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和柳梦二十三就回来了,高兴地把锄头一扔,走了过来,说道:“今年这么早?才刚23。”
柳梦一笑:“正好回来,祭灶。”
柳梦好似有这个本事。一年中回来几次探望我爷爷,很快就打成一片了,弄得跟个孙女似的,比我跟我爷爷还要亲近。
爷爷笑道:“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反正还得赶集去买的。”
柳梦说道:“没事,家里用呗。哪天逢集,俺两人也跟你一块去赶集吧,俺姥?”
爷爷笑道:“二五七逢集。30没有忌讳,哪都逢集。今天23日子,后天就逢集了。等后天咱一块去。”
柳梦笑着点点头,跟我一块把东西拎到了屋子里。爷爷又拿起了锄头,一年一年过去,爷爷的腰身越来越弯了,头发也越来越少了。岁月终究会来到。
我从爷爷手中接过锄头,问道:“得挖多深?”
爷爷看着身旁的萝卜,想了想,说道:“这些萝卜,得用来剁馅子,炸丸子,可能还不够,还得再买点。还得再买点藕,买点地蛋,买点山药,都得埋起来。你得挖一米深,一米见方差不多。”
我便动起手来。柳梦却蹲在一旁,挑了一个小一些的萝卜,拿去洗洗干净了,再用刀切成了一片一片,拿出来递给爷爷,“俺姥,要吃吧?”
爷爷摇摇头,“我吃不了,吃不了凉的。”
“给我一块!”我说道。穿心红的萝卜,外层的皮很厚,中间有一道红色的条纹贯穿萝卜首尾,切开来看非常漂亮。
萝卜是辛辣口味的,水分也多,吃起来脆生生,非常爽口。
柳梦却故意不给我,把盘子往自己腰身上一藏,“不干完活,没有东西吃。”
院子里三个人笑起来,笑声竟盖住了冬日的寒风。
我和柳梦在第二天,忙活了整整一天,打扫屋子,晒晒被子。
父亲打电话说,他和母亲会在28号回家。柳梦忽然就神情紧张起来了,她还从未见过我的爸爸妈妈,想必有些紧张。
于是乎,动员我开始了大扫除。不过按照我们那的规矩,一般年二十四,也是扫房子的时候。
爷爷年岁大了,平时不太会注意,那就只有靠我和柳梦来让屋子焕然一新了。
忙活了一整天,可累坏了。柳梦和我并排坐在院子里,晒着温暖的太阳,听着爷爷在厨房叮咚作响的忙活,等着即将出锅的大菜。
爷爷说了,他要给我俩准备一道大菜,保证是我们没吃过的。
柳梦忽然就跟我说:“我好喜欢这样。”
我问道:“哪样?”
柳梦闭着眼睛,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白嫩嫩红扑扑,甚是好看。
“出锅咯!”爷爷端着一个大碗走进了房间。柳梦和我都闻到了扑鼻的香味,赶忙是站起身来,拎着凳子走进了房间。
冬天里,吃煎饼太过冷,爷爷就煮了面条。我一看这一盆菜,原来竟是炖肉。
但确切来说,不是炖肉。是爷爷取了猪肉的肥肉部分,均匀抹上了蜂蜜,在外头冻一夜,冻成了形状。
在拿到油锅里去过油,直到猪皮的表面泛起了金黄色,呈现出了凹凸不平的虎皮纹。
再把夏天就已经炸制成熟、晾干水分的豆角用开水给泡发了,切成二厘米长,铺在盘子底下,上面覆盖着豆腐粉条,再覆盖上炸制好的猪肉,在锅里去蒸。
蒸完了,再把盘子里的水给倒出来,在锅里添上调味料,给熬成浓稠的酱汁,反过来重新浇到这盘肉上。这才算完成。
虽说是肥肉,但夹起来肉在筷子上微微发抖,放在嘴里,一点也不腻,又甜又香,非常入口。
底下那些豆腐、粉条、豆角,却也吸满了肉的汁水,简直好吃的不像话。混在面条里,大口大口往嘴里扒,别提多美了。
柳梦也就顾不上斯文了,兴许干了一天活也累了,在那里大口扒着,我笑道:“嘿,注点意,斯文呢?”
柳梦白了我一眼,继续扒拉她的饭菜。
反倒是爷爷呵呵笑了:“没事,能吃最好。家里吃饭怕什么,使劲多吃。”
柳梦说了一句「就是」,低头在那里继续扒拉了起来。
吃完这顿不知道是中午还是晚上的饭,都已经是快要四点钟了。
北方的冬日,阳光很快就要坠下去了。我和柳梦匆匆又把被子给收回了进去。
爷爷说道:“你俩去给你奶上坟去吧。早点去,早点好。”
我点点头,带了个打火机,牵着柳梦去了小卖部买了一些火纸,去了后山。
路上,我问道:“明天赶集回来,我们得去跟你爸妈上坟了。”
柳梦依偎在我胳膊上,说道:“恩,好。”
奶奶的坟墓就坐落在后山的山脚下,占用了别人家的一块卖地。
据说,当初我爸爸还去给人家磕了头,给了钱,人家才同意的。
当然,据我所知,遇到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人不同意过。
反正看风水的说了,用哪块就是哪块了,村里人心知肚明,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就轮到谁头上了。
柳梦问我:“奶奶走了多少年了?”
