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吧,运气——漠兮
时间:2022-01-20 09:13:52

  欢快和谐的气氛里,童爸爸一边给陆星成夹菜,一边说:“所以啊,这个丫头一根筋非要做设计师,我们可担心了。追逐梦想一辈子只有一次,你说这个丫头要是追不到,得多难过啊。”
  童妈妈有些自豪地说:“不过小悠说她最近运气特别好,还上了不少头条新闻呢!”
  陆星成当然知道她只有一根筋,做了四年助理也不肯放弃,为了能留在杂志社滚下山坡都不怕,哪怕已经大红大紫依旧战战兢兢地一遍一遍地修改设计稿。
  以为他被温惜所伤所以心甘情愿地照顾他,她喜欢“尼姬”就一心让他重新做设计师,因为没有自信所以他一句“有一点天赋”都能让她痛哭流涕。她应该是这世上最称职的踏板,只是踩着她的时候太舒服,陆星成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曾经只当她是一块踏板了。
  “小悠说她很崇拜你呢。”童爸爸笑眯眯地说,“她想成为和你一样的设计师。”
  陆星成从没想过要成为一个楷模,他只想做一个征服者,征服时尚圈罢了。他曾有过无数的追随者、崇拜者,在他呼风唤雨时,童小悠嫌弃他;可在他狼狈不堪时,童小悠却崇拜他。还非说自己和她换了运气,以此为理由意图非礼,这家伙真是个变态!
  可是这个变态想成为和自己一样的设计师,陆星成想了想,那她得变态到外太空了吧,毕竟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
  比如,他想了这么多,却始终无法开口对她说:哎,五个零,其实我没有把你当踏板。其实你啊,像一块安抚毛毯。
  握在手里的时候软软暖暖的,不在的时候让人心里空空荡荡的。
  倘若宋儒儒是个称职的神婆,那么她应该算出这个周末不是个好日子。酒足饭饱的陆星成尚且情绪低落,更何况在公司一遍一遍画设计稿几乎要抓狂的童小悠。
  设计图上画着一条冷色调的礼服裙,亮灰色绉缎上覆盖着灰紫色的蝉翼纱,使得面料的色彩富有层次感。肩部则直接使用蝉翼纱缝制,将叶芒漂亮的锁骨以及肩线展露无遗。腰部以缎带收腰,腰下则以重复多层的蝉翼纱制造裙摆的蓬松和华丽感,裙摆最上层用同色系的蕾丝贴花装饰。整件衣服优雅而华贵,尤其是路言之亲手编织的蝉翼纱夹杂了银线,成品将极具舞台效果。
  但童小悠始终觉得缺少了那么一点女王的气质,反反复复都没能找到突破点,无从下手。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设计图拿给陆星成看,可是……并不能吧。
  毕竟她只是一块踏板啊。
  陆星成说的过分话很多,踏板并不是最伤人的,毕竟能做踏板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可是她却为此感到伤心。或许因为他是自己崇拜的人,她总会忘记他是圈内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无情冷漠的陆星成,总是忍不住期待在那副冷漠的面孔之下是否会存在另一个人。
  也许有吧,只是早在十年前就消失了。
  童小悠看着设计稿,长长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翻看通讯录,最后指尖停在“路言之”三个字上,她犹豫了一下拨出了电话。
  路言之的工作间里一片狼藉,挂着布料样品的架子翻倒在地,各式各样的布块洒落一地,盖住一张张被丢弃的设计稿,或撕碎、或揉皱、或踩踏。手机在这堆弃物中亮起,而路言之坐在一旁置若罔闻,颓废而无力。
  已经没有办法画出任何设计稿了,才华与灵感像是一种租赁物,一旦到期就会立刻物归原主。服装设计是为了让人感受美好,可对于现在的路言之来说,这一切只让他感到绝望。陆星成自信的笑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父亲的话亦是日夜萦绕在他耳旁。
  “你是要宣告你灵感枯竭退出时尚圈吗?”
  “下一季如果还是这样,你就不必为WAY做任何设计了。”
  两道魔咒,轮流反复提醒他——他的灵感已经枯竭,路言之愤怒地将桌上的纸张画笔一扫而空,白净儒雅的面庞此刻扭曲而狰狞。
  飞出去的笔筒砸向织布机,“哐”的一声将编织了一半的纬线生生扯断。那是一块马德拉斯格纹棉布,复杂的编织工艺加上创新的搭配花费了路言之将近一周的时光,而现在已经全部化为乌有。
  听到声响的程佩玉推开工作间的门,绝望而痛苦的路言之如同一只困兽缩在禁锢他的牢笼中,他痛苦挣扎却无力抵抗。
  她走进去,在儿子身边蹲下,伸手将他拥抱在怀里,轻声安慰:“没事的。”可是路言之知道,这不可能没有事,一个失去了创作灵感和热情的设计师,就是一具被宣告死亡的尸体。没人会懂这种感觉,像是被活生生地抽干了身体里的每一滴血,又像是将每一根骨头都敲得粉碎,不是痛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灵魂被吞噬的抽离感。
  “会好起来的。”程佩玉轻声念叨。母亲的怀抱让他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个子小小的他费力地爬上一台庞大的织布机,痴痴地看着机器上经纬纵横的纱线,看着上下编织后如同画卷的布匹。
  他怀着憧憬询问一旁的母亲:“我可以织布吗?”
