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京赫沉默了。
“我猜她不想，对吧？”顾老太太说，“心悠是我一手养大的，她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她是一个有骨气的，要面子的人。经历了这么多，她哪里能这么容易就放下。”
“有星河在，我想……也许，看在孩子的面子，有那么一丝丝希望呢？”
顾老太太苍老的脸上布满皱纹，越看越慈祥：“希望也好，失望也罢，那都是你们的事情了。”
“奶奶，你到底是想让我和心悠在一起，还是不想？”
“我要你尊重她。”
顾京赫对上顾老太太的目光：“尊重？”
“是。心悠愿意和你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如果她不愿意，你不许强求，一切都要尊重她的意愿。”
顾京赫迟迟没有说话。
“听到没有！”顾老太太忽然板着脸，厉声说道。
“……奶奶，你心里还是疼她的。”
“就这么一个孙女，不疼她疼谁？”
哪怕当年，顾老太太在婚礼上气得昏倒，醒了之后不愿意见沈心悠……
但心底，始终还是念着一份亲情。
“好。”顾京赫答应了，“其实，不用奶奶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很多事情，强求不来，也无法强求。
顾京赫离开佛堂时，顾老太太让他对着菩萨的像，磕了三个头。
他照做了。
顾京赫察觉到了奶奶心底的寂寥和忧愁，他想，以后有时间多回来陪陪奶奶吧。
往日里还有星河在，现在顾星河整日待在沈心悠身边，奶奶一个人更寂寞了。
谁知道……
他的这个想法，没有机会实现了。
这一面，竟是他和奶奶的最后一面！
当天晚上十一点多，顾京赫刚参加一个饭局，见完客户准备离开的时候，接到了佣人的电话。
“二……二少爷，出事了，老太太她她……”
“怎么了？！奶奶她出什么事了？”
第592章：老太太走了
佣人哭着回答：“吃完晚饭后，老太太说有点困，想睡觉，我就扶她回房间了。一直到这个点，都没见老太太有什么动静，我不放心，进去看了看，发现老太太……没……没气了……”
手机从掌心滑落。
顾京赫一踩油门，飞速的赶往顾家老宅。
不，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老宅的客厅里空无一人，但是二楼却传出清晰的哭声。
顾京赫一步跨越两个台阶，差点摔倒，又迅速爬起来，疯了一般的赶往卧室。
门口站满了佣人。
顾老太太生前为人和善，对待佣人也是大方，从不打骂刁难，所以这会儿驾鹤西去了，大家都是真真实实的难过，没有半点虚假。
顾京赫冲进卧室，拨开人群。
沈心悠已经到了，站在最前面，紧紧的握着顾老太太的手。
她没说话，但是早已经泪流满面。
顾星河跪在旁边，哭得最大声……这是疼他宠他的祖母啊！
“奶奶……”顾京赫腿一软，膝盖一弯，笔直的跪了下去。
顾老太太十分安详的躺在床上，双手合十放在上腹部，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她是在睡梦中离去的。
“老太太……一声都不吭，就这么走了，”平日里一直在跟前伺候着的佣人，哭哭啼啼的说道，“万幸的是，老太太没有经受过病痛的折磨，今晚上胃口很好，还吃了一大碗米饭。”
“她看着精神挺好的，还跟我们聊了会儿天，叮嘱我们去给菩萨上香才睡的。谁知道就这么……哎……”
顾老太太算是寿终正寝。
只是太过突然了。
沈心悠擦了擦眼泪，轻声问道：“奶奶生前，都说了些什么？”
佣人回忆了一下：“老太太倒是一直提起过去的事情。说起三小姐小时候，调皮，不爱吃饭又挑食，还天天跟大少爷吵架……二少爷呢，就在两个人之间周旋。老太太还笑了笑，挺开心的。”
沈心悠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没有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她喃喃道，“今天应该带星河来陪陪她的，我今天为什么不来呢……为什么呢？”
现在自责都没有用了。
这是一生一世的遗憾。
“祖母，祖母，”顾星河的手背抹着眼泪，一声一声的喊着，听得在场的人都要心碎了。
沈心悠侧头，看着跪在身边的顾京赫：“你今天见了奶奶吗？”
“嗯。”
“她跟你说……说了什么？”
顾京赫回想起那些话。
他突然觉得，奶奶是意识到时日无多了，所以才会特意的跟他交代那些话。
现在想想，字字都是嘱托，是遗嘱。
沈心悠闭了闭眼，任凭泪水滑落：“你还见到了最后一面，而我，我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她慢慢的弯下腰去，额头贴着地面。
“奶奶最后跟我说的话，是让我尊重你的意见。”顾京赫喉结滚动，眼睛也红了，“你想做什么，都随你，不要强迫，不要逼你，让你开心快乐，幸福美满。”
第593章：顾家只剩下我们俩了
沈心悠的肩膀耸动，哭得更凶了。
一直都为她着想的奶奶啊……
再也见不到了。
顾老太太下葬那天，来了很多很多的人。
沈心悠穿着黑色裙子，胸口别着白花，笔直的站着。
每一个来献花鞠躬的人，她都回以鞠躬。
端端正正，客客气气，九十度的弯腰。
这是她能为奶奶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
直到天黑，夜深人静，灵堂的人才渐渐散去。
沈心悠差点站不直腰，一身疼痛，但是没有喊过一句累。
倒是顾星河会心疼人。
“妈咪，我给你按按。”顾星河说，“一天下来你辛苦了。”
“没事，不累，星河，你跟着佣人阿姨去洗澡睡觉。”
“那你呢？”
沈心悠回答：“我给奶奶守夜。”
“我来吧。”顾京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带着星河去休息。”
今天顾京赫一天也没闲着，招待来祭奠的人，没闲下来过。
沈心悠没说话。
顾京赫默默的站在她的身边，拉了一把椅子过来。
顾星河一步三回头，揉了揉眼睛，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所以乖乖的跟着佣人阿姨回老宅了。
佣人问他：“小少爷，您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顾星河不解。
“没什么。您当我没问。”
“祖母是最疼爱我的人，我为什么要怕她？”顾星河说，“我还希望奶奶来我的梦里。”
