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鹤归——碗泱
时间:2022-01-19 21:14:41

  她啜泣着,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那就行。”

  还没到八点,恰逢早高峰,车如流水马如龙,旭日东升,冷风飕飕地吹。这是宋望宁最难熬的一天,原来,这才是她的世界末日。

  问清楚手术室位置,她飞奔一般往病房走,脸上的泪水凝结成泪痕,她看到了沈书珺,一个摇摇欲坠的沈书珺,瘫坐在走廊上,像失了心的布偶。

  记忆深处一片斑白,妹妹离去这天,沈书珺也是这个模样。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沈书珺擦了擦眼泪,撑着地面站起来,医生摘下口罩:“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顺变。”

  宋望宁差点昏死过去。

  明明是电视剧里发生过无数次的情节,走廊的灯光、窗户,手术室的外景、门牌,医生冷漠又麻木的脸,她都熟悉的倒背如流,怎么这剧情如今到了她身上。

  却是不能承受之痛。

  宋国军被蒙上了白步,从手术室推了出来。

  宋望宁站起来,不死心地掀开白布,看了他最后一眼。

  她的口水连成丝线,头发也乱糟糟的,神经紧绷着,跪在地上,喊了最后一声:“爸爸……”

  有多久没叫过这个称呼了。

  可喊起来依旧如此的熟稔,毕竟喊了十八年啊。

  他有再多的不是,可终究是他把她抚养长大。

  宋国军静静躺在那里,仪容已经被清理干净,脸庞散发着不正常的白,嘴唇也白,紧紧抿着,双手自然地垂在两侧,关节膨大,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似乎只是睡了寻常一觉。

  可他不会再醒来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国军被推走,推到太平间,像宋国军这么爱挑事的人,会不会嫌冷?

  可他没法张嘴再骂人了。

  有小护士跟沈书珺交代,让她等会儿领取死亡证明,然后就可以去殡仪馆办理火化了。

  宋望宁觉得可笑。

  昨天还好端端的人,怎么这会儿就没了?

  宋望宁莫名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宋国军还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工人,他年轻时也努力过,不过后来走了歪门邪道,尝到了甜头,便一直想走下去。

  宋国军那时候在厂子里当流水工人,他是最能干的,每个月业绩都是第一名,厂子离家也近,那时候厂子里福利好,中午的小炒很美味,宋国军就骑着车回家,把小炒带给宋望宁和沈书珺,自己在旁边啃馒头就咸菜。

  下午发了那种白色的新式小点心,他也不吃,用卫生纸包起来,下班之后带给宋望宁。

  宋望宁笑,他就将她举到头顶。

  那时他只是一个年轻的爸爸,宋望宁坐在他的自行车横梁上,笑声如银铃在颤颤摇颠。

  这些记忆遥远而模糊,宋望宁都快忘记了。

  她是有被他疼爱过的。

  后来,日子渐渐过得好了,宋国军变了,越想赚钱就越是赔钱,越是赔钱就越想赚钱,如此循环往复,被拉入地狱。

  宋国军这人就是嘴坏,上次在医院,气得宋望宁牙齿都在打架,可她回想这些年,宋国军并不重男轻女,至少沈书珺生出两个女儿,他从未有怨言。

  舌头无骨,却能杀人,宋国军便是用自己的恶言恶语,抹杀掉了宋望宁对他的敬重与爱。

  宋望宁恨他,却又在这一刻原谅他。

  *

  宋望宁请了一周的假。

  好端端的一个人猝然从她的生命中离开,她多么希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家里的摆放照旧,桌上两瓶没拆的酒,地上放着潦倒的几个酒瓶,还有一碟吃了一半的花生米,烟灰缸里一半都是烟灰,宋国军那些衣服也还在外面晾着,不过早就干了。

  是不是不把衣服拿进来,不把坏掉的花生米丢掉,宋国军就能回来?

  她和沈书珺走完了葬礼的流程,下葬,发丧,丧宴,许是天太冷了,宋望宁的手冻得通红,生了病,发起高烧,她硬撑着生病的身体熬完了流程。

  爷爷也回来了,身材羸弱,在无人的角落哭得痛不欲生,瘦弱的老人站在坟前。

  白发人送黑发人。

  晚上没人的时候,沈书珺告诉她,宋国军淹在水里太久才被人发现,要不然会有生还的希望的,回光返照的时候,宋国军在意识混沌中唯一喊了她的名字:“宁宁……”

  医生也说,他求生意识很强烈,然而泡在水里八分钟,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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