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提议晋封了几位品行端庄的宫中旧人的位份,陛下也点头称好,便是在这般那久违见天颜的张昭仪册封为贤妃、宁昭容金氏晋为宁昭仪、容昭媛李氏晋封为容昭容。
菡萏暗自伤神,天子已有个把月儿不曾来过“菡萏殿”了,若说不忧心诚然是谎话一桩。这后宫的位份变了,连人心也变得蠢蠢欲动了,就连她也不免俗地到太后跟前走动。这走动多了,连太后的脸容也笑得真切,满口地期盼着她的孩儿降临。
今日她本想着在太后处闲坐,不想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却不自觉地说了句“陛下如今终日腻在皇后处,也不知两人可是为太后的寿辰筹划。”
“你怎知陛下与皇后腻在一处?”菡萏全然不觉自己问出的话是多么的无礼,不知为何闻得那句“腻在一处”,她的内心烦躁与莫名的愤怒。
“小主!”老嬷嬷颇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菡萏此时才惊觉自己乃是出言不逊,冒犯了帝后的鹣鲽情深。
“嫔妾一时糊涂,还望嬷嬷指教。”菡萏妄顾自身有着六个月的身子,恭敬地跪了下来。
幸好老嬷嬷眼明手快地把她的动作稳住,言辞间颇有自责地唠叨着:“小主乃是福气之人,何必为着老奴一句而这般折腾。小主无需担惊受怕,老奴瞧得出,小主待陛下乃是一往深情,而陛下待小主也是情有独钟,这两情相悦本该是喜事,若是寻常人家,兴许陛下独属小主;然则陛下乃是天之骄子、人中之龙,自是要在位份处委屈小主。”
菡萏被老嬷嬷绕得脑子有些发昏,不自觉地羞红着脸“啊”了一声。此事算是她糊涂了,因着没有初见名舞月的那种悸动,她才会懵然不知原是动情了。
难怪她闻得他与旁人亲近之事会变得这般患得患失,原是她早已忘却了情窦初开的名舞月,转而喜欢上了这温柔的天子。初时,她着实不甚喜欢与其亲近,可如今的她已然忘却入宫之初,陛下不在身侧的日子,区区数月不见便满心烦躁不安。
从太后宫中出来,菡萏这心思也见不得清明,倒是止不住地想着天子与皇后萧氏素来不热络,为何老嬷嬷却说两人如今乃是鹣鲽情深?她脑子越发胡思乱想,这脚步也变得不由自主。
自她越发深得圣恩以来,这御书房早就被下旨,但凡菡萏前来则无需通传,由着她进出便是。如今宫人见她身姿,也不去拦截,就连和煦也自觉地为她引路。待得她与和煦闯入御书房更是当场傻眼了——陛下妄顾皇后萧氏的推拒,硬是扣着她的后脑强吻着。
瞥见她的身影,皇后萧氏奋力推开天子,懒理此时散开的衣襟与露出的细腻肌肤,她一脸惶恐不已地欲要上前给她解释,然而天子却一把拉住她的身子,仍由她这般衣衫不整地杵在原地。
“放肆!”
天子的一声厉喝,竟让她如在大寒天里淋了一通凉水般通体透着寒意,她极力欲要维持身子,奈何早已软下的娇躯不甚好使唤。还好身旁的和煦提臂协助她艰难地跪了下去,这人跪下才惊觉脊背后是一片湿漉。
“嫔、嫔妾大意,还望陛下、皇后娘娘恕罪!”纵然心中万般不情愿,奈何此刻的陛下乃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凛。
“小小嫔妾为何私闯御书房?!可是管教的嬷嬷不懂事,忘却告知你:御书房内,妃位以上者方能进入?!”天子的脸容如同恶煞般,这语气也是充满着质问的意味。
菡萏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不懂为何昔日里甚为温柔的天子此刻却是这般暴戾。当初分明是天子亲自下的旨意“若无军机要事,菡萏殿崔氏出入自如。”,为何个把月儿不见便是这般无情?!