灵堂里，万籁俱寂。
“如今顾家……就只剩下我们俩了。”顾京赫说，“爸妈今天提出离婚了。”
顾父顾母常年不在一起，分居多年，也是因为碍于老太太在，所以才没有离婚。
现在，老太太去世了，这表面功夫也不必再做了。
一离婚，夫妻情分已尽。
这偌大的顾家……
真的就只剩下顾京赫了，而沈心悠……愿不愿意留下？
沈心悠望着灵堂上挂着的照片。
顾老太太慈祥的眉眼，不管看多少遍依然会让她觉得安心。
“我知道干爸干妈会有这一天的。”沈心悠说，“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奶奶的身体她是清楚的，年年体检由她陪着去医院，有什么问题她也盯着。
只愿奶奶长命百岁。
除去三年前婚礼上，顾老太太气急攻心晕过去以外，身体没出什么毛病。
“在奶奶去世之前，没有任何异常吗？”沈心悠不甘心，问道，“一点点都没有吗？”
“没有，但我认为，她自己是预感到了的，所以才会拉着我说了那些话。”
沈心悠垂眼，眼睫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为什么这么突然……”
顾京赫静静的站在她身前。
“突然吗？其实并不。”他抿着唇，“身体上的毛病随时都能够检查出来，可是，心理上的呢？”
“心理？”
顾京赫点头：“是。从小启有心脏病开始，奶奶就一直记挂着。没想到，后来大嫂又跳楼自杀了。再后来，大哥也去世了。小启和雪漾变成了聂晚笙的孩子……而你一场大火之后，生死不明，只留下顾星河。”
第594章：全文完
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成为了积压在顾老太太心头的忧虑。
“终究是我们不孝。”沈心悠长长叹气，“让奶奶为我们操心了。”
顾京赫蹲下身来，仰头望着她：“心悠，当着奶奶的面，你告诉我答案……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她没说话。
“你我之间，再无外人。如果你还爱我……还爱我的话……”
顾京赫的声音逐渐低落。
“你知道，有爱就有恨的。”沈心悠说，“爱情也不是长久且唯一的……多少情侣，夫妻，到最后，都将爱情转化成为了亲情。”
“那我们……有亲情。心悠，我们有星河。”
“是啊，星河想要爸爸妈妈。而不是今天跟着爸爸，明天跟着妈妈……”
沈心悠不傻，这一个月来，顾星河有多努力的撮合着她和顾京赫，她都看在眼里。
只是有些事情，难以圆满。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顾无言。
夜很静，风声呼呼，谁也没有说话，但谁都知道，对方就在身边。
顾老太太下葬那天，下着绵绵细雨。
仪式完成后，人们陆陆续续离开，留下最至亲的人。
顾修启顾雪漾还有顾星河，三个小孩子站在最前面。
聂晚笙眼睛又红又肿，这两天没少掉眼泪，总是回想起奶奶对自己的好。
“该离开了。”半晌，还是顾京赫说了一句，“以后清明忌日，再来见奶奶吧。”
聂晚笙应下，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小启，雪漾，给祖母磕个头，我们就回家了。”
“好。”
一家四口转身离开，聂晚笙回头看了一眼，泪水又忍不住掉下来。
顾景烨搂着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说些安慰的话。
“星河，我们再陪陪祖母吧。”沈心悠说，“下次再过来，就是清明了。”
“嗯，我都听妈咪的。”
顾京赫站在一旁，手里撑着黑色的伞，但是伞的一大半都往沈心悠这边倾斜。
他的肩头已经淋湿了，可是他不在乎。
“妈咪最遗憾的，是没有好好的和奶奶见一面，说会儿话，”沈心悠喃喃说道，“星河，祖母最疼你，她跟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顾星河歪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顾京赫。
“有什么就说什么，”顾京赫回答，“如实回答就好。”
“其实……祖母经常给我看妈咪的照片，所以我才会一眼就认出妈咪。”顾星河说道，“她给我看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都是妈咪的照片，从小时候到长大的，都有，可丰富了。”
“祖母说，妈咪是一个可怜的人，跟她有缘，于是才将妈咪带来了顾家。祖母最希望妈咪能够开心幸福，在她老去之后，能有一个人代替她的位置，来照顾妈咪，”
“而且祖母还说……妈咪喜欢爸爸，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的。她虽然年纪大，但不是老顽固，更不是老糊涂。只要真心相爱，她是可以成全你们的。”
“但你们一个比一个瞒得严实，欺骗她，她很难过也很伤心。只要你们早点坦白，事情都不会变成这样。”
“祖母最害怕，爸爸和妈咪变成大伯和大伯母那样，生死都不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
沈心悠的眼泪，也越掉越凶。
这几天，她仿佛将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完了……
“爸爸，妈咪，”顾星河转身，仰头，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们，“你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没有回应。
顾星河的声音又一次的响起：“那，为了我，为了你们自己的爱情，你们试着在一起，不合适再分开，好不好？”
沈心悠的视线一片模糊。
她低着头，只看见顾京赫往前走了走，黑色的皮鞋上尽是雨滴。
随后，她肩膀一暖。
只见顾京赫将她拥入了怀中。
“心悠，”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试一试吧。”
试过了，再分开，这辈子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是爱已消失，是缘分已尽。
试过了，再重新在一起，是缘分的真正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