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掌柜是个爽快人,立即端了水来,蔺北笑了笑,问他可有凉水,现下有些热。
见她脸上确实微微带着点汗,胖掌柜也没多想,笑呵呵地指了旁边一个水缸:“姑娘,你要是不嫌弃,可以从水缸里面盛点喝。”
蔺北接过他递来的大大的白瓷碗道谢。
白瓷碗体一侧的外侧弧度上微微有道细小的黑色的裂纹,但不影响使用,因为在内侧,这黑色线条已经淡的看不见了。
她朝着那水缸走去,水缸那边有一个木头盖子遮盖着,蔺北打开,便见水面幽深。
她用白瓷碗微微盛了一点,那水入口便觉得清新自然,仿佛脱去了一层沉重。水入喉之后,舌尖却后知后觉地感受了一股淡甜。
绝不强烈,只是容易让人流连忘返。
这样的水,若是用来做菜,能够极大地保存饭菜本真的味道。
蔺北毫不怀疑地想到。
她正欲再尝试一下,这次将瓷碗去盛水的时候,隐约见到那幽深的水面和那黑褐色的水缸之间似乎放着几个圆溜溜的东西。
蔺北一愣,又仔细地看了看,用白瓷碗盛上来了个。
很简单的石头,甚至有点丑陋和不起眼。
这是一种表面上有大米粒一般的,没有色泽,呈现土黄色的石头,放在这个水缸之中,似乎更像的是不小心沉入缸底,似乎要污染水源的石头。
然而蔺北猜测应该不是这样。
因为她刚才一看,这缸底里面的这些石头竟然不少,大约四五块。
四五块都是不小心掉下来了?蔺北有些不相信。
可她正准备再仔细看看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高大的汉子来到,大声且热情地对胖掌柜喊道:“掌柜的,来碗面,老样子。”
胖掌柜明显也认识他,十分熟稔地说道:“最近又忙得厉害?”
“哎,可不是。”
胖掌柜又和他一来二去地说了几句,边动作娴熟地将面盛起来,端了过去。
那汉子也不怕热,直接用筷子吃上一大口,赞叹道:“吃了那么地方的面,就你这里的最好。你就非要离开?”他露出了不舍的表情。
“哎,这也没办法。“胖掌柜露出了憨厚的笑。
蔺北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这老板有一儿子,早早便出门打拼一番,如今已经积累了不少的钱财,所以前几日回来,准备接他父亲离开。
“也好,儿子在身边,总会好些。”那汉子怅然地说,喝了一口汤:“只是再也尝不到这么好喝的汤了。”
蔺北原本就站在水缸旁边,此刻适时地插.上话来,脸上是恰到好处地惊讶,将盖子放下:“掌柜?您要离开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点怅然与不甘,叹了一声气:“可惜我今日第一次尝,便觉得这面,这汤都是一绝,下了决定以后日日来,谁知竟然如此……哎。”
那个饭馆老板能经得住别人对他厨艺的恭维,他闻言看了看蔺北,道:“小姑娘来赶市集?”
蔺北点点头,顿了顿,还是如实说道:“上市集来买些桌凳,筹办着开个客栈。”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胖掌柜没想到她这么说,顿了顿,看了看她,问道:“在何处?”
蔺北说了下“过客居”的位置。
“那离这里倒是有一些距离。”他沉思地说道。
蔺北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便见他走到缸旁边的木桶里拿出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来,然后将那石头放在蔺北手上。
“这面,这汤都平常的很,只有这石头才是秘密。你若是有心,便在明日天亮之前将这块石头磨圆润些。若是你能做到,便来找我。”
蔺北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用布抱起来,那石头就近在她的眼前,不由地在心里惊叹了一声:“好丑好奇怪的石头。”
不过……
“越是平平无奇的,越不能小看啊。”
回去的时候倒是顺利的多。
蔺北走了一段距离,正好看着从远处缓缓驶来一辆牛车,是认识的人,过客居附近的一个农户。
蔺北之前特意和附近邻里接触过,所以那农户倒是有印象。见她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立即一挥鞭,豪爽地让她上来。
车上还有另外一个姑娘,身上也带着一个包裹,看起来像是和她一样。
那姑娘穿着淡绿色的衣服,形容俏丽机敏,看起来沉稳中不失灵气,活泼中却有点显露出几分自得其乐。
见蔺北上来,她也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眉毛微扬,随后利落在车上打了个轱辘,转了一圈,腾出来了个空位。
再一看,她还是表情淡淡,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管怎样,蔺北还是向她道了谢。
牛车在有些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缓缓地行走着,周围是高大而又茂盛的树林,在夕阳下染成红色。
不用走路,显然让那位姑娘开心了不少,她躺在车上,两只腿搭着,上下晃了晃,声音哼哼地打着歌。
“城府千层四四方,芝麻万点心计长,奈何八卦炉中烧,纵到唇中更放香。”
她似乎更以一种更加舒缓的语调在唱着这话,而没有完全按照原曲之中的豪迈,仿佛是用特有的清灵如水的声音过滤了一般。
蔺北听完称赞道:“很好听。”
听到蔺北的夸奖,那姑娘眼睛都亮了,语气也明显高了起来,但还是在强制压抑着听到夸奖的喜悦:“真的吗?”
