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力感:“能够学会喜欢你,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你不一样,你从小到大都有疼爱你的父母。即便你运气那么差,他们从没有嫌弃过你。你吃着爸爸做的饭菜长大,穿着妈妈为你织的毛衣上学,你有亲人有朋友,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和路言之经历过的人生是怎样的。你的善良、宽容都是因为你一直活在阳光下,老天没有给予你的东西你都可以从爱你的人身上得到。而我呢,我只剩下老天给我的东西了。”
童小悠第一次知道,原来陆星成是那么羡慕她。他那么喜欢吃童爸爸做的饭,那么喜欢穿童妈妈给他买的运动裤,因为这些都是他渴望得到而没有得到的东西。
她伸手轻轻环抱住他,明明陆星成比她高那么多,此刻她却像是抱着一个委屈的小男孩。那个八岁就失去母亲又被父亲抛弃的小男孩,这么多年一直住在陆星成的心里,无数个孤独的夜晚里,他都会在心底最黑暗的地方悄悄哭泣。
他低沉的呼吸呵在她的发丝上:“我……很想我妈妈……”
陆星成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童小悠小心地走出房间。这一夜过得像打仗一样,她反倒睡意全无,索性去厨房热一杯牛奶喝。
江颜正在泡咖啡,童小悠蹙眉:“你们怎么都喜欢深夜喝咖啡?”
“可能因为不想一天那么早结束吧。”她笑了笑,“我才听说今晚的好戏。”C&G今天在隔壁城市有一场时装秀,她原本打算住一夜,但明天她C市的服装旗舰店又有活动,所以只能连夜奔波。
童小悠把牛奶倒进奶锅里,打开灶台的火:“你以前有听陆星成说过他父亲吗?”
江颜摇摇头:“我所有知道的事,都是星瑜姐说的,陆星成从来没提过一个字。”
“星瑜姐也很恨路任吧。”明明是最亲爱的人,却成了最仇恨的对象。
“应该是不理解吧。”江颜思忖了一下,“因为不理解,所以恨;因为得不到答案,所以恨。”
童小悠有些茫然。江颜放下杯子,往里面加了一颗糖,吐了下舌头:“太苦了。”她一边搅拌一边说,“人就是矛盾啊,想要咖啡的香气,又怕苦涩的味道。星瑜姐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江颜还记得那天原本是晴空万里,她们相约去逛街,突然大雨倾盆。
“真讨厌下雨。”江颜有些生气地说。
陆星瑜看着窗外的雨笑了笑:“你只是不喜欢突然而没有防备的雨罢了。如果天气预报告诉你会下雨,你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即便大雨来袭也会有一种应验的满足感。你的情绪只是因为你不愿意相信会下雨罢了。”
对她和陆星成而言,路任的背叛最让他们痛苦的是无法相信,无法相信那样深爱母亲的父亲会背叛他们。因为不能相信父亲成了那样的人,才让他们感到痛不欲生。所有的恨都是源于无法理解,即便想要原谅都不能说服自己。
“你比我要懂他。”童小悠关上灶台的火,看着翻滚的牛奶,语调有些低落。
“可是我不可能给他爱啊。”江颜耸肩,“亲人、朋友、爱人,每一个位置都有各自的属性。我和你可以为他填补朋友与爱人
,但亲人存在的意义,我们都不可能去填补。”
童小悠点点头:“要加点牛奶吗?”
江颜把杯子递了过去:“对了,我还听说路言之坦白了害陆星成的事?”
“嗯,是的。”童小悠端起奶锅给她倒牛奶。
江颜笑了起来:“那我也坦白一下,你被取消比赛资格的事是我害的。”
童小悠手一抖,牛奶泼了一身。江颜哈哈笑着走了出去:“啊,说出来好爽啊!”
第70章 因为你们全都该死!
有些人就爱打着清高的旗号占别人便宜,别人一谈钱就要喷对方利欲熏心,拜托,你给的那点钱熏鱼都吃不起,还熏心?
——《孤独星人》专栏
陆星成在米兰读幼儿园的时候,喜欢过班上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有一头漂亮的金发,陆星成叫她blingbling。陆星成喜欢一个人时对她掏心掏肺,好吃的、好玩的都带去学校送给blingbling。时间一长,苏衡和陆星瑜都发现他的小心思了。
有天陆星瑜逗他:“哎,星成,你那么喜欢她,她喜欢你吗?”
