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莙看着她,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林筱苒冷笑一声,似乎以为君莙没听懂她的意思:“没听明白么?这样的女人和我表哥才是天作之合,听说两人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就认识了,现在还是合作伙伴——”
“挺好的。”君莙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和她就没什么好聊的,转身欲走。
第158章 矛盾
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还是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这场拍卖价格终于尘埃,拍卖厅里发出不小的动静,不少原本在宴会厅聊天透气的人纷纷举步朝着拍卖厅的热闹而去。
一时间整个小花园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君莙不想回拍卖厅,那声象征着成交的槌击声响起,父亲祖辈苦寻几十年的那副画似乎终于有了去处,她本该立即回去确认是谁拍到了它,以便以后条件允许的时候,试着看看有没有机会收回。
可与此同时又不免有点担心,生怕一回去就得面对段天尧拿着那副用天价拍下来的画,对她露出温和满含期待的笑容。
她怕自己承受不起。
怕他说这是特地为她拍下的生日礼物,再一次提出跟他去美国的时候,自己会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可一方面她也不想呆继续在小花园里,虽然段天尧一直很希望她能和眼前这个年纪相仿的他的表妹成为朋友,可事实上从三年前第一次在段家见到这个女孩开始,君莙就知道林家对于君家一代传一代的敌视,并没有在她这一代终止。
甚至因为君家的凋零,而如今的林家变得更加富庶,林家这一代人对她的恶意反而更甚。
她知道林筱苒每每看着她时,那种要笑不笑的不屑代表着什么,是那种看着曾经比自己条件优越的人变得落魄,幸灾乐祸之余,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这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不仅在林筱苒身上有,其他林家人也一样。
君莙不愿去评价这种落井下石的心态多么可笑,也从来不觉得君家落魄了,自己就低人一等。只是觉得既然不是一路人,就没什么沟通交流的必要,所以以往见到林筱苒,她会主动能避则避,不想让段天尧为难。
但很显然,很多时候不是她想避就能避得掉的,君莙不知道这本来就是林家名下的会所,没了旁人的注意,林筱苒在自家地盘找起茬来更加有恃无恐。
君莙转身才走两步,披在身后被微微烫成了自然卷的头发就猛然被人一把抓住。
“装什么装!”林筱苒倒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借着靠近的动作快速的狠拽了一下就很快放开,不给人抓住把柄的机会。
只是君莙却被这瞬间的疼痛逼得不得不停下脚步,被迫转过身来。
林筱苒眼中透着不加隐藏的敌视,外加一种欺凌压迫的满足,没有将她因为疼痛而变了的脸色放在眼里,勾唇发出一声冷笑,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耳边。
“怎么?我说的不对?害得别人母子关系变得这么差,你该不会觉得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哪来那么大的脸倒贴,缠着男人不放贱不贱啊?还当自己是什么言情书网大家闺秀呢,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妈不过是个乡下上出身不得台面的拜金女,一个卖酒的说好听点叫销售,说难听点——鬼知道爬了多少人的床才让你爸做了冤大头,是不是君家的种还不一定呢——不过她倒也聪明,还算跑得快,不然整个君家怕要被你克死个一干二——”
满含恶意的嘲讽淹没在迎面泼来的一杯红酒中。
林筱苒瞪大不可置信的眼睛,她注意到服务员带着托盘靠近了却根本不以为意,更没想过不止被她讽刺过一次从来闭嘴不言的人会突然动手,还未来得及尖叫,君莙沉着脸将酒杯放回服务员的托盘上,紧接着抬手——
当着惊愣的服务员的面,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小花园里响起。
“林筱苒,我忍你,是因为你是天尧哥的表妹,不想他难做才不跟你计较,不代表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的家人。”
“你——贱人!”
满满一杯红酒,从让化妆师精心画了两个多小时的精致妆容上,滴滴答答的落到费心挑选的高定礼服上,林筱苒尖叫一声,很快反应过来,面露狰狞抬手就回了一巴掌。
因为夹杂着怒气,她这一巴掌的力道比起君莙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君莙原本可以挡住的,只是感受着刚刚打人过后手心微微的刺痛,她刚要挡就又下意识的放了下去。
她还要打比赛,脸受伤无所谓,但是手不行。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甩在脸上,将君莙的脸都甩偏了过去。
透过宴会厅的落地窗,看到灯火通明处,从拍卖厅涌出来的众人惊愣的表情。
认识的,不认识的,段天尧的,安娜的,以及——席路的。
君莙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不太好看,还有可能有些惊讶,毕竟她真没想到席路会出现在这里,这么恰好的看到自己这么难堪狼狈的一幕。
原本不怎么难过的,毕竟是她自己先动手打了人,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委屈。
怎么每次狼狈的一幕都要被他看到呢。
......
