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彻底打响来了起义的名头,将矛头对准了朝廷,要求用溶月公主的血来藉慰长公子的在天之灵。
而朝廷一些厚颜无耻之人却将这作为谢家早已叛变的证据,进一步攻击溶月公主。
可如今的溶月再也不是昔日的溶月,她大力整改,早已察觉朝廷中存在的问题,也清除了一些小人和奸臣,活生生地将这个王朝延续了几个月。
然而朝廷积重难返,再也没有办法挽救了。
长公子在被谢家的人找到的时候,他们还带着自己的女儿。
他看着父亲有些苍白的发和不知何时生了如此多皱纹的脸,有些陌生。谢家家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和她,终究是道不同。”
长公子心中一震,望着女儿,一向从容的面目有了裂隙,手竟有些不稳地问道:“溶月呢?”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谢家名正言顺地加入起义军中,也不必担了骂名,再加上做下了如此功劳,暗中保下公主,不是多大的问题。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有这意外,意外于长公子竟然没有死,意外于公主竟然不肯逃。
也对,她一直都是高傲的公主,如何会背弃自己的国家而逃?
而他生逢家族没落之时,肩负着重振家族的使命,哪里来的那么多自由?
只能感叹,他们遇到彼此的时候,已经在心中装了太多其他。
第54章 [VIP] 第 54 章
可能是因为从小的经历, 其实谢青容一向觉得自己挺能够看得开的。
毕竟从命如蝼蚁的乞丐到谢家义子,他也没有做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就完成了生命的蜕变。
所谓大起大落, 好像也不过如此。
当年谢家有从龙之功, 秦家老家主继位成新朝皇帝之后,也算是善待功臣,只是他毕竟年迈,在皇位上待了十五年就驾崩了, 当然, 也许是他并未来得及对谢家下手。
新朝奠定之后,因虞家身份特殊,是原本各地的绿林集合而成, 也曾做了不少危害百姓的事情,但新朝皇帝念虞家毕竟做出了不朽的贡献,所以也算大力赏赐。
秦虞两家在之前为加强联系, 曾经联姻,只可惜自古外戚干涉都是朝堂大忌, 在那位新朝皇帝在位期间,也有不少人利用之前虞家的发家史来攻击他们。
在秦家老家主驾崩之后, 继位的并未娶了虞家长小姐的大皇子, 而是言官之家的新入妃子生的三皇子, 其中就有这些人的功劳。
除了枕边风以及朝堂博弈之外, 更重要的是秦家长子曾从军, 不慎受过很严重的伤,从此再也不能行走。
他原本深得老家主的喜爱, 可这一役之后,可以说是被舍弃了吧。
然而有趣的是, 自此之后,秦家老家主也对武官有了抵触。
这位三皇子拥有着帝王都有的多疑和阴沉,在登基之初就以简单粗暴的手段收拾了虞家,现在竟然又想要收拾谢家。
谢青容确实想要笑。
果然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嘛?辛苦了一辈子将谢家重新发扬广大,如今竟然又被猜忌。
不过没关系,他心态好。
来到南山之后,有一次蔺北就说道这个问题,她说他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一定很寂寞,可是他没有让别人觉得他很寂寞,只记得他专注时的专注,慵懒时的慵懒。
他对生活,有一种明察而热情的通透。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这么说他。
感觉有些意外。
谈及这个问题,他突然想起到了小时候。
那时,他常常和那位捡他回来的师父一起坐在院中那棵如亭盖般的梧桐树下,梧桐枝叶茂盛,遮下一片阴凉。
他那师父无事时便会捧着书,读些《春秋》之类。
他当时看不懂,可懵懵懂懂的时候也指着那书。
后来才知那叫《春秋》。
为何叫《春秋》呢?
为何不是春夏,春冬,夏秋,夏冬,秋冬呢?
他记得他曾经问过。
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询问,师父的眼睛里露出了点惊奇,随后一点喜悦和感叹在眼中星星点点。
他说:“一切大事,都从春开始,到秋天结束。夏暑冬寒,人们蛰伏和隐藏,只为等到春秋之时大展宏图,这就是春秋。”
就因为这句话,他一直觉得自己所经历的所有苦难,都只是一种蛰伏而已。
而现在,这种安心和释然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看到。
他其实并没有对蔺北说,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在最初。
因为他一直没有忘记寻找他的师父的身份,那个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人,如何就会如此轻易的死去?他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找着那些似乎无论怎么样都能解释的清楚的事情,却始终坚信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
第一次,在京城,他派出去的人竟然真的发现了师父的踪迹,可能那个人都没有想过竟然有人会过了这么多年仍然在寻找他。
他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似乎胸腔里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似的,连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
他按照探子的说法去了一处地方,那个地方很破,是在他被领回之后再未看到的破旧地方。
他打算来个出其不意,只是可惜,那个人不愧是他的师父,不仅看透了他派去暗中追查的人,而且还藏得无影无踪。
只是那个人没有想到,他从未放弃追踪过他的痕迹,早就暗中找到了他原本的住处。
他准备偷偷进屋子里,准备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孙子兵法还是那个人教他的呢。
他挥挥手,只带了一个小厮,刚准备进去,却发现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白嫩嫩的,扎着两个小辫,左右两边并不一样高,看样子又是他师父的手笔。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师父的女儿。
时间已经过去四年,她已经慢慢长大,估计认不出他来了。
认不出当年那个抱着她,轻轻哼着歌,她一笑,就红了整张脸,心都融化的少年了。
