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颂骐垂眸扫了一眼那张他和姗姗在麻省理工的合影，再次起身，从那个匣子里取出一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
在智能触屏手机几乎已经完全普及的现在，能再看到这样的滑盖手机实属不易。
郁芃冉只是茫然地看着裴颂骐。
“这些照片都我备份了三份，手机里一份，存储卡一份，还有相册里洗出来的一份。这台手机是我和姗姗在国外读书时一起买的，早就停产了，但是我一直在满世界寻找原厂材料，坏了哪个零件就修哪个零件，我舍不得丢掉。”
明摆着违背了佛门规矩，但因为藏得太好，竟然到现在为止都没人发现。
察觉郁芃冉有点坐不稳，汪屿及时搭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怀里。
还有一张照片是小小的郁芃冉跪在软垫上给佛祖磕头的画面，身边还有个同样穿得很朴素但看不到脸的大人，应该就是她妈妈。
她小时候就软乎乎的，脸颊有些婴儿肥，短短的头发正好及肩长，头顶扎着一个冲天小揪揪，看着就让人心生怜爱。
郁芃冉两眼空洞：“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妈妈当时不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所有人都把我蒙在鼓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别这样冉冉。”汪屿心疼得不行，怜惜地轻抚她的长发。“你什么都没错，你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不是吗？妈妈是为了不让你背负不必要的心理压力才不告诉你的，你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问题。”
裴颂骐没接话，只是默默看着郁芃冉，又换上了那副满眼慈悲的样子。
半晌，他才重新开口说话。
“现在让你接受这些真相确实残忍，但我不想瞒着你，因为你也能察觉到最近情况不对。我希望能尽我自己的力量保护你，虽然你和我没有任何牵扯，但我希望你能平安健康，权当是为了姗姗。”
郁芃冉胡乱抹了把脸，重新坐直：“那你知道当年妈妈车祸的真相吗？”
裴颂骐摇头：“不知道，那时我虽然得到了消息，也立刻就动用人脉暗中调查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肇事者我并不熟悉，我能跟你保证的是那个人和裴家没有关系，但我认为这场车祸是有人故意为之。在监控拍不到的路上，也没有什么直接目击证人，并且肇事车直直撞向无辜的路人，正常范围内的意外不可能会有那么多巧合。”
她已经恢复了些理智，只是说话的声音依然在抖：“我能相信你吗？如果这件事真的和裴家无关，那最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关联的人是谁？”
“事发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如果要重新启动调查的话，势必要找到当年处理这起事故的人。”裴颂骐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汪屿。“你可以不用相信我，但我可以提供帮助。”
汪屿竟然难得明白了裴颂骐的眼神示意，无声地点点头。
*
当年的车祸，饶是裴颂骐也只知道个大概，在发生事故之后迅速联系了信任的人去帮忙查清楚前因后果，得到的信息依然不完全。
被抓的那个肇事者要么是早就被人控制了要么是本身存在什么疾病，在民警面前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清楚，但他一直在说自己是无辜的，还说出来之后一定要找到那个人的女儿加以报复。
裴颂骐自然不会让那个人真的动到郁芃冉头上，暗中安排人加强了郁芃冉身边的安保。那个人出来之后确实想过要找郁芃冉的麻烦，然而那个时候郁芃冉早就在国外读书，并且在裴颂骐那些强到离谱的保镖的庇佑下生活得还算不错。
他知道郁芃冉在刚出国的时候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私底下找了不错的咨询师去给郁芃冉帮忙。她当时在英国找的那个医生就是裴颂骐安排去的，所有信息都会传到裴颂骐这里。
她那阵子状态很不好，甚至出现了极端情绪，裴颂骐担心得不得了，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无数次嘱咐那些人尽量多照顾她一些。
裴颂骐也在时刻关注Before Dawn的情况，他知道付箐萍不是什么好人，但因为尚且年幼的郁芃冉确实不具备独立管理公司的能力，裴颂骐身在庙宇，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他那时疏忽大意了，没关注那些暗箱操作，这才丝毫没察觉付箐泠竟然也会利用她。
郁芃冉还在头疼，这次痛得更厉害了。
几乎所有的认知在一瞬间被颠覆，她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做才好。
汪屿实在心疼，也是真的于心不忍：“车祸的事情我们过几天再重新开始查好不好？你现在脸色很差，回家休息吧。”
换位思考一下，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大概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伴随自己这么多年的记忆出现偏差，甚至连最根本的事情都被告知是错的，正常人很难不崩溃。
裴颂骐也知道现在郁芃冉情绪不对劲，叹了口气，随后起身。
汪屿以为他要送客，牵着郁芃冉起身，随裴颂骐走到门口。刚想跟裴颂骐道个别，却没想到裴颂骐突然转身。
“我有事需要和你单独聊聊，你的助理可以先带郁芃冉出去吗？”
此话一出，郁芃冉皱着眉头看向身边的汪屿，发现他也满脸茫然之后，视线又转移到裴颂骐身上：“你要找他说什么？”
裴颂骐淡然：“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便知道，之后会告诉你的。”
说完他就打开了房间门。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裴颂骐再次看向汪屿：“你应该带了保镖在附近的吧？”