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隔着门板传出,透着女人气到发抖的歇斯底里和男人声嘶力竭过后的疲惫和坚决。
“如果我说非她不可呢?”
“非她不可,你有什么资格说非她不可,你以为你在用什么身份说这种话,你以为你吃谁家的米长这么大,是她君家吗,你姓段!你是段家唯一的独苗!”
“你、你要是、非要看上个姓君的也就罢了,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看上的是个什么东西啊,她那一身的毛病你不知道?你能保证不遗传!她自己君家死绝了我不管,但你休想让这种扫把星进门来祸害我段家!”
段母的情绪几近失控,出口的话一字不落,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把利刃密密麻麻的扎进君莙的耳朵里。
原来是这样啊,她想。
原来不只是因为她姓君的关系,而是因为她小时候的病。
再刻薄的话她都听到过,站在门外的时候也早有心理准备,原本不该难过的,可这一刻,君莙依旧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听见段天尧发了怒的喝止,听到母子俩陷入新一轮的歇斯底里,听到段天尧不肯妥协的据理力争,也听到了段母以死相威胁。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君莙感觉手腕被人抓紧,眼睛隔着雾气迷茫的看着他。
“走。”
席路的表情也不好,从跟着她踏上这层楼开始,脸色大概比起屋里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母子两还要差,此时的表情更像是要渗出墨来。
君莙被他拉着踉跄了一下,扯了扯手腕,对着他摇了摇头,看着他的表情更难看了几分,语气透着刺骨的寒意和失望。
“真就那么喜欢吗?”他漆黑的眼中不含温度,声音艰难透着干哑,看着她:“喜欢到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要?”
君莙知道他误会了,想跟他说不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想让他等等,等她和段天尧把话说清楚,然后栽她一程,她怕说完了话,就没人送她回家了,她怕拒绝了之后,也就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从此真的孤舟飘零,无依无靠了。
可是她不知道,一个人难过到了极致的时候,声带竟会痉挛到发不出声,她越是着急,越是眼泪一颗一颗的掉落,看着他,却越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159章 是遇到爱情了?
君莙知道自己有些黏黏糊糊,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一句简单的拒绝,普普通通的喜欢和不喜欢的问题而已。
可对她而言,拒绝段天尧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拥有家人,朋友,失去一个恋爱对象或许不过像弄丢了一个喜欢的玩偶那么普通,再多的难过,也都可以从亲朋好友那得到安慰,内心里关于爱情的空洞,也会有亲情友情去填补。
可她不一样,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从爸爸过世的那一刻起,她就像一叶扁舟,独自飘零在茫茫的大海上,能让她放心停靠,产生安全感的,也不过段天尧这么一个小小港湾而已。
可现在她连这个港湾也要失去了。只不过这一次主动离开的不是段天尧,而是她自己。
决定做的容易,可真要主动驶离,回归翻腾的大海,接受前方没有定数,或许就此飘零的一生,又谈何容易。
就好像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水里,理智知道紧握住手里的那根稻草没用,只要松开手,放松身体,就能浮上水面,就能活。
可事实上大多数落水者却是直到淹死也舍不得松开那根唯一能带来心理安慰的稻草。
君莙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她犹豫不决,彷徨无措,一拖再拖,总想着慎重再慎重,生怕一旦松手,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却不想最后却伤害到了更多的人。
席路还是走了,在她只会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而段天尧甩开门走出来,拉起她另一边手,她却没有解释的选择跟着他离开的时候。
男孩脸色铁青,眼中沉痛而失望,绷着脸不发一言,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开的一幕刺痛了君莙的眼。
偏偏她想说点什么挽留都显得理不直气不壮。
想着或许这样也好。
在听到段母的话之前,她从没想过爱情还要和自己的病会不会遗传这件事联系在一起,可既然段家接受不了,那席家想必也是一样的,毕竟席路也是席家的独苗。
君莙放任自己刚刚萌发的名为爱情的嫩苗慢慢的衰败坍缩,腐烂在心底不见光的角落,任由段天尧带着她上了车,漫无目的的开在夜晚寒风凛冽的清冷街道上。
绿灯亮了,行人裹紧了外套匆匆走过,车里开着暖气,和外面的冷风隔着两个世界,可她披着一身的羽绒外套,看着外面神色麻木的人群,却感觉不到一丝暖。
“我们买明天的飞机,跟我去美国好不好?”
