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的脸色不好看，莫寒影向一旁泪眼迷离的秦舒探了眼，蹙了蹙眉，小心插话道：“师兄，虽然舒儿方才的话有些过分，但她也是在为大局考虑！”
“楚凌兮知道了你的身份，确实不该留，我知道师兄不忍伤她性命，但最起码，她那一身武功，不能留！”
垂在身侧的手不觉紧紧攥成了拳，夜子离面色铁青，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淡漠开口，“她的事朕自有分寸，若你还当朕是师兄，送秦舒回去！”
他们相识时，男人还只是一个落魄皇子，这么些年，莫寒影生死追随，从不是因为对方高高在上的身份，而是对他宠辱不惊、面面俱到的敬重。
同为男人，此刻，他能明白师兄的心情，也知他必有自己的考量，旁人无法帮他，更无力改变什么。
抿了抿唇，莫寒影应了声“是”，径自取下自己插在断壁上的长剑，不顾秦舒的挣扎，强行拉着她走了。
等两人的声音完全淹没在呼呼风声中，楚凌兮抬眼，愣愣向着男人的俊脸看去，“你是……吴越五皇子，萧慕轩？”
“难得你还能记得朕的名字！”夜子离松开揽在女人腰间的手，低低发笑。
“你竟然还活着，可你为什么会变成夜子离，真正的夜子离呢？”似是想到了什么，楚凌兮的声音微微变的有些颤抖。
眼看着她双眶渐湿，男人了然扯了扯唇，不答反问道：“答案已经在你心里了不是吗？何必再问？”
“你杀了他？”明明在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结局，可当真的把话说出来的时候，楚凌兮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阿离，她的阿离，那个曾经在异国他乡唯一给她温暖的男孩，那个用仅有六岁的娇小身躯将她护在身后的男孩，就这样死了吗？
而她，不仅嫁给了将他杀死的仇人，还助纣为虐的帮着对方打败了他的亲兄弟，登上皇位，夺了他们夜家江山，最后也将自己和自己的家国逼上了绝境。
她从被废以来，遭受的所有痛苦与屈辱，相比于这些，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如此结果，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萧慕轩，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替阿离报仇！”情绪激动，楚凌兮拔了头上的发钗，猛地向男人的胸口刺去。
她的武功与对方相比，终究远远不如，又岂能真的得手，发钗的尖端将将触及他的外袍，她的手腕便叫人紧紧握住，再难向前分毫。
“替他报仇？”男人放声而笑，目光冷的瘆人，“作为楚鸿山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说报仇？”
“当初若不是夜长风狼子野心，借着父皇的信任，买通宫人向他下药，后又暗中与你爹勾结，密谋造反，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男人口中所提的两人，皆是萧慕轩生父——吴越文帝还是皇子时的绝交好友。
其中，夜长风是夜子离的父亲，前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也是后来北宸国的开国皇帝。
而楚鸿山，也就是楚凌兮的生父，武将出身，因作战骁勇，大破匈奴，年纪轻轻，便受封为一品大将，此后更是在战场上屡立奇功。
看似无限风光，可当敌兵被逼退，国家和平之后，如他这样的大将军，总难免有功高震主之嫌。
楚鸿山为人精明，他深知可与帝王共患难，却难同享福的道理，不等皇帝开口，便自请远离京城，戍守边关。
越文帝试图挽留，可他却坚持离开，边关毕竟荒蛮，文帝感念昔日情分，封他为王，就这样，楚鸿山成为吴越开国百年来，唯一一个异姓藩王。
当年宫变发生时，楚凌兮时年六岁，那时候，她还在上京做质子，对那一场厮杀，她亦是印象深刻。
红彤彤的火光，照亮了大半片星空，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道，还有那满地的尸体，更是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地阴霾，成为她童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眼见着男人的双眸越发变得猩红，楚凌兮秀眉不觉间紧紧蹙起，“成王败寇，皇权的世界向来如此，若是夜伯伯与我父皇不动手，文帝也未必就能容下他们！”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阿离一直真心与你相交，当年的一切，非他所愿，你已经冒用了他的身份，为什么就不能念及兄弟之情，留他一命？”
亡国之仇，灭族之恨，他的痛，她或许能懂，可这并不能成为她原谅的理由，因为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她以为，与他之间，相负的一直是他。