“当然!”五岁的陆星成已经知道喜欢的意思了,“我喜欢她,她就喜欢我啊。”
苏衡笑了:“谁告诉你的?”
陆星成伸手指向一旁工作的父亲路任:“爸爸说的,他喜欢妈妈,妈妈就喜欢他。”
“爸,你怎么乱教星成啊。”陆星瑜嗔怪了一句,“他以后可是要娶媳妇的,这样他得单身一辈子!”
“怎么会!”路任将儿子一把抱在怀里,“我们家星成这么帅,肯定不会单身啊!”
结果没过一周,陆星成就哭着回来了:“blingbling喜欢别人了,爸爸是骗子!”
这下路任傻眼了:“怎么会呢?”
“她说我narcisismo(意大利语:自恋)。”陆星成趴在沙发上哭得眼睛都肿了,手里还抓着今天带去幼儿园准备送给blingbling的巧克力棒。巧克力棒已经软了,看样子足足抓了一整天。
“哟……失恋啦!”陆星瑜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故意笑话他,“那她喜欢谁了?”
“她喜欢Andrew,因为午餐时Andrew帮她吃了她不爱吃的西蓝花。”陆星成小鼻子哭得一抽一抽的。
“那你怎么不帮她吃?”陆星瑜问,“不然她不就喜欢你了吗?”
“不要!”陆星成嘟起嘴摇头,“我也不喜欢西蓝花,我才不要吃。”
苏衡拿着纸巾走过来,为儿子擦掉脸上的眼泪:“那你就不是喜欢她啊。”
陆星成虽然还小,但也看了不少动画片,他伸出小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是喜欢的!我这里喜欢!”
“喜欢一个人,你就会为她去做任何事,哪怕是你不喜欢的,哪怕是你也觉得痛苦的,否则就不是喜欢。”苏衡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要是有一天大灰狼来了,让你吃掉一整碗西蓝花,如果你不吃它就要吃掉爸爸妈妈和姐姐,你吃吗?”
陆星成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吃的!”
“那你就是更喜欢我们咯!”陆星瑜把弟弟抱进怀里,“这么有良心啊!”
“我最喜欢你们了。”陆星成声音沙沙地说,“第一名!第一名的喜欢!
”不过他伸出小手,指了指路任,“可是我今天不是很喜欢爸爸。”
路任无奈,只能向他赔礼道歉:“对不起啦,不过爸爸是真的喜欢妈妈,妈妈也喜欢爸爸啊。”
陆星成想了想:“那我喜欢爸爸,爸爸也喜欢我吗?”
“那还用说。”路任笑起来,“世界上那么多小孩,爸爸最喜欢的就是你。”
陆星成睁开眼,深秋的阳光显得格外难得。童小悠端着早饭走过来:“吃糯米红枣吗?”他赖在沙发上,冲她张开双臂。童小悠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盘子走了过去,陆星成将她一把拉进怀里抱住。
“我做梦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慵懒,像是在撒娇。
“梦到什么了?”童小悠问他。
“我的初恋对象。”他坏笑了一下。
童小悠松开抱他的手:“哦。”
他比画了一下茶几的高度:“大概这么高……”
童小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然后呢?你和她玩游戏了吗?”
“她把我甩了啊。”陆星成枕住一只手臂,目光深邃地看向窗外明朗的秋日,“我喜欢的人都把我甩了,我真可怜。”
“那我是不是也要把你甩了?”童小悠问,“反正你那么阴暗,我那么阳光。”
“我也想阳光啊。”陆星成叹了口气,明明已经不想再做以前那样的人了,可命运却还是拉住他死死不放,“都说了否极泰来,可我经历过那么多痛苦,为什么到如今还要是承受呢?”
“因为还没有完成一个圈啊。”童小悠比画道,“就像你设计的团圆一样,每一件事都需要有始有终,无论时间多长,只要没有完成就一直会存在。”
程佩玉是在第二天上午才知道吴梦失手的事。原本她只是失望罢了,但听说破坏计划的人竟然是路言之,程佩玉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竟然会反咬自己一口。
彼时路任与路言之正在一起吃饭,饭菜是外卖的套餐,没什么特别好吃的也没什么特别难吃的。路言之和路任都吃惯了这样没有情感的食物,一天天一年年,习以为常。
“昨晚的事是你妈让吴梦做的吗?”路任问。
路言之点点头:“是的。她应该以为烧了陆星成的衣服我就可以得冠军吧。”他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她总想让我得到最好的。”
“她只是想让她自己得到最好的。”路任说,“你只是她的装饰品,这个比赛决定你是铜挂件还是金项链。”
路言之笑了起来:“那你是什么?戒指,耳环?”
