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宫里,伺候的下人看着那一桌子丝毫未动的饭菜,为难的面面相觑。
这时,突然看见男人明黄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里,他们赶紧齐齐跪地行礼,“参见皇上!”
对那一众下人视若无睹,夜子离从进屋开始,视线便一直落在桌子上冷残的食物和汤药上。
俊脸越来越沉,男人周身散发的王者之气不怒自威,屋子里的氛围压抑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把饭菜和汤药重新热了送过来!”良久的沉默,夜子离终于低沉着嗓音开腔,众人如负释重,恭谨的应了声是,赶紧按照吩咐办事去了。
等下人把东西送回来,夜子离把房中所有人遣退,这才踱步向着缩在床上的女人走去。
“过来,吃点东西!”他伸手想要去拉她,哪知却被她躲了过去。
抬眼,她目光冷清的瞪着他,“你来做什么,我不想见到你!滚出去!”
“朕还以为你真的傻了,不会说话了呢?还能骂朕,看来是没事!”
对她,他总是有耐心的,夜子离丝毫不恼,微微弯了弯唇,他起身端了粥碗,尔后重新走回床边坐下。
“吃饭,吃完饭把药喝了!”他的语气不重,但却实打实是在命令,带着一国之君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没有胃口,若皇上亲临,是为了看着我把那药喝下去,大可以直接一些,何必如此虚情假意,反正我也没有反抗你的实力,你让人把药给我灌下去就好!”
她躲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粥碗,转而向着桌子上那黑乎乎的汤药看去,满眼的不甘,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
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法改变什么,主动把药喝了,就算是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吧。
看着她那视死如归的样子,夜子离明白,她定然以为太医院送来的是堕胎药。
其实他是觉得她的草木皆兵有些好笑的,可不知为何,心却不受控制的一颤。
敏捷将她即将触碰药碗的手腕握住,他的笑意到了唇边也只剩了几分苦涩。
“你和你肚子里那孩子的命都是朕的,在朕没有明确下令拿掉这个孩子之前,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随意处置!”
楚凌兮本还想执拗的跟他争,却在听到男人方才的一句时,倏的愣了下。
她抬眸向他看去,清豁的目光中带着些许迷离。
“朕若是想要将这孩子打掉,可以有很多种办法,你觉得你不吃不喝就能防患于未然?”
见她只是怔怔的凝着他,夜子离挑了尾音,用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径自补充道。
“这不过是调理身体的补药,你若不想你肚子里的小生命跟着你一起受苦,就好好吃饭休息,遵照医嘱按时服药!”
“皇上此话何意?这个孩子……”它可以留下来吗?
话到了嘴边,可怎奈眼眶一酸,楚凌兮哽住了,后面半句愣是没能一口气一起吐出。
其实她也是有些害怕的,她拿捏不准他的心思,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
他倒是极为懂她,即便她不说,也能从她的神情中读出她的意思。
“看你表现!”将她瞳孔中闪烁的微光尽收眼底,夜子离一脸促狭的弯了弯唇,浅淡的笑容里隐隐藏着几分柔情。
若是留下这个孩子能成为她的精神支撑,让她更好的活,或许他会愿意为她妥协吧。
大事将近,横竖都不可能等到她怀胎十月,将孩子产下,生死输赢,一切都是未知,又何必顾及那么多,最终究竟将她如何,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听到男人的话,楚凌兮在微愣片刻后,很快缓过了神,可千头万绪间,她一时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第34章 曾有多少爱,现在便有多少恨
看她表现?她该怎样表现才算是好?取悦他,什么都听他的吗?
应该是这样吧,毕竟帝王都是喜欢唯我独尊的!
她不能再表现出对他的怀疑与不信任,他是九五之尊,岂能容许别人质疑,万一惹得他一个不高兴,又反悔了怎么办?
恍恍惚惚之间,耳边只剩下他那句“遵照医嘱按时服药”,楚凌兮下意识的再次去抓药碗。
“空着肚子喝药对肠胃不好,先吃饭,暖暖胃,嗯?”
