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公交站台跑去,心里祈祷公交车一定要来,一定要马上就来。
身后却已经想起了吼声:在那,在那,追!给我弄死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只知道我咧着嘴,眼泪飞了出来,似乎有人在喊我,我听不到;
有人在问我,我看不见。我只是机械一般地走向公交站台,没有车!
我不敢停下,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哭出了声。原来,这就是恐惧,它真的会折断一个人的脊梁。
我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柳梦这么多年始终不敢逃跑,被打怕了,真的是被打怕了。
而在一个又一个文明又肮脏的城市里,到底还有多少个「柳梦」?
而那些有着勇敢的心,有着敢做一秒钟的英雄的人,到底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电视里的虚化?
乱七八糟的想象挤在我的脑子里,头疼欲裂,我双手抱着头,没命一般的往前跑,直到一辆出租车忽然停在了我的面前。
“上车!”
我打开车门,扑倒在了后排的座椅上,车门都忘记关了,出租车却并不在意,一脚油门冲了出去,喂了追过来的那些人一股浓浓的黑烟。
前面一个急转弯,那车门靠着惯性竟然合起来了,只是依旧没有关紧,汽车的滴滴滴的提醒声响个不停。
我坐起来,把门关上,说道:“去……去……”
去哪里?
我忽然茫然。柳梦不见了,到底是走了,还是又重新被抓了回去?
若是被抓了回去,必然又要被毒打一顿吧?
那我该去哪里,去约定地点跟丁所长汇合,那柳梦,难道丢下她被无尽的折磨?想到这里,我止不住泪水,啊一声哭了出来。
谁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眼泪这东西,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它可以瞒过你的大脑,肆意妄为。
司机一句话也不说,车子飞快地穿梭在大街小巷,终于停在了一个低矮的桥洞下。
四周寂静无声,依稀听得到田野里的蛐蛐叫。好似曾经的童年。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转过身来,那司机问我。我看过去,这是一张熟悉的脸,脸庞上写满了关切。
这是当初撞了我把我送去医院的师父,我竟又遇见了他。我仿佛是见到了熟人一般,放肆的哭了起来,似乎所有的委屈都可以无尽的释放了。
师傅递给了我一些纸张,我把一脸的鼻涕和泪水擦了干净,终于是恢复了平静。
心跳没那么快了,脑子没那么疼了,结果浑身上下却又开始了剧烈的疼。
长长的喘出一口气,紧接着连续三五下的吸气,大概这就是抽泣吧。
师傅上下打量着我,问道:“从传销里跑出来的?这地方传销最多了。”
我摇摇头,说道:“洗浴中心。”
师傅脸一愣,问道:“问水香?那里是黑社会!跟派出所勾结在一块的。你能跑出来算你命大,你知道多少人死在里头了!”
我一听,更加着急了,柳梦难道会被抓回去杀掉?
我的手又开始颤抖,哀求道:“师傅,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我得去救人,不去她就死了,死了……”眼泪竟又流了出来。
师傅使劲摇了摇头,“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那些人,你惹得起?派出所都惹不起!我把你送回家,赶紧跑。”
我哭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扎进了脑海,都是我害了柳梦。
如果不是我,柳梦至少还可以活着,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
可这时候,我裤兜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手机!我竟然忘记了,我还带着手机!
我掏出来,是丁所长打来的电话。
“你他妈跑哪去了?”我咆哮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丁所长发火,我就是想,忍不住的想,那种无力的恐惧感真的会让人失去所有的理智。
丁所长电话那头问道:“你到哪里去了?现在在哪,快点告诉我。你老乡我给接住了。”
接住了?柳梦被接住了?柳梦被丁所长给带走了?
我忽然哈哈哈笑了几下,哇一声又哭了,浑身都抽搐着,不知道究竟是喜悦还是委屈,是苦尽甘来还是得偿所愿,手机从我手里滑落,泪水和鼻涕擦着嘴角滴了下去……
“喂?说话,在哪?快点!喂……”
师傅忽然转过身来,拿起手机,说道:“这里,长江路靠近上高速地方,往左一拐,有一个小桥。桥底下。”
手机放在我身边,师傅静静看着我,终于是又拿出了很多纸巾,跑到后排来,给我擦拭脸上的鼻涕和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靠在后排的座位上,只感觉浑身疲惫,竟睡着了。
车子鸣笛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惺忪睁开双眼,那是一辆警车,车牌号是那么熟悉。
丁所长直接从车里冲出来,跑向出租车来,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后背好疼,就这么靠在那里,歪着脑袋,看着丁所长蛮横地打开了车门。
“臭小子,还没死啊你?!”丁所长竟然在这时候还骂我,不过声音里却有一些哭腔。
我笑了一下,说道:“柳梦呢?”
