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女儿,本该是骄傲自信,走出门,会叫别人侧目而视,心生惊艳与羡慕。
而不是现在一身光华内敛寡言沉静的样子。
母女俩有多久没交过心了呢?
她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十年前,女儿也是爱弹钢琴的,虽不如儿子天分高,却也能拿得出手,赢得旁人喝彩。除了钢琴,女儿还会画画和书法,曾经数次参加过国家级的书画比赛,都拨了头筹。
女儿还喜欢参加各种户外活动,攀岩、徒步、登山。
程琴还记得,在儿子没走失之前,女儿那时候的梦想是当一个旅居作家,环游世界,要看遍世间好风景。
怎么就把那么当初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儿养成现在这样了呢。
程琴眼角缓缓溢出了泪。
这十年,是她太糊涂了。
要不是走了一趟鬼门关,她说不定还要再糊涂下去。
好在老天爷总算是善待她的,终究是肯给她一个弥补过去的机会。
程琴吃力抬起手,想抚摸向阳的脸,但手抬到一半,顿了顿,还是放下来了。
只是静静凝望着。
女儿的唇角微微翘起,像是沉在一个好梦里。她真要伸手触碰,肯定会惊醒女儿,扰了女儿难得的好梦。
打破这一份安静的,是进来替程琴换药的小护士。
“醒了?”小护士推门而入,站在病床另一边,动作利索地换下输液瓶,问程琴:“除了痛之外,有没有不适的感觉,比如呼吸困难?”
程琴怕吵醒女儿,只摇头没应声。
但余光还瞥见向阳倏地睁开眼,坐直了身体,转过脸来,上一秒还在惺忪迷茫的眼里瞬间满是惊喜。
“妈,你醒了。”
说完,向阳便发觉有些不对。
她妈眼眶通红,眼角还残留一些泪痕。
向阳心里顿时一慌,神色着急地问:“妈,你哪儿不舒服?”
“放心吧,你妈没事。”小护士拿出体温计给程琴量体温,顺带看了看她的身上伤口,并没有裂开的迹象。“就是麻药的效果退了,你妈身上的伤口会很痛,过两天愈合就好了。”
向阳放下心,跟小护士道了谢。
等小护士离开,她便接了杯温水,喂给她妈喝。
吞咽的动作会引发胸前伤口疼,程琴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等向阳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她轻声说道:“阳阳,这些年,是妈妈对不起你。”
向阳神色一顿。
“因为星星的事,这十年里,你都活在自责里。”程琴躺着动不了,只能侧过头,看着女儿的脸,眼中再度聚起泪,模糊了些许视线。
“我知道你因自责,而常常深夜里从噩梦惊醒,知道你痛苦不堪。星星的事,我知道我不该怪你,可是我忍不住啊。”
程琴眼中的泪,淌了下来。
“我看着你衣食无忧满身华服,就会想起星星,想他人在哪里,吃得不好睡得香不香,长多高了,学习怎么样,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妈?我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同时被千万只蚂蚁噬咬。”
程琴说话间,已经满面泪流不止。
向阳抽出两张纸巾替程琴擦眼泪,低声安慰:“妈,星星的事,是应该怪我。”自己却也红了眼眶。
“不怪你,跟你没关系,是妈妈没看好星星。”程琴因为说的话多了,气息有些紊乱粗重,断断续续地道:“该怪的是我。没了星星,家还在,本该让你无忧无虑地生活,是妈不好,不仅让你痛苦了这么多年,还把你赶出家。”
提到把向阳赶出家门的事,程琴神色越发激动,胸口因为呼吸不畅而剧烈地起伏着。她看着向阳瘦得下巴已经削尖的脸,眼中满是悔恨与自责。
“我已经让我的儿子流离在外,怎么还让我的女儿有家不能回呢。我真是枉为人母!”
“啪——”
她伸手往自己脸上打了一耳光。
随后,她握住向阳的手,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绷带,痛哭道:“阳阳,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
向阳怔了片刻,眼眶忽然涌上一阵湿热,喉咙像是哽着什么东西,硌得生疼。
她扑到床边,伏着床沿,将脸埋在被子里,终于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程琴轻轻拍着她颤动的后背,像是从前哄她睡觉,语气温柔地道:“哭吧,将这些年的难过都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