“是她的武器。”路任说,“是她杀人的一把枪,杀别人,也杀她自己。”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砸在他的房门上。路任与路言之相视一眼,仿佛早已猜到会有人来,会是谁来,会发生什么。
路言之平静地放下杯子,起身去开门。
童小悠出门去超市买菜,恰好看到七星带着两个记者走进来。
“怎么了?”童小悠问。
“就昨天的事啊!”七星回答,“你们被人欺负,总要让坏人曝光!”
童小悠急忙把七星拉到一边的墙角,压低声音说:“别啊,闹大了多难看。”
“你们有什么关系?”七星不解,“你们可是受害者啊!”
“组委会已经给吴梦发退赛通知了。”童小悠说,“再说这件事还牵扯到路言之,记者们稍微添油加醋,就会惹很大的麻烦。”
“好像是哦……”七星也反应了过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给忘了。”
童小悠看了下手表:“节目组的跟拍摄像师差不多也要过来了,你赶紧让他们回去吧。我去买菜,中午做好吃的!”
“好!”七星开心地点头,向两个记者走了过去。
童小悠松了口气,风尚杯从初赛开始就风波不断,眼看快结束了,还是安安稳稳的好。七星和两个记者交涉了一通,记者们不知道提出了什么要求,七星看向童小悠说:“他们想拍摄一下我们工作和生活的区域,不然主编会怪他们的。”
“好吧。”童小悠说,“不要进工作室就好了。”
“嗯。”七星点点头,领着两个记者往楼上走去。
童小悠走出大门,穿过门前的停车位。她目光一瞥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有点眼熟的车,她歪头思忖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脑子瞬间一嗡——是程佩玉的车!
路任的房间里一阵巨响,是所有的东西都被发狂般扫到地上的声音。七星和记者正走到三楼的走廊上,记者好奇地问:“哪里的声音?”
七星很老实地说:“好像是路任的房间。”
童小悠飞奔到三楼时,路任的房门大开着,记者疯狂地按动快门。房间里程佩玉的声音歇斯底里:“是谁把你捡进家门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竟然去帮陆星成!”
陆星成听到声响也从工作室走了过来,他茫然地站在门口,程佩玉一眼就看到了他。此刻的陆星成就连存在都让程佩玉痛不欲生,他眉眼里的傲慢与苏衡一模一样,程佩玉永远都忘不了苏衡的双眼。
即便在重病的床上,她的双眼都闪亮如星辰,仿佛奔赴死亡都不能让她屈服,依旧心中明亮,双目清澈。她拥有程佩玉永远都不曾得到过的幸福,哪怕是走上那条黑暗如冬夜的路她也绝不是孤身一人,她带着路任的爱和子女的思念。而程佩玉活在这个世上,孤独地苍老,孑然一身。
陆星成看到程佩玉如同鬼魅一样向他扑来,他听见她说:“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么不和苏衡一起去死,不和你姐姐一起去死!你妈妈那个痨病鬼花光了钱,都买不回她的贱命,因为你们全都该死!”
第71章 每个故事都应该有结局
也许你不是不善交际,你只是讨人厌啊。
——《孤独星人》专栏
其实陆星瑜和陆星成不是没有问过路任为什么要和程佩玉结婚。在恨一个人之前,首先一定是想求得一份回答,也许不一定会理解,不一定会原谅,但他们有权知道原因。
这个家的组成绝不是只有父母,子女也享有同样的地位和权利。既然是一起组成的家,那么破裂时也应该有知情权。
在陆星瑜的认知里,路任绝不是这样的人,即便现在成了这样的人,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再婚?为什么要抹去我们的存在?我们让你丢脸蒙羞了吗?”
路任没有办法回答女儿的问题,他只是说:“星成还小,你一个大姑娘还没结婚,带着一个孩子怎么生活?”
“所以我们要喊程佩玉为妈妈?”陆星瑜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
“她会照顾好你们的……”路任想,程佩玉那么想替代苏衡,会对两个孩子好的。
陆星瑜冷冷一笑:“我不需要别人的照顾,而且星成也不需要,我会照顾好他。”
“你何必这么倔强?”路任的声音轻轻地颤抖,几乎是在恳求女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