听见女人口中对夜长风以伯父相称，男人暗沉的双眸中的阴翳不觉又多了几分，“好一个成王败寇，既是如此，那朕所做的一切，又有何错？”
他弯唇，冷冷一笑，“十三年了，大明宫血流成河的时候，朕只有七岁，萧氏皇族的子弟，大多也都是还未长大的孩子，甚至还有未出襁褓的婴儿，他们又有何辜？”
“你觉得夜家的人不该死，朕的那些兄弟姐妹就活该为了夜长风和你爹的野心买单，成为他们功成名就道路上，堆砌脚下的累累白骨吗？”
“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难道朕要留着夜子离的性命，等你得知真相后相救，与他一起来杀朕？”
“既是如此，你方才又何必救我，就让莫寒影一剑挑破我的喉咙，不是一了百了吗？”她凝着他，语气淡漠的问。
“若说朕在那三年的相处中，不知不觉爱上了你，所以不想你死，你信吗？”目光倏的变得柔和，他的嗓音残哑的有些不成样子。
第51章 当是朕偿还对你的亏欠
“你觉得我该信吗？”楚凌兮眉眼清冷，不答反问，眼底却在不经意间闪过一抹黯然。
她那带着几分幽怨的神情，此时看在他眼中竟是有些让人欣喜，伤也好，恨也罢，有反应最起码说明在意过。
想着她定是因为秦舒的事情心有介怀，萧慕轩也不管她想不想听，抓着她，便着急的开口解释道：“兮儿，其实除了你，朕从来没碰过其她女子，包括秦舒！”
“她根本就不曾怀过朕的孩子，而朕之所以对她好，也只是为了报恩而已，无关乎爱情，从头至尾，朕就只爱过你一个人！”
只爱她一人，只碰她一人，这是他曾给她的承诺，她以为他早忘了，却不想，还能听他亲口说出来。
楚凌兮不由的微微怔了下，却也很快缓过了神。
即便他遵守了他的诺言，又能怎样？错付的情，何必再去追究！
泪眼模糊，她凝着他淡淡回应道：“不重要了！爱如何，不爱又如何，你我始终只能是仇人，你能因为爱我，放弃发兵，放弃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吗？”
是啊，他们之间横亘着什么，他明明比谁都清楚，怎的又突然魔怔，生出了非分之想。
阴翳的眸如深海般沉邃，萧慕轩锁眉沉默，心中却到底还有几分期待，哪怕终会刀兵相向，他也想知晓她的心思。
可还未待他启唇询问，她却好像是会读心术一般，抢先给出了回答，“我的爱，从始至终，只属于真正的夜子离！你不是他，你喜欢谁，都与我无关！”
“所以，你没有必要跟我解释！技不如人，既然我落在了你的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被她冷漠的话语刺激，萧慕轩眸光血红，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倏的加大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生生捏碎。
“这个名字，这副皮囊，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你与朕成婚三年之久，难道从头至尾，让你心动就只是这张脸？”
就难么冷冷的凝着他看，楚凌兮忍着手腕上的疼，一声不吭，清豁的眸没有一丝温度。
“这样也好！”从她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男人哼笑道：“如此，朕倒也不必再有什么顾及了！楚凌兮，你想求死，想要去陪你的情郎是吗，朕偏不如你愿！”
“朕要你跟朕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国覆灭，族人被屠，当年楚鸿山加注给朕的所有痛苦，朕也要让你全都品尝一遍！”
话音落下，他将她抵在自己胸前的发钗放下，拉着她抬脚便要往回走。
就在这一刻，楚凌兮却趁着他手上力道稍松时，握着簪子反手一划。
在男人察觉到危机放手的间隙，她再次握着发簪向他刺去，回过头，萧慕轩但见银光一闪，簪子锋利的尖端已然递到自己身前。
这一回，他没有闪躲，而是由着她将那簪子插进自己的心口，“撕拉”一声，随着金属划破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响起，浓浓的血腥味道随即飘入鼻中。
“你为什么不还手？”簪子深入肌肤约一寸之深，楚凌兮的动作却蓦的顿住，他明明可以避开，甚至反过来将她杀掉，可他却没有。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感受着男人熟悉的温热气息，她的心终究还是忍不住隐隐作痛，沾染鲜血的右手不经意开始微微颤抖。
“怎么？你心软了？”他看着她，唇角噙着嗜血的笑，他一步步向她靠近，她却下意识的一步步跟着后退。
“你别再过来了！”楚凌兮秀眉紧拧，提高音量冲着他吼。
“萧慕轩，你现在这样算什么，算是对我的施舍吗？我不需要！你以为这场仗，你就一定能赢吗？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些？”
千头万绪，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恨之入骨，明明杀了他所有的一切就会结束，可到头来，她的手终究还是不听使唤了。
是不屑他的施舍，还是有其它的什么情绪在隐隐作祟？