“和煦,把那管教的嬷嬷悉数扭送至暴室,至于祥婕妤,目无宫规,冲撞了寡人,撵送回‘菡萏殿’闭门静思!”这些不懂眼色的宫人,可是觉得他这个少年天子乃是软柿子?!
“陛下?”菡萏盯着天子,那张小嘴张合了几回也说不出话,她不过前来探望罢了,为何惹来天子的动怒?
天子目无表情地看着她,这眼眸里已然是没了昔日的情爱,甚至生出了几分厌恶。“寡人虽是下了旨,奈何你却是这般不懂事。”
一句“不懂事”,就如寒霜一夜吹过,菡萏不懂为何刹那间便成了失宠之人。当初是他口口声声地说不爱皇后萧氏,如今却又与其在此要地翻云覆雨,试问他有何颜面恼羞成怒地责备她?!
第18章
“还愣着做什么?!下去!” 皇后萧氏极难为情地呵斥着菡萏,站于她身旁的天子,怒意越发沉重。
太后虽为深宫妇人,然而她在丹青、绘画之上甚有见地。适才她捧着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真迹于天子,此画是她母族在坊间寻觅良久之物,寻找数年觅来不少懂得鉴别的能人雅士多番甄别,终是确定为真迹方才送入宫中。
递画之间,天子抬手却不接画,大掌轻抚上她的柔荑,皇后萧氏秀眉一拧,欲要避开却发现天子正扣着她手腕的脉门,让她使不出力气来。一声似笑非笑的“菀菀”吓得她脊背一阵阴寒——那个她极度暴戾的夫君归来了!
“嫔妾无礼在先,甘愿受罚。”菡萏强忍着泪珠,恭敬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随着和煦作“请”字,她深深地吸了吸鼻子萧索地离开。
对于屋内的骤变,名舞月的飞眉止不住蹙成川字,看着菡萏萧索的背影,他的胸腔也跟着萧索起来。他蓦地转身,对着身后的迟无涯一阵咆哮:“你到底何等居心?!”
“此事合该问你,你可知雷玉帝君已知晓你与天帝私下干的好事!加之,你当真稀里糊涂地乱了旁仙之修行,也乱了这小表嫂的历劫。雷玉帝君本想到老天帝处弹劾你等,奈何两日前与睿姬娘娘于宫中打马球之时,被其错手敲伤了左脚。听上生星君所言,雷玉帝君的左脚如今肥肿难分,药君这几日也忙着为其疗伤,是以无暇前去弹劾你等之荒谬。”迟无涯不甚客气地直言,适才他以术法将名舞月自那凡皇之躯抽了出来,着实少了先礼后兵之道。
“啊?”名舞月不曾想过那个在仙界神界出了名的小温柔帝后居然行了“谋杀亲夫”这码戏儿。“许是不要命了吧?纵然雷玉帝君很是宠溺她,却也非待她千依百顺。”
“此事具体如何,我不甚清楚,只知睿姬娘娘畏罪潜逃,欲要回北荒的君山娘家,奈何这‘六司’领着雷玉帝君的天旨没收其玉牒,此事方才不成事。”迟无涯顿了顿,“我思量着睿姬娘娘能这般‘心狠’定必与小表嫂有干系。”
“诚然你言之有理,据我所知,菡萏嫁予我后,若是遇上不顺心之时便会去练霄宫觅睿姬娘娘。”名舞月轻啧一声,诚然他也很是不爽菡萏终日往练霄宫跑去,“该不会菡萏喜欢的乃是雷玉帝君?”