把她的小手圈进掌心,夜子离看着她不知所措,想要讨好他的样子,黝黑的瞳像是镶了一层雾霭般看不分明。
“好!”她极为乖巧的应了,二话不说,从他手里接过粥碗,就开始往嘴里送。
“慢点吃,当心呛到!”夜子离轻轻用手拍了拍她的背提醒,心里说不出究竟是何种滋味。
这个心性甚高的女人,在嫁给他的三年时光里,何曾有这般乖巧听话的时候。
曾经那个被他捧在掌心的女孩,多么骄傲,就像是遥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曾经骑在马背上的她,多么的恣意潇洒,仿佛天地之大,任她驰骋。
可终究,她还是折了羽翼,被困在这四面高墙之中,渐渐丢了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是他让她变得卑微,变得患得患失,他终究还是亲手把她毁了。
对于女人此刻的依顺,夜子离没有一丝征服的快感,更没有任何摧毁仇人的舒畅,裹挟他全身的,只有深深的痛。
那种痛,又浓又烈,痛入骨髓,痛的让人窒息。
……
几天的时间,就那样日复一日在混沌中度过,虽然还未能从杏桃的悲伤中走出,但即将作为人母,楚凌兮却不得不多为肚子里的小东西考虑。
可能是对她这个孕妇的怜悯,虽然禁足未解除,但在她精神状态好转后,夜子离倒也没有一直把她关在那一间屋子里。
偶尔,会允许她在下人的陪伴下,在凤鸾宫附近走走,晒晒太阳,散散心。
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给了她新生,站在梅花树下,楚凌兮凝着枝头的灿烂,摸着自己的小腹淡淡发笑。
若他真能让她留下这个孩子,那过去的一切就都随风散了吧。
杏桃的死,她无法释怀,也终难原谅,心里对他的爱恨,早已纠葛不清。
但为了她的孩子,她愿意试着放下,就与他这么疏离着过吧,无关乎情爱,互不相干最好。
孩子她自己会好好照顾,只要他能偶尔给它些父爱,让它有一个完好的童年,便足矣。
可这一切到底还是变成了奢望,清晨才对着天空许下的心愿,在晌午时分悉数幻化成泡影。
午膳过后,楚凌兮靠在小榻上,阖眸小憩,谁知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汨汨鲜血浸透了厚厚的衣衫,顺着她的下半身流淌而下。
看到那一抹鲜红,凤鸾宫服侍的下人瞬间慌乱,赶忙叫来赵医女诊治。
怀孕一月左右,正是最容易流产的时候,一旦见血,那孩子必然是保不住了。
这一点,楚凌兮心里明明清楚,也早有准备,可在亲耳听见医女告诉她孩子没了时,她脑袋还是“轰”的一声,根本无法接受。
“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赵医女,我知道你的医术高超,你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哪怕用我的健康甚至性命作为代价,我也愿意,只要能救它!”
顾不上刚刚小产的虚弱,楚凌兮半支起身子,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赵筠儿的衣袖,豆大的泪珠“吧嗒”从眼睑滴落。
这又不是难产,选择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即便她愿意以命换命,也根本没有机会,因为那个还未成形的胎儿,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
别说她只是个普通医女,就是神医再世,也无能为力。
可这些残忍的话,赵筠儿终究没忍心出口,同为女子,对于楚凌兮作为母亲的悲伤,她仿佛感同身受。
“恕臣无能,不能替娘娘保住孩子,还请娘娘节哀!”抿了抿唇,赵筠儿隐晦的回。
低眸,她看见女人隐隐夹带着几分期望的瞳在她话音落下时,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而那原本紧攥着自己的手也倏的松开,像失了力气一般自然垂落。
心里生出几分不忍,赵筠儿随即转了话锋宽慰道:“好在娘娘身体底子好,这次流产并没有伤及根本,娘娘尚且年轻,孩子以后总是会有的!”
以后?楚凌兮重新躺回床板,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发呆,她还有什么以后?
妙龄之时,她嫁他为妻,两情相悦,本以为那是她人生之幸,到头来,却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爱情没了,她原想着是老天垂怜,末了留给她一个孩子,可终究还是一场虚妄。
眼角清泪不间断汨汨流淌而出,良久,她阖了阖眸,淡声道:“你们都出去吧!帮我把门关上!”
“娘娘!让奴婢留下来陪你吧!”其他人全部默默退了出去,青竹却始终无法放心,跪坐在床边,她抓着被子哀求道,微颤的嗓音中明显带着哭腔。
“你也随他们一起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视线依旧凝着上方,楚凌兮的语气无形之中又添了几分凉意。
“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我只是痛恨自己,为何走到现在还会那么轻易相信他的鬼话!”