虽是追着她的阿离而来，可终归眼前这个男人才是她真正的夫君，这三年的时光，给她宠爱的是他，给她伤痛的也是他。
而他的怀抱那么熟悉，那么温暖，总能莫名的让她心安，让她依赖。
隔着十几年的时光，她仿佛真的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护着她的小男孩的影子，难道仅仅因为他盗用了对方的容貌与身份吗？
就在楚凌兮出神间，男人向她逼近的脚步已经停下，但她的手腕也随之一紧。
从思绪中抽离，她看见他抓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将那发簪往血肉的深处送。
“阿离！”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倏的夺眶而出，她恍然间这样叫了一声，下意识的就想把手往回收。
原来她还是把他当成他，萧慕轩苦笑，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下，“这道伤，就当是朕在偿还对你的亏欠！”
第52章 楚凌兮坠楼，夜子离崩溃
方才的那一瞬间，他真的失去了理智，想要把命给她，只要她杀了他，这一切便可以就此终结。
可她终究错失了机会，那接下来，他只能做他该做的。
化拳为掌，在她抓着发簪的手臂上轻轻一送，随着楚凌兮踉跄后退，那簪子子自然而然从他心口抽出。
鲜血飞溅四射，男人却丝毫没有理会，只是跟着女人的脚步上前，大掌整个覆在了她的天灵之处。
甚至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楚凌兮便察觉到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头顶开始，顺着四肢百骸渐渐在全身游走，紧随传入耳中的是男人冰冷的声音。
“莫寒影说的对，你的武功太危险，不该留！”
原来他是要废掉自己的功夫，楚凌兮恍然。
身上的真气完全不受控制，她疼的额角冷汗直冒，想要抽身，可却被男人的内力吸住，根本挣脱不开。
眼见着她的小脸，因为痛苦皱的不成样子，豆大的汗珠悄然顺着额头滴下，男人幽深的黑眸倏的一顿。
终于还是在将要成功时收了手，他手掌从她头顶滑落至脖颈间，顺势点了她的穴位。
“萧慕轩，你要做什么，王八蛋，你赶紧给我解开！”
身子完全动弹不得，楚凌兮睁大眼睛向着男人瞪去，着急的破口叫骂，两行清泪早已悄无声息的从眼眶流淌而出。
对她的叫骂置若罔闻，却被她的眼泪深深刺痛了双眸，男人蹙了蹙眉，上前一步，将她整个扛在肩上，转身跨步离去。
“萧慕轩，你混蛋，放我下来！”明明不愿，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这样的绝望与无奈，恍然间让楚凌兮想起了眼睁睁看着杏桃被杖责致死的场景。
“那个可怜的五皇子，早在十三年前的那场战火中丧生，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萧慕轩，朕现在，只是北宸国皇帝，夜子离！”
一脸沉静，说话间，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喉咙处一点，被点了哑穴的楚凌兮，瞬间连声音也发不出了，只剩厚重的无力感在身体里四处游荡。
……
狼烟四起，北宸与埋伏在南蜀的细作里应外合，连破数城，楚鸿山宝刀未老，御驾亲征，可终究因为实力悬殊，接连败退。
从吴越国破开始，被众人用生命力保的七岁小皇子，在亲眼目睹那场惨祸后，本就有着远超同龄人成熟的他，更是一夕长大。
卧薪尝胆，暗中谋划布局十三年，他的势力早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了南蜀各处，朝堂、官场，甚至各路军队中，几乎都有他的人潜藏。
人的命运，或许从出生的那一刻便由生辰八字定了，有些人生来就是注定的王。
萧家那么多皇子，众位忠臣之所以力保五皇子，并非机缘巧合，而是因为他自小便展现出了远超其他兄弟的能力，亦是吴越文帝在世时最为看好的一个皇子。
当初，前朝兵部尚书秦峰，也就是秦舒的生父，将自己的儿子与萧慕轩做了替换，这才以假乱真，迷惑了叛军。
为了拖延时间，他更是用血肉之躯，拼命阻住叛军的去路，这才为萧慕轩制造了从密道逃走的机会。
秦家次子，一命换一命，所有人都以为吴越萧家早已绝后。
北宸与南蜀结秦晋之好，更是签订了百年和平条约。
夜长风与萧鸿山全都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安享太平，又哪里会对自己的“儿子”、女婿格外设防。
利用细作挑唆君臣关系，在南蜀朝局陷入一片混乱时，北宸用将近一点五倍的兵力，以压倒性实力挥兵南下，岂有不胜的道理。
南蜀军中频繁出现叛军，萧慕轩毫不费力拿下玉陇关，直逼南蜀都城，汴州。
眼见局势扭转无望，在敌方将领的一再招降下，南蜀军心越发动摇，军中副将临阵倒戈，趁楚鸿山不备将其刺伤，作为敲门砖向北宸投降。
皇帝被捕，南蜀残兵瞬时大乱，溃不成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