丁所长的身后是忽然就是呜啊一声,柳梦看见我,竟然问都不问一下,只顾着自己哭了。
她双手捂住嘴巴,眉头紧紧锁着,额头上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皱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上滚落下来了。
哭几声,整个人忽然就拍到了地上,仰着脸蛋向着天,闭着双眼在那里嚎啕。
司机师傅实在看不下去了,问丁所长:“你是警察?这兄弟是咋了这是?”
丁所长不回答,只问道:“你救了他?”
司机师傅摸摸后脑勺,笑道:“好几个月了,我把他撞了,给他拉去的医院。刚刚碰到,看着像他,又有人追他,就带他赶紧跑了。这里很少有人知道的,除了出租车司机,没几个人知道这里。”说完,嘿嘿嘿笑了,一脸的憨厚。
丁所长笑道:“真是谢谢你了。你是一个好人。”
司机师傅说道:“你看着这俩孩子吧。我看,都是受了委屈了。交给你了,我就走了。”
丁所长把我从车里抱出来,冲着师傅点了点头,师傅开着车子走了,临走前冲着我说了句一个人在外,要小心。
丁所长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放在了他车的后座上。柳梦啜泣着,跟在后头,坐到了我的边上。
关好车窗,丁所长长舒一口气,发动了车子,向着自由奔去。
我问道:“你们怎么出来的?”
丁所长说道:“本来我指望他们派出所帮忙的。一打听才知道,派出所所长跟洗浴中心老板,是亲戚。
根本就是一伙的。我只好不告诉他们你的事情。自己把车停在附近,去那附近晃悠。
转了好几圈,才看见有人从墙上掉下来。我赶紧过去,一看是你老乡,直接就给拽起来了。
洗浴中心好几个人跑过来了,我就带着你老乡在那里兜圈子。
咱是干啥的,干刑侦的,甩掉这些小流氓还不简单么?
后来,就让柳梦上了车。回去再找你,不见你,后门都打开了,估计你跑走了。
我开着车在附近转半天,没看到你,这才打的电话。你小子命大,遇见个好人。要不然,来这一趟,救出一个又搭进去一个,白来了。”
我笑道:“你是行家,你厉害。”没想到笑了几声,忽然感觉胸口疼得慌,干咳了好几下。
柳梦眼睛里噙着泪水,忽然给我在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在那里上下抚摸着,抚摸几下,忽然就又哭了:“你被揍成什么样子了?都怨我……”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道:“自由了,知道么,不许哭。”
柳梦低下头,用手臂擦去了眼泪,眼睛却还是通红。就跟曾经做错了一道英语试题,哭的眼睛发红一个样子。
我问道:“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子?”
柳梦一愣,问道:“什么?”
我这才忽然想起,原来那不过是我刚刚脑子里的遐想,柳梦怎么可能知道呢?
丁所长在前面咳嗽了一声,说道:“别腻歪了。还你老乡你老乡的,臭小子,我第一回 看到你们俩我就知道了,百分之百有事。
就是想借着我把你心上人给捞出来,奶奶的,早知道,就该给他们来硬的。找他们派出所,找个屁,都是一群混蛋。”
我笑了,问柳梦:“什么是心上人?”
柳梦忽然脸红了,一低头,不说话了。
丁所长说道:“差不多就行了。回去还有事情做。游龙还在那里等着呢。”
柳梦忽然有些惊恐,问道:“那游龙……找我去干嘛?”
丁所长说道:“你只要在游龙面前露个脸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对了,回去以后,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丫头,你先跟我去我家里,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等过几天,我再给你在派出所里安排一个住的地方。”
柳梦有些扭扭捏捏说道:“不好吧……去你家里……”
丁所长反问道:“有什么不好?你又不是第一个了。之前也会有住我家里的,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我笑了,说道:“丁所长那里,比我那里安全。我还得去医院呢,被狗咬了,得去打狂犬疫苗。”
柳梦笑了,说道:“我也没说,要去你家里啊。”
我不搭腔,抬起手,在她大大的额头上摸了一把,说道:“还是这么大,十好几年了,都没变小。我怎么就输给了这个一整年呢?”