“荒唐!”迟无涯没好气地推了他一记,“众所周知,雷玉帝君乃是个刀子嘴、婆子心之神君,加之其待睿姬娘娘素来一往情深。我瞧你是其身不正,是以看谁都是包藏祸心,没个安分。”
“适才你说,我乱了旁仙之修行又是怎样的一回事?”名舞月自觉无暇理会这凡间之事了,听迟无涯所言,菡萏与这练霄宫乃是不清不楚的,若不前往细问,怕是终身觅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表嫂此回历劫凑巧与那正值七万岁精怪之圣王花满棠重叠,如今被你这么瞎搞,也不知能否顺利渡劫。雷玉帝君正是为了此事才发难的,毕竟那花满棠是一介圣王,万一渡劫不成魂飞魄散,这精怪又成了一方隐患。”迟无涯自觉他这玄武星君当得很是窝囊,终日替谁兜底。
雷玉帝君的愤怒正是因着此番历劫除却菡萏,尚有那位精怪的霸主,万一出了差池,这精怪为免恶斗就只可由魔尊重锦官主宰。诚然,一方独大乃是后患无穷的,毕竟魔尊重锦官并非老魔尊重淙那般,是个一言九鼎的、铁铮铮的神君,乃是一个变数。
“罢了,你我先去练霄宫会一会睿姬娘娘。”
名舞月与迟无涯信手招来一朵腾云,往炎天的练霄宫奔去。穿过南天门,两人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汉白玉宫殿,大门处迎来的是益算星君。三人作揖行礼后,名舞月率先说明来意后,便随着益算星君踏入练霄殿。
益算星君领着两人穿过繁复的廊道,在一处牌匾写着“凤仪阁”的庭院门前,围墙之内传出阵阵的稚童嬉笑声:小帝姬奶声奶气的求饶,夹杂着两位小皇子的逗笑声,还有睿姬娘娘的柔弱嗓音。
而雷玉帝君与度厄星君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外冷悌着来人,他的左脚正如坊间所言那般包裹着,白绢处渗着阵阵药香,昔日拿在手中的长生桃扶老如今成了支撑身躯的木架。
他早已料到名舞月会来练霄宫,也早已料到他定必来找睿姬,是以他在益算星君的禀告后,许了名舞月入宫,而自己也在度厄星君的陪同下来到此地。
“小神等见过南极真皇!”
“鬼帝若此番前来为了‘四辅’之平稳,老身很是乐意与你详谈。若仅是为了儿女私情,请恕老身不得空。”雷玉帝君疏远的态度让名舞月更是觉得他有心隐瞒着什么。
“小神此番前来却是因着菡萏之事,欲要与帝后娘娘详谈。小神知晓,菡萏每每遇上烦心之事便前来谒见帝后娘娘,是以小神很是期盼能从帝后娘娘口中得知一二。”名舞月的开门见山引得雷玉帝君暗自恼火。
“那厮是你妻,这性好如何,你当真懵然不知么?身为枕边人的你,颜面何存?”雷玉帝君恼火地把支撑身子所用的木架重重地敲在地上。“罢了,你乱了圣王历劫之事,老身权当就此揭过。若无旁事,烦请莫要再来练霄宫!”
雷玉帝君柱着木架别过身子,这脸容比适才更显得疏远冷凛,仿若早已无心于眼前的乱局。那张鲜少示人的年轻容颜见不得因着责骂而舒心,反倒更显得寂寥与无奈。
“诚然帝君教训得是!小神之事,还望帝君成全!”名舞月硬着头皮应诺。
“睿姬娘娘如今被禁足,寻常神仙一概不许谒见。”度厄星君无奈地替雷玉帝君回话,此事诚然是睿姬娘娘处事不妥所致的。
雷玉帝君本就知晓其脚伤乃是睿姬娘娘故意为之,不去计较不过是不欲伤了夫妻情分;然而这睿姬娘娘竟行了畏罪潜逃之实,着实惹得雷玉帝君心烦气躁。是以,才惹得雷玉帝君不顾情分对她禁足了。
“小神心中尚有满腹疑窦,还望帝君恩准!”名舞月撩开长长的衣摆,扑通一声跪在雷玉帝君身前,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睿姬,不宜会客,你就此死心吧。”雷玉帝君看着被侍卫推开的庭院大门,径自柱着木架慢慢步上台阶。“此外,烦请捎带一句于鬼后:睿姬此生与她终是无缘,莫再牵扯了。”
无人知晓雷玉帝君道出此话之时,乃是怀着何等悲切的心情。在场的神君只知,雷玉帝君此话着实让人灵台如受雷劈一般。那个柔弱的、已孕育三个孩儿的帝后娘娘,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西荒公主,两人竟是活生生的一对断袖恋人?!