最终还是段天尧打破了沉默。
他的脸色也不好,每一次和段母的争吵都好像要耗掉他全身的力气,明明管理起那么大的企业来游刃有余,不久前站在台上还从容不迫,意气风发,这一刻却像是被水打过了似的,领带被他扯得东倒西歪,眼神焦躁落寞,浑身带着浓浓的疲惫。
好像刚刚不是和自己的母亲发生了意见分歧,而是进行了一场与世界为敌。
可她认识的天尧哥,本来就该是从容不迫的模样,而不该是现在这样,狼狈得让人心疼。
君莙有些难过,更让她难过的是,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而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的人,却还要满眼心疼愧疚的和她道歉。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应该又放你自己一个人,疼吗?”
迎上他的目光,君莙摇了摇头,说出的决定理智而干脆。
“对不起,天尧哥,我不能,跟你去美国。”
汽车陡然慢了下来,拐了个弯在路边停下。
“小莙,我妈那些话,你不要——”
“不是因为这个。”君莙平静的打断他。
段天尧转过头,久久看着她,似想透过她的眼睛,看出一丝情绪或者冲动。直到君莙和他对视了许久,看出她眼中是全然的坚定,才再次开口。
“理由呢?”
撇开今天的种种,段天尧对她的决定好似也并不是很惊讶。
君莙垂眼看着窗外,路边的枯叶被风卷着高高飘起,孤零零的无处着落,好像下一刻就要被风刀撕扯割裂,泯灭于红尘中,可最终的最终,它还是掉到了地上,落到了实处,宛若尘埃落定。
她想,她的人生理应也该是这样,离开了港湾或许会经历一场飘零,但漂泊不意味着流离,只要她心里灯塔不灭,坚定的向前走,就一定不会迷失在茫茫人海里。
旅途或许也并不孤独,在独自航行的旅程里,她会认识到别的旅人,比如元宝哥这几个队友,以及陌生却能给她很多力量的粉丝,然后最终的最终,等她飘累了,也一定有那么一个地方,让她内心觉得欣喜平静,得以着落。
“你曾经说,婚姻很多时候不需要依托浓烈的爱情,只需要彼此喜欢,相互尊重,能够承担责任就够了。”君莙的声音很轻,喃喃像在自诉,低低的在车厢内响起。
“可是我觉得这样想是不对的,爱情就是爱情,婚姻只是婚姻,我希望我最喜欢的哥哥是先拥有爱情,才会走向婚姻。”
真正说出口,反而放松了许多,君莙说完这句,抬头看向他。
“天尧哥你呢,你是希望我拥有爱情后再结婚,还是浑浑噩噩的走进婚姻,就像我的笨爸爸一样?”
提到她父母,段天尧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杂夹着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评判。
“君叔他,是一个负责的人——”
“我知道。”君莙笑了笑,她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于父亲而言,这个世界怕没有比他更好的爸爸了。
但于丈夫,又或者说是婚姻里的一方,可能就未必那么完美,至少在做出婚姻决定的最初,应该不算是理智的。
“可是你看,有时候只靠负责,靠责任,并不能保证婚姻美满不是吗,我爸爸和母亲,他们如果没有仓促结婚,或许会有各自不同的姻缘,却因为出于责任,勉强在一起,可最终——天尧哥你也是一个负责的人,但是我们这样,根本不是爱情,不是吗?”
如果段天尧于君莙而言,是天地崩塌后眼前最后抓到的,拼命不敢放开的最后一根浮木,那她对段天尧而言,大概是被精英教育和太多期待和压力强行塞满的逼仄的内心世界里的一抹柔光吧。
因为君莙从来对他无所求,开心仅仅只是因为看见他而开心,失落也只是因为没见到他而失落,笑从来不是因为他做得多优秀而笑,气恼也从来不是因为他违背了什么而气恼。
与名利场中虚虚实实混杂着各种利益的复杂关系相比,或许她的这份单纯的信任和依赖过于纯粹,让他难得放松,于是才想着尽一切办法,哪怕不惜和将全部期待倾注在他身上的母亲为敌,也想要去守护那一抹能给内心带来平静的光。
可这份保护,有关怀,有心疼,有宠爱,会想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她,但却不能与荷尔蒙牵动的男女之情完全关联起来,这一点段天尧也无法否认。
但他素来理性,婚姻不需要浓烈的爱情去维系的想法也是真,喜欢单纯的她,想和她结婚成为法定夫妻,负责她的一生,让她能有一个家,有个港湾,让她不再感到孤独彷徨,无依无靠,种种情感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