柳梦却忽然抓着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手都给我抓得生疼。
“哎呀,不好!”我忽然说道。
丁所长和柳梦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咋了?”
“我的鞋子扔在那里了,好几十块钱的假冒品呢!”
警车里传出了悦耳的笑声,穿透车身,播洒在高速公路上,飘向远方。
第37章 你还是警察吗
浩子可能是个没有一丝同情心的人,看到了一身伤痕的我。不仅不来安慰我,反而还气急败坏地骂我。
“你去作死啊?”他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我,站在那里,一脸的铁青。
我坐在床边,笑嘻嘻看着他,说道:“反正都是皮外伤。就跟以前打了架一样的。”
浩子看见我的笑容,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是指了我半天,在那里不住地咬牙,眼睛瞪得跟个牛蛋似的,嘴巴动来动去,终于啥也没说出来。
反倒是一旁站着的刘莉说话了:“你一个人去多危险。你俩以前不是一起打架的么?”
一起打架,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初二时候,浩子因为阻止隔壁班的一个同学给刘莉送情书,跟他结了梁子。
结果那人却在宿舍里恶狠狠地留了一句话:星期五放学回家路上,你给我等着!
到了周五,浩子果然像是蔫了一般,给我说:“你说梁兴会不会在路上堵我,要揍我?”
梁兴家住在隔壁的花山子村,个头比我和浩子都高,宽宽的肩膀看似很有力气,成天崇拜古惑仔,把自己的上身裸露着在宿舍里做俯卧撑。
可是偏偏腿短,我甚至怀疑他的腿连身高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我看着浩子,笑道:“你打得过他么?”
浩子摇摇头。
我说:“那咱俩加一块,打得过他么?”
浩子想了想,说:“巧不巧的吧。”
“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大不了挨顿揍。说不定,刘莉一看见受伤了,对你还变好了呢。”我故意说道。
浩子却听进心眼里去了,脸上乐开了花,仿佛都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要面对一场拳打脚踢。
回家的路上,果然在公路拐弯的时候,碰见了梁兴。梁兴气呼呼说道:“走,麦地里。”
我俩也不知道想的啥,头脑发昏的就跟过去了。青春期的激素果然是上头。
结果到了麦地里二话不说,三个人呼啦就缠在了一块,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你扯着我的衣服、我抱着你的小腿,好不热闹。
梁兴果然力气很大,我和浩子都挨了拳头;
不过他腿是真短,我能踹到他,他却踹不到我。我和浩子就在这样的优势下,稀里糊涂获胜了。
梁兴跑了,带着一身的泥巴。我和浩子站在麦地里,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远处,庄稼汉挥舞着锄头跑过来了,大声叫骂,大概我们糟蹋了他不少的麦苗。我和耗子一溜烟跑了出去,骑上自行车飞也似的跑了。
自此以后,我俩就得了一个二人帮的称号,再也没有人在路上堵着我俩了。虽然,那不过是初中三年唯一的一次打架。
浩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很是生气的说道:“我告诉你,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不叫上我,我跟你绝交。别人不打你,我也把你踹死。”
我努着嘴,看着浩子一脸的愤恨样,心里却很是温暖。我知道,浩子永远也不会变成闰土,这让我莫名的安心。
丁所长很快安排好了一切,为了避人耳目,他还特意找了一些真的小姐,跟柳梦混在了一起。
这些小姐里,搞不好就有游龙认识的,或者说,欺负过的。
游龙的审讯被安排在了一间有玻璃的房间,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情况。
游龙就坐在正对着玻璃的位置上。他被拷上了手铐,坐在椅子上,一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看着玻璃,在那里撇着嘴,不住地抖腿。
我在丁所长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柳梦。丁所长咳嗽了一声,说了句「我去抽根烟」,叼着根香烟哼着小曲儿走了。
柳梦换了一身打扮。蓝色的T恤外,穿着一件牛仔外套,黑色的裤子显出了笔直的双腿,长长的头发扎了起来,马尾辫似乎比从前更翘了。
可是手里却还是拿着一个包包,包里是一件亮晶晶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