  温柔的母亲笑了笑,俯身蹲在他身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当然可以。但是言之,你不光要织布,你更得做一名设计师。”
  “设计师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你以后会知道的,但是你要答应妈妈,你必须成为一名设计师。”她伸出右手的小指递到他眼前,“和妈妈拉钩,好吗?”
  面对母亲,懵懂的男孩不假思索地点头,也伸出了自己稚嫩的小指。两个手指相钩的瞬间,路言之在母亲的眼里看到了明若秋月的亮光,那是一种一生一世的希望。
 
 
第27章 没有人会原谅他,包括他自己。
  “我爱的人一哭,天气预报就会告诉我全世界都下大雨。”写这句话的作者一定有中二病,因为我爱的人消失的那天,晴空万里,我在云下看花,却不知道那一秒她已经轻声对我说了再见。
  ——《孤独星人》专栏
  每周三的晚上是《下一站,runway》的录制时间,今天录制时穆扬的状态很不好,频频出错,他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一直等他的温惜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她看起来刚走完一场秀,夸张的蕾丝假睫毛都没摘除。博美甜瓜正趴在床头舔着温惜的手指,她的手边放着一筒吃完的薯片。
  与陆星成的关系被知道后,他的情绪就一直没能平静。温惜能感觉到他的异样,所以只要有空就来陪他。可穆扬明白,这一切与旁人无关,这个月底是母亲十周年的忌日,他心中难免伤怀。
  偏偏这时候他还收到了电影节的邀请函,邀请他做主持人,日子不偏不倚也是7月28日。穆扬本想推辞,但穆斐也要参加电影节,所以父子俩约好了一早去扫墓。
  穆扬在温惜身旁躺下,甜瓜立刻凑过来舔他,似乎是闻到他散场后去吃的牛肉面的味道。他一手将蠢狗抱进怀里,一手抱住睡熟的温惜。
  “和妈妈睡觉开心吗?”他问。
  “汪。”甜瓜回答。
  “妈妈的手指好吃吗?”他又问。
  “汪汪。”甜瓜再答。
  睡熟的温惜被几声狗叫吵得头疼,闭着眼就一掌拍过去:“再叫就揍死你!”一掌正好拍在穆扬心窝里,差点把肚子里的牛肉面都拍出来。
  交了一个能吃能睡还身材惊人的女友,穆扬觉得很自豪,再想想众叛亲离、孑然一身的陆星成,他的心情就更好了,抱着温惜就狠亲了一口。
  温惜又一掌拍下去:“甜瓜!不许舔我嘴巴!”
  深夜时分,陆星成饿了。周末童爸爸给他打包的食物早已吃光,空荡荡的冰箱里连矿泉水都见底了,更别提什么甜点了。
  打开手机,他记得奥林匹克以前用手机买过东西,可是……点外卖向来是助理的工作啊!好不容易在茫茫APP中找到了外卖软件,陆主编开始注册账号,输入地址,每一步都心力交瘁。而且这些外卖听起来都好奇怪,黄焖鸡米饭是什么东西?龙虾盖浇饭听起来好诡异。还有为什么明明是KFC的商标却是卖麻辣烫的?
  左右纠结后,陆星成选中了一家面馆。画设计稿的深夜,应该很适合吃一碗牛肉面吧!选好餐品加入购物车,下单结算,陆星成傻了。
  因为,他没有钱。
  他怎么就忘了自己没有钱这件事呢?
  有句话说,只有穷人才知道自己银行账户的余额,很显然这话是不对的,因为穷得叮当响的陆星成也不知道自己的账户余额,而他知道账户没钱的方式竟然是来自外卖APP上的一份大碗牛肉面!
  被一碗牛肉面羞辱的陆主编愤怒地把手机丢到沙发上,再把自己也丢到沙发上。不吃就不吃,不吃会死吗?不吃正好可以减肥呀!
