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玉察原本想大喊,却愕然失声。
一身宽大袖袍,夜风下,凄凉,吹拂得摇摇晃晃,猎猎作响,最后一抹笑意,消失在窗前。
游澜京从二楼,身躯后仰,径直摔落了下去。
玉察只听到“砰”的一声,物体坠地。
……
那晚之后,玉察再也没有见过游澜京。
游澜京身负致命伤,又从酒室二楼摔落下去,黑甲士兵冲进来的时候,只在酒市下方,寻到了一大滩血迹。
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游澜京死了。
德王控制了整个白勒关的医馆,守株待兔,一连过去了一个月,一无所获。
他跑不远的,说不定,早藏在白勒关哪方地窖中,因为重伤不愈,痛苦至极地死去,化成了一具白骨,若是他逃到了沙漠,那里险恶万分,毫无人烟,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再说,德王命令各个州的官府,处处张贴画像,天罗地网都寻不到的,只能是死人了。
一个月的时间,玉察从白勒关抵达了阴山。
原本德王想将她送回盛京,李游在德王面前会谈一番后,终于,亲自将玉察送到了阴山宋府。
宋府,慧娘娘的母家。
慧娘娘在娘家,不似在深宫那样委曲求全,小心翼翼,成日一副不得已的贤淑,在那座晦暗的宫中,天空都是被圈起来的,灰蒙蒙,透不过来气,人也低着头,毫无精神气。
像被深宫里那座古井里拴着的铁链,吸进了三魂七魄,她的笑容是温柔的,腼腆的,端方的,从来不热烈,也不高声说话,步伐都像量过的,衣裳合规合制,循复往来,人样子都是模子里打出来。
但是在阴山,慧娘娘穿起鹅黄的衣裙,戴起未出阁时的首饰,她坐在亭台上看荷花,小扇扑流萤,面容姣好明媚,身形纤瘦清丽,真好似少女一般。
谁都不会以为她是宫里的女人,慧娘娘眼角眉梢的笑容,灵动鲜活,红唇白齿地笑起来,光彩夺目,生生娇艳过了一池的盛夏荷花,玉察坐在她身旁,安静地用着茶点。
惹得杨柳外一行世家公子,停马驻足,望着这两名女子,一时间恍为天人。
“真没想到,我还能有回家的一日。”慧娘娘十分惬意。
“小玉,听说那个恶贼死了,我真是痛快极了。”
慧娘娘问道:“你痛不痛快?”
沉默半晌,青蓝的亭角下,少女嘴角微抿:“痛快。”
随后,她站起身,抓起白瓷碗中的一把饵食,挥洒向了湖中,不少打在了圆滚滚的荷盘上,鲤鱼成群结队地拥堵,争先恐后,嘴巴一翕一张地夺食。
烈阳下,少女抬起手掌在额前,眯着眼,望着天空,不知在看什么。
如果,所有人都说他死了,那么,他肯定真死了,因为……连他的义父,神通广大的德王都这样说。
也好,真好,他死了之后,果然,没有再做过噩梦。
虽然,他的死,也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如果没有那一刀,说不定游澜京还顽强地苟活在人世间。
慧娘娘说:“那叫替天行道!”
那条寻找着光的恶蟒,终于孤零零地一个人坠落,沉眠在万丈深渊,水潭底下,他会化成一座无人问津的骨架,不能兴风作浪,不能掳掠少女。
她终于从那个夜晚走出来了,第一次踏入首辅府的夜晚,在白马津外宅的无数个日夜。
而今,亲人在身旁,日光辉灿,暖洋洋的,空气新鲜,不会有莫名其妙的阴冷,环上她的腰身,总之,一切都好。
少女又撒了一把饵食。
阴山多道观,其中,圣灯宫是香火最盛的修行圣地。
这一日,慧娘娘打算携了玉察,一同登上圣灯宫,在观里住几日。
同行的还有李游,一路上,李游规矩周到,细致稳妥,面对一堆女眷的故意刁难,坦然一笑,应对自如,有时一本正经的模样,将慧娘娘逗得开怀。
慧娘娘一根玉指朝着他:“你呀,比你那个只会下棋的哑巴爹,心思通透多了。”
然后,慧娘娘悄悄在玉察耳畔说:“小玉,你的这个未来夫婿,我觉得很可以。”
圣灯宫在一整面的凌霄峭壁之上,翠屏相拥,云雾渺莽,大大小小的洞天福地,有如繁星,常听到百年白猿高啸,半山腰,泉水流淌,有野鹤仰头,回应一声声猿啸。
云雾下头,是白茫茫的湖泊,登山小阶,古木掩映,从郁郁葱葱的绿荫走上来,天色将晚。
道馆上下都清楚,来的人是天家的尊贵身份,圣灯宫虽然身在江湖,倘若没有接受朝廷的敕封,也不会有今日的繁荣,德王、李家老家主,都曾经在圣灯宫修过心性。
是以,圣灯宫算是与皇室关系最亲近的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