“嗯。”
“我要再给你唱一个。”她跃跃欲试。
蔺北很捧场地点点头:“好。”
“乐亭影,影乐亭。乐亭皮影是老呔影;搭上棚,我挂上幕。谈古论今它最行啊,它最行。”
她又唱了一曲,说的是皮影戏。这皮影戏蔺北跟着父亲时曾经看到过,听她这么一场,眼前仿佛活灵活现地看到那么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在准备着皮影戏。
蔺北很喜欢这些民间艺术,听起来很热闹,仿佛阐述着古往今来所有的故事,皆在语调上下起伏之间。
这样的话,心里就会填满东西,不会空空的了。
四周是轻轻缓缓的声音,那姑娘又唱了几句,牛车的主人忍不住笑道和她聊了起来:“小柳叶儿,你这歌唱的可是比你娘唱的好听多了!”
“你听过我娘唱歌?”
蔺北听这位哼着歌的名叫“小柳叶儿”的姑娘睁大眼睛,有些好奇的反问。
“那当然。”
“那你一定是在说谎。”小柳叶儿抱着胳膊昂着头,傲娇的说。
“我那里说谎?”赶牛车的农户拧着眉,粗声粗气,带着一点酣然的淳朴。
“要是你听过我娘唱歌,怎么会觉得我唱得好呢?”
一顿争论。
蔺北好笑地听着她们两个争论,见也插不上话,便只好拿出了刚才得到的那块石头,细细端详着。这块石头表面很粗糙,看起来平平无奇,尤其是南山与北岗之间连绵的山间就有不少小溪,这石头更是少不了。
就像是一望无际,不知去向的河流一侧,一眼望去,仿佛芸芸众人而立,而它只是普通的一人。
这样的石头,会有什么特殊呢?
第13章
蔺北早就做了准备,在回来之前便找了两块石头,可以帮助打磨。
她那些那土黄色的,灰溜溜的石头,在那个刚才在路边随意捡到的,虽有些小小的杂质但瑕不掩瑜的是石头上搓了搓,发出了有些刺耳的声音。
打磨声有些不好听。
但蔺北也没想就在这里打磨。她只是想提前研究一下这个石头,于是几下动作之后便没有再继续了。
她看着这块石头。
很普通的石头,但是还没有打磨好,随意还有些尖锐突出的地方。蔺北刚才几下摩擦的动作就是将这尖锐突出的地方进行打磨,然而就这几下,她发现了问题。
很难打磨。
这块石头上面有一些大米粒一般的附着物,这就导致了打磨的时候似乎总是难以平滑,因为质地并不像平常的鹅卵石那般那般密。
这样的石头先不说如何打磨,打磨它的意义在哪里,蔺北都有些猜不透。
她白皙的手捧着石头,转了转,沉思了起来。
待终于回到家,蔺北便拿着石头回到了过客居。
谢青容正坐在凳子上,手执纸卷,蔺北看到那是一本讲风俗民情的书。而在他的脚旁,那只懒得出奇,只会在屋顶上晒太阳的猫此刻竟然也精神了起来,低着脖子,推着地上一块白丸子大的近圆石块推来追去,斗智斗勇,笨拙而又滑稽。
“回来了?”
“嗯。”
谢青容将纸卷放下,看着蔺北将怀中抱着的包裹放在柜台上,又看她又点了蜡烛,室内又亮了些。
她将蜡烛放到他原本点燃的那个蜡烛旁边,说道:“天暗了,明日再看吧。”
他声音中带着几分明亮的笑意,懒洋洋地反问道:“哦?那现在干嘛?”
蔺北嘴角微抽,看了他一眼,却见烛光之下他面目正派,带着浅笑,于是也不扭捏,直接从包袱里拿出了包好的,还有些热气的饼子,还有一只烤鸡,香气扑鼻。
“本来我还想给你带一碗非常好吃的面的,但是太远了,面的味道必然会大打折扣,想了想,还不如下次有机会再领你去。”
蔺北眉眼温柔地说,将食物推到谢青容的面前:“我想你应该没吃饭吧?吃吧!”