汪屿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人的意思，点点头：“现在还在陆续增派人手。”
“那好，半小时之内把郁芃冉安全送出这座庙，没有问题吧？”
汪屿刚想答应下来，郁芃冉先出声打断，语气冷冽：“为什么要先送我走？有什么事情是我现在还不便知道的？为什么要我现在离开？为什么让杨扬和我一起走，只留下汪屿一个人在这里？”
“我要以裴家人的身份跟他说些只和他有关的事情，你现在知道你和裴家毫无关系，有些事情自然不能现在告诉你。”
郁芃冉再次顿住，连带着身边的汪屿也一头雾水。
不是说和裴家断绝了联系吗？有什么事情是要以裴家人的身份跟他说的？
她还是不放弃：“那我在外面等着行吗？”
裴颂骐毫不留情地摇头。
汪屿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捏捏她的手指，好声好气地劝她：“你先回家休息好不好？我等下结束这边的事情就过去找你，保证。”
杨扬收到头儿的眼神示意，紧跟着上前：“郁总，我们先回去吧，Watson和念空师父应该是真的有事情要谈。”
纠结之下，迎着汪屿的眼神，郁芃冉还是答应下来，跟在杨扬身后出去。
杨扬牢记头儿一开始的嘱咐，护送郁芃冉出门的整个过程里都时刻保持警惕。知道她还惦记着汪屿，下意识加快速度，让郁芃冉不得不快步跟着他往外走。
刚进停车场，杨扬远远看见停在汪屿的车附近的那些裴家的车子，心里警铃大作，立刻给头儿发了消息，也做好了保镖的人员安排。
顺利坐进郁芃冉的车里，杨扬发动车子之后单手搭着方向盘，试图引开郁芃冉的注意力：“郁总，最近您订的那三本原版书已经到了，我下午让人送去家里吧。”
“嗯。”
车子顺利开出停车场，渐渐回到大路上。
郁芃冉吃了药，勉强缓解了头疼，随后无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却发现周围莫名多了很多人，瞬间皱眉：“怎么这么多人围着这儿？”
“应该是香客吧，也有团队一起来的。”
话音刚落，郁芃冉就看到了其中一辆车上贴着的裴家家徽，顿时愣住。
等等。
裴家的人在这里干什么？
“杨扬停车......不，直接折回去，回庙里去！立刻！汪屿有危险！”
而小助理却恍若未闻，继续向前开，甚至踩实了油门。
她现在是真的觉得不对劲了：“杨扬！”
难怪裴颂骐要她先出来，并且是半小时之内离开寺庙；难怪汪屿也劝她先回家，还把杨扬安排给她。
所以他们早就知道裴家派了人来守在寺庙附近？难道那些人是为了蹲守汪屿？还是要守着裴颂骐？
为什么又要把她排除在外！
附近有个休息站，杨扬还是停了车，却并没有打开车门锁，转身看着已经脸色惨白的郁芃冉：“郁总，接下来三个小时，您最好关闭手机的蜂窝数据和WiFi并且打开飞行模式，不让任何人定位到您的手机。”
说罢，杨扬也按照自己的说法调整好了手机模式。
郁芃冉紧张到差点失语：“汪屿现在有危险，我们还要断绝和外界的联系？”
“Watson一开始跟我说了，我今天的工作任务是保护好你。”
“现在我是你老板，我在命令你把车开回去！”
“郁总，您之前自己说过，Watson才是我真正的顶头上司。”
这回她真的说不出话了。
“Watson身边现在至少有五十号人守着，裴家不会在佛门净地轻举妄动。三个小时是我和Watson之间一直以来约定的最长失联时间，如果一方身处某种危险境地超过三个小时，另一方则可以立即采取行动。”
郁芃冉被他这个说法吓到了：“身处危险境地？失联？你们会采取什么行动？”
杨扬没说话，但坚定又生疏的眼神已经回答了郁芃冉的问题。
巨大的恐慌和不安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个角落，汗毛霎时间全部倒竖的感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危险境地......
她早就猜到和裴家有关的人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更何况那是个就算身处深山庙宇也能知晓外界一举一动的裴颂骐。
但杨扬的态度明显就是不会让她折回庙里去，汪屿一开始说的话也明摆着不让她接触这样的环境。
车里短暂地陷入了寂静。
她的眼眶已经红透，说话时都带着半分乞求：“我可以按照你说的做，但是你要跟我保证，他今天会平安出现在我面前。”
杨扬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给出确切答复：“我现在先送您回家，随后立刻返回庙里。”
第89章 89
汪屿看着裴颂骐重新关上门，跟着他转身往里。走在前面的人还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些被放在地上的宝贝，再次将它们送进机关匣子里。
这次裴颂骐带他进了最里面的房间，也就是裴颂骐日常戒律苦修的地方，再往里就是他的卧室。
汪屿不理解：“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继续上次没说完的话题。”裴颂骐安然盘腿坐下。“但这次，我会全部告诉你。”
“您上次没说完的那些事情刚刚不是已经跟我和郁芃冉说完了吗？就是您中途还出去过一次。”
迎着裴颂骐的眼神，汪屿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旋即乖乖闭嘴，在他面前盘腿坐下。
说句实话，他只觉得裴颂骐这个人深不可测。
“上次我跟你说了我小时候听到姐姐受欺负的事情。”
汪屿点点头。
或许对于裴颂骐来说，这是一段尤其痛苦的回忆，但他并不明白裴颂骐又突然提起这件事的原因。
“我想给你看点东西，但在那之前，我希望我们之间达成君子协定。”
汪屿没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与裴家早就毫无牵扯，这是事实；我身上流淌着来自裴家的恶，这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既然叫君子协定，那必然是需要达成协议的两个人都对对方坦诚，我希望你能信任我，也希望自己能充分信任你。”
“这并不难。”
“我们今天谈话的全部内容都请你保密，尤其不要转达给任何与裴家有关的人。”
“可我也是与裴家有关的人。”
裴颂骐轻笑：“上次我就说了，你我都一样，虽然名义上和裴家斩不断关系，但都是弃子中的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