她小时候老爱笑。
小姑娘还是像当年一样可爱,像个白团子一样,只是好像没有睡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又打了打哈欠,脸上却有着点失望。
他看着她在院子里朝外探了好几次脑袋,都没有等到想看的人。
她耷拉着脑袋,小胳膊短腿的,在厚厚的棉衣下,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脚下找了个石子踢着,左左右右了两个回来,然后她就低着头,不甚开心地追着石头,笨拙地出来。
石头在门前的那颗树下落地,她便小小的缩成一团,在那里等着。
他原本想要走进的动作就那么一顿,面前的景物孤寂的像是一副安静的水墨画,他似乎不敢走进去,默默注视良久,却见小姑娘站了起来,似乎是因为站久了,她的脚有点麻,一不小心就要倒下。
他没有忍住现了身,扶住了她。
见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就像小时候那样,如同最耀眼的黑曜石,他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说的是:“小丫头,可别胡乱一倒,被抓了去。这世上没吃的没玩的,可多着呢!”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当年他就是这么一倒才被她父亲发现的。
他们也算有缘吧。
那一日他到底没有进去,只是暗中派人注意者他们的动向。
因为知道师父是个怎样的人,他也不敢太过猖狂,只敢让人注意来去即可。
这边进展地还算顺利,只是朝廷那边却出现了新的状况。朝廷之人用了手段,陷害于他,他连陷害的手段都有点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极其荒唐可笑的。
可哪有怎样,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早已经认定的事情。
他生性豁达些,倒也不是看不透,只毕竟这多年功绩和努力都刹那间如水般被擦拭,心中难免有些郁郁,可他还算很好的掩饰过去。
只是再难直视那些面容,只觉得变幻莫测,难以琢磨。
被贬之后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南方不愧是贬谪地的大本营,他被贬的地方倒是离他师父家不算太远,但也有着山水阻隔的距离。这倒是也不必担心,因为他更需要面对的是生存问题。
来南山之前他确实有些担忧,但是来了这里,发现四周虽然虫蚁确实不少,但还算凑合。
他早就听说过后山天生桥下有一未完成佛像,佛像示人,只让人觉得心中澄净,所以他打算试一试。
于是他便从头开始学
第一年的时候真的很难,带来的钱用的差不多了,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一个贬官竟然一年到头不为钱操心,让那些暗中查看他的人情何以堪。
这种日子大约过了一年多,估计朝中的人真的看他老实地“种田南山下”,便渐渐地没怎么派人来了。
而在他来的第二个,上天给他开了个玩笑。
那个人去世了。
他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春天。
春暖花开之际,英雄落寞无人知。
可他的心里却有了一丝埋怨和愤怒,这个人就这么去了?
他不该是这样的。
心里这么恨,梦里却睡不着,他失眠了。
一幕一幕想着从前,想着儿时的那场相见,想着曾经的种种,只觉得世间变幻莫测。
这一切的转机来自于那一年的秋天。
蔺北竟然来找他,看样子,她似乎过得不怎么好。
他的心就像被揪起来一样,可他不能无缘无故地接纳她,无论是村子里的其他人,还是她自己。
若不给点所谓的考验,戒备的小鹿怎么会轻易的相信?
他还在想办法如何能够留下她,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孩子的哭声,他一下子有了灵感,就以此为引。
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麻烦地说起了什么“天子蝉花”。
她不知道,他听她说起那些蝉花有多么名贵多么稀有的时候,心里多害怕这山不够奇,不够好,没有了蝉花。
其实哪怕是她随意地去哄哄对面的孩子,他都能说出哭声的一百个不同,他的“失眠”都能好起来。
还好上天眷顾,她找到了蝉花。
他们顺利地表面以兄妹的身份住在了一起,尽管他们原本就是。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过去,她带来了很多有趣的东西,麦饭石,蚂蚁蛋,桃花鱼……还有生活中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知道好看的山茶花可以戴在头上,香香的栀子花可以别在胸口,凤仙花可以把它们捣成泥,然后放在一个个指甲盖上,这些花随风干了之后,手指甲就红了。
她知道可以用蜘蛛网做成一种名叫火草衣的衣服;知道人参上面会绑上两枚铜钱,防止人参跑掉。
她曾去请教别人,在植物的根部施以刀斧,再在那个伤口上撒上盐巴。然后,她照做了,那个夏天,果然获得满树繁花,美得惊心动魄,空前绝后。
她懂得好多好多,让人钦佩赞叹的同时莫名地让他有些心疼。
好像岁月趁着这些年,霸道而又无礼地将这些才华倾倒在她身上似的。
而他却显得笨拙。
雕刻的事情逐渐重要起来,可他始终没有办法雕刻出面容来。
人的表情可以瞬息万变,只定格一瞬,他不敢。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幕是不是背叛和离弃。
初冬之时,他们两个像往常一样去山中采风,途径山中一个小湖泊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竟然还有荷叶。
以前总觉得荷花好看,那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让多少人铭记。然而很多年从来没有注意到荷花败去之后,那低调的荷叶。
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细细地品味,才会连这个美都没有注意到。
年轻的姑娘手执荷叶,浅碧色的裙角在夜风中一荡,言笑晏晏,眉眼微弯,手中的荷叶有些拿不下,一枝就那样挡住了她的面容。
可他还是能够想象得出那碧绿的荷叶之后的面容,桃花盈盈,秋水也盈盈。
她站在暖暖阳光下,清丽的身影是那样的熟悉。
从此,他心中的佛便有了眉眼。
只可惜她可能从来没有注意掉,明明他从来不绘人面人像,为何又敢去雕刻那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