  陆星成很久没饿过肚子了,即便他有控制饮食的时候,也不会纯节食,毕竟每天的工作量巨大,不吃东西的话他可能会把杂志社一把火烤了。
  上一次这么饿着……
  这几个字在脑中闪过的瞬间,大脑中密如网格的存储空间就立刻定位到时间地点和人物,有时候他以这样的记忆力自豪,有时候他真的痛恨自己脑回路的结构。
  上一次这么饿着,还是在陆星瑜去世后,水米未沾说起来有些夸张,但确确实实有一种悲痛可以让灵魂抽离出肉体,不再需要这世间的任何东西。
  守灵的第三晚,穆斐在为第二天的出殡做安排,只有陆星成和穆扬一起跪坐在灵堂里。这三天他们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又仿佛已经把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陆星瑜一句话也没留下,所以也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三个被留下的男人各自沉默着去完成各自的工作,用静默来防止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也断裂。
  寂静的夜里,暖色的烛光映照着两人苍白的面孔。只有十一岁的穆扬一夜长大,素来是小霸王的他甚至没有一天哭闹过,只是静静地守在棺椁旁,明亮的双眼因为疲惫而显得空洞无神。他的指尖还沾着一些指甲油,那是母亲入殓那天,他和殓妆师一起给母亲擦指甲油时碰到的。寿衣是穆斐挑选的,是陆星瑜生前最喜欢的晴空蓝,按规矩由子女亲自给母亲穿寿衣并擦净脸庞。就是那时穆扬注意到母亲右手的两个指甲被刮伤了,他小心地为她修剪平整,补上与其他手指一样的指甲油。
  这些事他从没做过,可做起来却那么顺畅。仿佛是一个平常的午后,母亲磕破了指甲,他嘟嘟囔囔不情愿地走过来替她修剪,一边给她涂指甲油一边说:“你用油画颜料涂就好啦,干吗还要买指甲油哦?”
  真的很荒唐也很可笑,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人还是这个人,只是一句生死就将一切颠覆。
  一阵风吹来,小小的烛火突然熄灭。
  陆星成起身去点蜡烛,这个动作很寻常,可不知怎的就打破了这份不寻常的宁静。黑暗里,穆扬一把扑过去将陆星成推到。小男孩的力量很大,陆星成毫无防备,整个人摔倒在地。
  穆扬的眼里闪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是压抑,是悲痛,是无边无尽的恨。他咬着牙看着自己的舅舅,看着那双和自己一样绝望的眼睛。
  “陆星成。”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和陆星成说话,也是他第一次直呼其名。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折磨了陆星成整整十年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陆星成也想知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呢?如果是他的话,大家都不会那么伤心吧。这样穆扬还有妈妈,穆斐还有妻子,只有他的姐姐陆星瑜一个人会为他伤心流泪。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命运没有选中他去奔赴死亡,而是选中他留在世上承受所有的怨恨,没有人会原谅他,包括他自己。
  那天陆星成萌生了一个他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为什么要设计“尼姬”,为什么非要让姐姐去看,无数的为什么最终都指向了那个最初的源头——为什么要做设计师?
  发了狂的穆扬歇斯底里地将他赶出了灵堂,二十岁的他比穆扬高很多,却没有一点回击的力量。那天晚上,陆星成在江边一把火亲手焚烧了“尼姬”。明亮而温暖的火光里,陆星成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饿,很饿很饿。他想起无数个绘图的夜晚,陆星瑜端着一碗牛肉面进来,对他说:“臭小子,吃面啦!”
  那天晚上北山山顶人流涌动,都是来看一年一度的烟火晚会的年轻人。
  五彩斑斓的烟花冲上靛蓝无云的天空,照亮每一个人的眼眸。童小悠抬头仰望,那些绚烂的色彩那么远又这么近。
  “不好意思,周末没接到你的电话。”她身旁的路言之看向她,歉意地说。
  “没事。”童小悠摇摇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设计稿进行得还顺利吗?”他问。
  童小悠沉默了一下,就在嘴边的一个“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像是烟花,明明很远的人觉得很近,而明明就在身旁的人又觉得很远。
  路言之的平易近人、亲切温和让她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他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存在,很美好却很虚幻。不像一口气吃四碗饭的陆星成,又贱又坏又真实。
  “有时候……”路言之看向天空,突然说,“我觉得你就像烟花一样。”
  童小悠一愣,怔怔地看向他。
  明亮的火光照亮他侧颜的轮廓,给他增加了几分烟火气息。他说:“而我是黑夜。”
  童小悠未能来得及思考为什么明亮又闪耀的路言之会是黑夜,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来电的竟然是陆星成。
 
 
第28章 真的、真的、好委屈。
  有个设计师和我说,他设计的衣服是为理性购物的女性准备的,可以教会她们如何用最少的衣服做无限的搭配,没有任何意外,他一个月就破产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理性购物的女性。
  ——《孤独星人》专栏
  从北山山顶狂奔下山,一共是3657步。路言之默默数着步子,直到童小悠拦到一辆出租车神色焦急地与他告别,车子尾灯在道路的尽头消失。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陆星成死。
  可是就像陆星成说的,这个世界讨厌他的人那么多,希望他死的路言之得排队,毕竟前面站着希望他魂飞魄散和挫骨扬灰的。他的存在让许多人难受、厌恶和不安,但他偏偏活着,跌入谷底也没有粉身碎骨。他如果东山再起,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所以没人希望他重新站起来,只希望他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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