这一切的乱局,似是在须臾间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睿姬娘娘屡屡协助鬼后菡萏,鬼后菡萏因何不愿孕育孩儿,在此刻已然冰释前嫌了,一切的谜团就揭开了。
“敢问南极真皇乃是何时得知此事?”他与南极真皇才是这神界仙界之内的大笑话,而她们不过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罢了。勿怪菡萏不曾因他为老天帝幺女动心之事而难过,甚至在其大闹半天崖之后,恳求他将其收房,原是她一直心有所属。
名舞月的话让雷玉帝君停了脚步,本以为他会显露出自身的怯懦,然而侧目之时却又是那般的从容不迫,他径自柱着木架艰难地跨过门坎,将欣长的身姿没入门扉之内。
“睿姬之事,老身素来知晓。”
七万年前,他于鹿吴山上与蛊雕异兽大战了七日,因着灵气耗尽而坠入睿姬所在的洞府之中。醒来已是三日之后,而他身上残破的衣衫早已被人换了一身干净如新的,他所处的洞府之内拐入一道人影,那仙君对于他的醒来并不稀奇。
倒是他不自觉地把身上的衣衫拢合,这仙界之内不知何时兴起了一道断袖之风,好歹他也是个正常无比的神君,且对于断袖之事乃是深恶痛绝的。
那仙君捧来一碗药汁,嘴里说着些注意休养的事儿。雷玉帝君感觉兴许此人乃是一介地仙医者,前来照料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喝过药汁,他因着胸腔处负伤极重又再转入沉睡之中,待得他灵台清醒已是七日之后。
他虽是醒来却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四万岁的睿姬抱着一个布娃娃趴在床沿边上,一双水眸瞪得如天上的繁星般,看见他有幽幽转醒之征兆,那张娇俏的脸容跃上喜悦之色。她极为兴奋地对怀里的娃娃道:“你看,若非师傅认出他是九重天宫的南极真皇,他定必被我阿爹扔出洞府,由着鹿吴山的猛兽将其撕碎。话说,他当真福大命大,除却坠入洞府之时砸伤了阿爹与师傅的贵客,这身子竟毫发无损。你说,他为何这般耐睡?”
眼看躺在床上的他一动不动,睿姬没好气地继续抱着娃娃嘟囔:“此事算是那神君倒血徽么?被此真皇一砸,竟生生地压断了腿。一眨眼,我已到了婚配的年岁,是以我师父黎山老母才引荐这位居于东海的龙族神君。我不懂,阿爹与阿娘又非不知我耐断袖之事,为何还答应师傅非要我出嫁?哎,于‘情’这一字,诚然我素来不知我该有何种想法。”
那时的他佯装未醒,但眸子不时窥看只顾着跟娃娃说话的睿姬,稚气未脱的她难掩美艳动人,连额间的桃花花钿也变得生动。当目光落在她一身极为好看飘逸的长裙,他的灵台竟生出一丝好感,她虽是个断袖神女,却不曾以男装故弄玄虚,着实坦率得让人不知该如何责备。
那时的他借口睿姬一家待他有救命之恩,怎也得以身相许方能作数。这一家子拗不过他的执意,只好唯唯诺诺地应诺,毕竟这要当神仙就不能得罪这“四御”真皇。随后,他在其父口中得知,此花钿乃是浑然天成的胎记而非刻意所为的。
闻得他要纳娶帝后,那时练霄宫最得宠、最美艳、也最入宫最久的天妃南海二公主近乎卑微地哀求:“为何非得给予帝后之位?帝君就不能把她当作外室么?我等姐妹三人权当不知便是。”
“这于你等毫无影响,她的家世不足以动摇她等之地位。”看着这位天妃哭得梨花带雨,他也心生怜悯地安抚。
“可她是你朝思暮想之人!”南海二公主委屈地搂紧他的腰身,自雷玉帝君从鹿吴山归来便终日魂不守舍,若非动情又该作何种辩析。
“身为天妃,你可知妒,为其乱家也?”淡雅的一句,噎得南海二公主不敢再多置喙。当年老魔尊重淙适逢家变而大闹南海,他挺身而出为老魔尊挡了这南海水君的发难——迎了二公主为练霄宫天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