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察跌坐在地,怔忡地望着两只血手掌,仿佛自言自语:“我说了,我告诉过你的,你过来,我会对你不客气。”
游澜京步伐不稳,披上白袍,却在站起来时,牵连到腹部的剧痛,不慎将一架屏风撞倒。
他不是因为腹部的伤,才这样心神不定,从前在边关,他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那个时候可以淡然处之,谈笑间刮骨割肉疗伤,现在,失魂落魄。
受伤的恶兽,獠牙毕现,他一手扶墙,额头汗滴不断坠落,虚弱苍白下,比之往常,凶狠万分。
游澜京抬起头,眼角的绯红,唇瓣最里面的红,红得杀气腾腾,眼神锋利,狂气横生,七八月酷烈的骄阳。
“首辅……”
玉察终于回过神,她想站起身,朝游澜京走过去。
“不要过来。”他低声喝道,一手挡住。
语气异常冰冷,他眼底的杀气之下,是掩饰不住的疑惑和伤心。
“不要过来!”他重复了一遍
游澜京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那双凤眸,曾经算计她,威胁她,现在……又是这样充满了哀恸。
他生得高大,武艺精湛,即使受了重伤,也是强横的一方,能毫不费力地折断少女的脖子。
可是对峙着瘦弱的玉察,他却显得这样脆弱。
玉察往后跌退一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脊背发寒,游澜京会杀了她!
游澜京锱铢必较,狠毒暴戾,自己背叛了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方才,她的精神被逼到了极限,刹那间,为了阻止他强迫自己私奔。她捅伤了游澜京。
游澜京……绝对会杀了她!她不寒而栗地连连后退,一手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盈蓄的烛泪,炙热、滚烫,泼在玉察的手腕,顿时,红肿一片。
烛火吞噬着肌肤,疼痛难忍,她捂住了手腕,已经烫出了小水泡,蹙起的眉头,又松开,她出了神,疼吗?他会不会更疼?
这时,窗外,土街上,一阵震动,整齐的步伐声,甲胄摩擦,沉重有力,黑鹰掠过土室屋顶,巡视、侦查,不详的预兆。
土地扬起尘嚣,马蹄践踏,夜色中,骏马的响鼻声格外明显,一列列黑铁甲胄士兵,从城镇那头涌过来,是德王的部下。
德王来白勒关,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抓游澜京!
听闻游澜京携公主逃跑后,德王怒火中烧,他偷了自己的腰牌后,更是脸色阴沉,当场拔出剑来,怒喝道要宰了这个小畜牲。
他这一生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老家妻子生的小子,肥头大耳胖成球了!成日被人暗地笑话,怎么丰神俊朗的德王生了这么个纨绔,小妾通房手拉手能绕王府两圈。
他从不曾说,这一生最骄傲的便是培养出义子游澜京。
心头怒气不曾消下,他搁下剑,静静坐在书房,一夜间衰老了许多。
这一个月里,李家无数次弹劾首辅,要求发落首辅,他强硬地吐了一句,子不教父之过,要算账就找他这个做爹的,众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提这茬。
德王吩咐了下去,各地官府开始发放通缉令,一旦抓到游澜京,立刻打晕,绑起来,缺胳膊少腿也没关系。
给他两条路,要么死,要么抬到圣灯宫,立即完婚。
酒室,二楼,两人都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血袍青年忽然走近,玉察心下一惊,害怕地闭上了眼,她以为下一秒就会被游澜京拧断脖子。
没想到,游澜京带着血的唇瓣,亲住了她。
游澜京竭力维持着镇定的神情,不愿攒起眉心,哪怕腹部的伤,是致命伤,换做一个普通男人,这一刀下去,熬不过半柱香。
他心中,其实是疑惑不解的,玉察究竟是想杀了他,还是不慎插中的呢?但是,不重要了,他不需要知道答案。
游澜京的伤口极疼,他向来报复心重,以一报十,可他却不愿意施加痛楚给玉察,哪怕,只是咬破她的嘴唇。
他原本是打算这样做,现在,却只想轻柔地亲她,他自己的唇瓣上,热乎乎的血液流淌,在唇齿间,带着浓烈血腥气,误会、不解,伤恸……还有他带着白雪梨花香气的爱意,汹涌而至。
因为疼,所以不愿意她疼,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人世间最浅显的道理。
游澜京没有问她为什么,也没有责怪她。
他只是……他只是低声呢喃了一句。
“公主,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融化在血腥气中,玉察静静睁大了眼眸,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心慌意乱的泪水,流落在两人的唇间,被他细细吻碎。
游澜京松开了玉察,他跌跌撞撞地后退。
一路上,带倒了板凳,花瓶跌落得粉碎,嘴角,衔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若有若无,无可奈何,求而不得的……苦涩,他站在了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