳。
“快洗漱洗漱,等下一起出去走走。”
新年第一天,确实。蔺北扭头看看虞子野。谢青容适时回答道:“他一早就起来了,后院。”
蔺北细听,果然听到后院的声音。
“我马上就来。”见自己是最后一个起床的,蔺北有些不好意思,轻快地说了一句,吐吐舌头,便赶快去了。
谢青容看着她轻灵的步伐,随后传来那温和的声音,和虞子野说着什么,微微皱了皱眉,暂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大多放着的是他雕刻的木头,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占据了极大的空间,只最中间的长桌上放着一张白纸。
他没有去管那张白纸,而是径直走到自己床旁边的暗格里,将那暗格抽出。暗格斜着放了一卷白纸,他轻轻解开,那画中的景便出了来。
那是一个姑娘。
姑娘素衣打扮,头上没有什么钗黛装饰,只乌黑如绸缎的头发微微飘扬,看不清脸。她手执一叶田田荷叶,颔首垂目,那荷叶刚好挡住脸。
只看见黑的发,绿的叶,以及背景中天空中的窃蓝。
将画展开之后,他看着那荷叶,想着背后的脸。
很多时候,他其实不敢这么做。
只因转瞬的爱恨实在在看过太多,所以他只能将一瞬定格,雕琢出最令人深刻的那一面,而这一面不会有欺骗。
他还记得听到天生桥下的故事,感叹英雄未竟事业的惋惜,所以才想要试试,可佛像并非鸟兽花草,灵性,佛性,人性缺一不可。
他看过无数张脸,转换无数后,画面定格。
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就在这一段时间,南山村发生了一件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事情。
有人在南山小溪之中看到了桃花鱼。
有记载:桃花鱼出叱溪河,桃花开时始见,有红白二种,花落后即无。
而其出现时间往往与桃花相伴相生:以桃花为生死,桃花既尽,则是无物矣。
这在南山并不常见,因此也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她卧床的这段时间,柳叶也经常来看她,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了。作为一名釉下画师,她对一切美的东西都有自己的执着追求,因此她便拉着蔺北一起去找这所谓的“桃花鱼”,想要将它画下来。
她们两个坐的是七叔的船。
在船上,柳叶绘声绘色地说道:“传说啊,昭君出塞合婚前返故里探亲,怀抱琵琶,就坐在叱溪河上的小舟上。弹奏一曲琵琶行之后哭了,眼泪便成了桃花鱼。”说完她不由地感叹一声:“多美啊!”
蔺北仔细思索:“可是传说中,昭君不应该是落雁嘛?”
“……”柳叶黑线。
“哈哈哈哈。”七叔大笑道:“其实都只是人们期盼的传说而已。”
柳叶不服气:“那这湖面上出现了桃花鱼不会也是传说吧?”
“有可能。”
“那——那——”柳叶有点不相信:“有人看到过的。”
七叔笑了笑:“有哪个传说不是自称曾经被人看到过。”
柳叶听到这话不由得泄气:“难道现在就让我们无功而返嘛?”
“那也不用。”
七叔站起来,常年的捕鱼生活让他的身上铸就了一层铜色,他摆动了下浆:“好不容易离传说最近,怎么能无功而返了?”
柳叶立即喜上眉梢。
蔺北与她相视一笑,见七叔解了系在岸边的绳子,提醒道:“小心坐好。”
“恩。”柳叶立即乖巧地坐好,看七叔解了船上的绳子,小船便开始慢悠悠地离岸而行。
和七叔谈论了几句之后,蔺北转身问柳叶,那些瓷器做的如何了?
蔺北打算订购一批瓷碗和瓷杯,因柳叶家里就是这个行当,因此直接和她交接的。算起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柳叶来的时候害怕旅途无聊,因此特意带了一些果子和点心,心情极其欢快地放在船上的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闻言鼓了鼓嘴:“哪有那么快?且等着呢!”
蔺北不懂这个,问道:“大概还需要多久?”
柳叶歪头一思索:“做起来倒用不了多久,只不过我爹爹最近北上兜售那瓷器了,他没在,所以我也没办法。”
她露出了一个略微有些无奈的表情。
蔺北当初告知订购的时候倒是也没有说特别着急,此刻也就问问,闻言便点点头:“好,那等他回来再说吧。”
柳叶似乎有点不想多言这个话题,撇了撇嘴点点头,和七叔继续说着桃花鱼的话题:“七叔,您在这里待了过久啊?有没有看到过这桃花鱼?”
七叔和她们两个面对面坐着,仰靠在后面,皮肤黝黑,带着黑土地的颜色。听到柳叶这样问,他摸了摸他的胡须,笑答道:“待了多久?想不起来的那么久。”
“想不起来的话就使劲想咯。”
“小丫头。”七叔忍不住哼了一声,拿起他那已经磨掉皮的葫芦喝了一口说道:“想不起来有什么好想的。这世上很多事情,就如同这桃花鱼一般,可遇不可求。”
柳叶伶牙俐齿,思路清晰地回复道:“也就是说,您没有看到过桃花鱼咯?”
她这般伶牙俐齿,直白地回复,将七叔气的够呛:“现在不是遇到了嘛?”
柳叶拿起一块点心,捧着脸,笑眯眯地说:“可是我今年十五岁便有缘近距离接触到桃花鱼,您可是在这里五十多年,才遇到呢!”
七叔知道柳叶的性子,可以说他是看着柳叶长大的,所以听她这么说倒是也没有生气,瞪了一眼又笑了,有点无奈地喝了一口酒,仿佛感怀般说道:“你说得对。有太多期盼,我还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