他压着眼眸随意地看了一眼,随后眸中带着点笑意对着蔺北,轻轻摇摇头:“吃不完。”
蔺北笑:“那明日再吃。”
谢青容拿起筷子的手一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明日不在?”
蔺北点了点头,说道:“明日还有一些零星的东西需要买,之后应该差不多了。”
谢青容点点头,将食物拉过来,看着蔺北坐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你后日可还有事情。”
蔺北一愣,后日?她轻轻摇头:“应该没有。有什么事情吗?”
“正好。”他露出了个神秘的表情:“你将后日空出来,到时候有事。”
“哦……”蔺北有些好奇,但见他似乎不语多说,再加上她自己也着实有事情,便没有再继续询问。
两人不在说话,见谢青容安静地吃着,蔺北便拿出那块石头,又拿出路上捡到的鹅卵石,打算对比一下石头的材质,继续研究一下。
两盏泛黄的灯光下,一个拿着酒壶卷着饼子吃着,一个手捧着石头垂目细看。
自从蔺北来了之后,谢青容的肚子基本就已经靠着蔺北活着了,眼下终于等到她回来,就见着她趴在桌子上静默不语,安静地对着一块石头研究。
谢青容:“你那块石头,倒是看的挺奇怪。”
蔺北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没有找到什么突破的方法。这就好比如掺了沙子的馒头,不停剥去最外面一层,但只能发现露出的新的部分仍然有沙子。
如今的情况有些类似,只是这石头的质地远比沙子要硬很多。
她一时间有点气馁和着急,注意力集中在这里,所以听到谢青容的话时还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今日赶集市时得到的。”
蔺北将事情大致地讲了一遍。谢青容吃了几口便没有再吃了,倚靠在桌子上静静地听她说着。
微弱的烛光下,他的面容也不算清晰,脸上明暗相衬,动作随意,听着蔺北说着那些话的时候,自始至终他的表情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待蔺北讲完,他才似乎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说道:“将那石头给我看看。”
蔺北将石头拿过去,顺便也将自己捡的鹅卵石拿过去,露出了洁白的一面,放在了谢青容的面前。
她刚才只对谢青容说的是那胖掌柜给了一块石头,但并没有说是怎样的石头,所以在拿过去的时候,临时起意,想逗一逗他。
哪知道谢青容看着她拿着鹅卵石的那只手,显然会错了意,挑了眉问道:“你喜欢收集石头?”
“啊?——嗯。”
蔺北捡的这个鹅卵石露出的这一面十分洁白,像是上好的玉,在微暗的环境下显得十分洁白柔和。只是另外一边上略有瑕疵,长了几个小斑点,有些美中不足。
蔺北原是想考考他,没想到谢青容只看了那石头一眼,便拿起了那块表面上有大米粒的土黄的石头,纤长白皙的手半握着石头,白与黑的碰撞之下,他只一眼就得出结论:“这是麦饭石。”
麦饭石?
这是什么东西?
蔺北不知。
谢青容淡淡了看她一眼,又恢复了之前慵懒随意的状态,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扣了扣桌面,嘴角噙着笑意:“这是一种在山地上偶尔有的石头,不多,但是作用极大。一般来说若是行到一个新的地方,又没有新鲜的水源,河中的水又不能直接做饭,于是便有人发现将这种石头放在水里面一段时间,水会变得更加甜,水质也会变好些。”
这似乎正印证了蔺北今日所见的场景,所以她点点头,不过还是有些不解:“水质会变得好?为何?”
见谢青容躺得慵懒,似乎挺舒适,蔺北也不再站着,坐在了他侧面的凳子上。
“这个倒是不知,不过有人猜测,是这石头内有小缝隙,那些水中看得见的,或者看不见的东西,都会被吸附进去,且不能再出来。”
蔺北笑了,拿起那石头:“难不成,这里面藏着道士的符咒?”进得去,出不来,吸食一切,蔺北只在说书人的那里听到过这样的事情。
谢青容说道最后时也笑了,所以此刻听了她的话也点了点:“你说的不错。我想……应该也是随意说说的吧?”
他的脸上顷刻间露出了些恍惚的神色,似乎在那一瞬间想起了什么,便很快就消散下去,又看向了石头:“我想他让你打磨,也仅仅只是想要看看你的诚意,这石头质地硬,打磨起来不容易,并且也没有什么用处。你今日就随意打磨一下,明日将这个发现告诉他,既然你知晓了这个石头的秘密,那些笨功夫便也不必多费。有些晚了,你……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