自嘲的扯了扯唇角,后面的一句,与其说她是在跟青竹诉说,倒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更为贴切。
听楚凌兮这样说,青竹也不好再坚持,虽然没有爱过,但作为跟在主子身边伺候了十多年的老人,夜子离对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更能明白。
究竟是怎样的执着与刻入骨髓的爱,才能让一个女孩,在花一样的年纪,无视门外排队的优质追求者,一心只念着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
而那人,她甚至都不知道后来长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丰神俊朗,是不是高大威猛,仅仅是夜子离这三个字,便足以让她不顾一切。
曾经有多少爱,现在就会反生出多少恨吧,可偏偏她自己心里的这道坎,谁都帮不了她,终究只能依靠她自己慢慢去消化。
皱了皱眉头,青竹妥协道:“好,奴婢听娘娘的,这就离开,但奴婢不会走远,奴婢就守在门外,娘娘有事记得随时召唤奴婢!”
“嗯!”楚凌兮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从喉头轻轻挤出一字算是回应。
青竹慢慢从床边站起身,最后向女人看了眼,片刻迟疑后,终于还是转身向外走去,可这一回头,却实在吓了一跳。
第35章 他这算不算是自食恶果?
不知何时,门口已然多了一道明黄色身影,剪手在后,夜子离就那么静静伫立着,阴翳的视线直直落向躺在床上的女人。
满园伺候的宫人早不见了踪影,想来是被皇帝打发了,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她们方才的对话,青竹看着男人冷沉的脸色,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她只是害怕触怒龙颜会让自家主子更加不好过,走上前,青竹冲着男人福了福身子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娘娘她……”
她本是希望借着女人小产悲伤的由头有的放矢的跟皇帝求个情,希望他能念及主子刚刚失了孩子,不计较对方情绪激动下对他的不敬。
可青竹后面的话还未来的及出口,便被夜子离挥挥手打断,“你退下吧!”
他声音很低很低,无形之中产生了十足的压迫感,但若是足够细心的人,或许也能听出他掩藏在低冽之中的淡淡叹息与哽咽。
他站这里很久了,主仆两人的对话,他一字不落全都听在了耳中,就是她的那句痛恨自己还会相信他的鬼话,让他顿住了脚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盯在了原地,无论如何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他不是怪她不敬,只是觉得不知该怎么面对她而已。
他原本真的想好了,想要把这个孩子留给她。
哪怕孩子长大后知道一切真相会痛恨他这个亲生父亲,甚至终有一日,会亲自将匕首插进自己的心口,他也认了。
只因为那是她和他的孩子,只因为得知这孩子的存在时,他在她闪烁的眼神中看见了久违的熠熠光彩。
可惜,所有的欢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是他给了她希望,最后这份希望却又被硬生生的掐灭了。
转瞬间,屋子里只剩下夜子离和楚凌兮两人,一个仰面躺在床上,一个依旧站在门口,明明谁都知道对方就近在身边,可又似乎谁也察觉不到谁的存在。
良久的死寂后,终于还是楚凌兮率先开了口,“皇上是来这里验收成果的吗?还是想要假意送些关心,显得你没有那么渣?”
“夜子离,你又何必这样?从前我只以为你冷酷无情,行事最起码还是光明磊落的,却不想……”
“原来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她勾了勾唇角,笑的很冷,很冷,“夜子离,我打心眼里看不起你,真的!”
她的每一字每一句,全都带着锋利的刃,一下一下剜在了心口,情绪一直都在崩塌的边缘徘徊,夜子离的双手早紧紧攥成了拳头。
直到听见她加重语气说出看不起他几字时,他所有的冷静与理智,就在那一刻悉数化为乌有。
终于踏步上前,他单手钳起她的下颌,嗓音残哑的问:“如果朕说,这件事并非是朕授意,你会信吗?”
其他的所有罪责,他都可以背负,反正他本就是个满身罪孽的人,可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尤其还是她跟他的孩子,这罪名他实在无法承受。
说到底,还是深埋心底的恐惧在作祟,不论面上表现的多薄情,不论对楚家究竟有多少恨意,他终于还是害怕,害怕自己会彻底失去她,人也好,心也罢。
她冷着眸,幽幽的看他,淡凉如水的视线没有一丝波澜,平静的仿佛一个完全没有七情六欲的行尸走肉。
好像从没有哪一刻,她表现的如现在这般让他看不懂。
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她明确的回答,只有凉飕飕的一句“不重要了”让夜子离本就不明晰的眸瞬间狠狠沉了下。
这种不被人相信的感觉,他曾不止一次给过她,如今他这算不算是自食恶果?
顺势松开钳在她下颌上的手,他自嘲般冷冷勾了勾唇角,尔后径自起身离去。
男人一从凤鸾宫走出,等在外面的冯熙便赶紧迎了上去,“皇上,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御膳房的一名宫女在皇后的午膳里放了堕胎粉,这才导致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