我点燃了火纸,说道:“很早很早了,我还是个小孩时候就走了。食道癌。”
柳梦帮着我把火纸一点一点点燃,看着它们在坟前规规矩矩的燃烧。
我对柳梦说:“你不知道吧,我初中被撵回家的时候,家里不能看书,心里难受,我就跑到这里哭来了。”
柳梦一惊,问道:“真的假的?”
我笑道:“当然是真的了。家里只有爷爷,我又不能给他说。那不就只好来找奶奶了,哭了好几回呢。”
柳梦忽然一脸心疼的看着我,说道:“哎,要是你没有被撵回家,肯定能考的更好的。不过,幸好也还是考上了。”
我说道:“那就多亏了你的笔记了。”
柳梦笑着说道:“是多亏了奶奶的保佑。”
火纸烧完了,我对着坟墓磕了三个头,柳梦跟我一样,也磕了三个头。手牵着手,我带着她缓缓走下山来。
后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很多巨大的土坑,应该是有人给挖走了土,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深深地坑。
坑的旁边,竖了一块牌子:水深危险,请勿靠近。这多半是村委的人员弄得,夏天时节,这样的坑里肯定会积满了水。
小孩子不知道深浅的,万一进去洗澡,还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灾难。
柳梦说道:“咱老家,现在都成这个样子了么?山不像山,水不像水,地不像地了。到处坑坑洼洼,你看这路,中间都凹下去了,应该是下雨冲的。
这不是水土流失么?西山也是,半边都被挖秃了,我就非常担心一下大雨,山上的土和石头万一被冲垮了,那得多吓人。”
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为所欲为,谁会去在意山水的样子?
可话说回来,农人们除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柳梦站在山脚下,看着远方,说道:“曾经拼了命要挣脱这里,没想到,心里最挂念的竟然还是这里。”
我点点头:“这里,再穷再苦,那也是家乡。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柳梦说道:“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我就忘不了。”说完,瞪着那双小眼睛看着我,仿佛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夕阳西下,温暖的金色洒在我俩的身上,映出了一个深情的吻。
第46章 梦里的江南
年货都准备齐全了,本应安安心心过一个平静温暖的春节就可以了的,柳梦偏偏焦躁地睡不着觉了。
我问她:“我爸妈又不会吃了你,你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么?”
柳梦低头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原来是个小姐。这是农村,思想有多保守你不是不知道。谁会同意自己的儿子,还是个大学生,娶了一个小姐?”
我笑道:“他们又不知道。村子里没人会知道。”
柳梦轻轻说道:“可是我自己会知道啊。”
我把柳梦的小脸捧在了手里,对着她说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我怎么着都赢不了的姑娘。你是从火坑里跳出来的人,就把那个火坑的经历给忘掉就好了。”
柳梦抬起眉头,问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我笑道:“我如果在乎,我干嘛还要去救你,白挨那么多揍?你是我第一个动心的女孩,我只记得这个。”
柳梦露出了一丝笑容,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搭在我的脖子上,说道:“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动心的男孩。”
“你不是嫌弃我黑么?”我问道。
柳梦咯咯笑了,说道:“那有什么办法?我眼神又不好,看走眼了呗。”
我笑道:“难不成你后悔了?”
柳梦忽然把头靠过来,轻轻说道:“我等你,等了十五年了。我不后悔。”
我忽然有一丝感动,我竟不知道柳梦原来也是如此深情。“为什么等我?”我问道。
柳梦忽然坏笑起来,把手摸向我的衣服里,妖娆的说道:“为了这个啊。”
我一笑,把被子蒙在我俩头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去了。
第二天上午,父亲和母亲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里,爷爷乐得一上午没合上嘴,口里不住念叨着,“这回好了,人都齐了”。
父亲和母亲看到我的身边站着一位姑娘,还怯生生开口喊了「叔」「婶」,脸上竟也露出了花开一般的笑容。
收拾停当,中午母亲帮着爷爷弄出了一大桌子菜来,一家人围在桌边,吃的不亦乐乎。母亲问柳梦:“小名叫什么?”
在我们那,诸如柳梦这种名字,那叫做上学名,长辈们是不会称呼小孩子这个名字的,都是直呼小名,或者起一个满地都找得到的代号。
比如我,就有一个跟村子里一半的男孩都重复的代号——大羔子。
大约是把羊羔子的名字换到了小孩子的身上,图一个好养活。
柳梦笑嘻嘻说道:“梦梦。”
母亲笑道:“名字还怪好听,比我们这个好听多了。”
我说道:“还不是你们给起的名,一堆小孩在一块玩,一句大羔子喊出去,十几个人答应,谁也不知道是叫谁的。”
柳梦咯咯笑了起来。
母亲问道:“梦梦哪个庄的,家里父母也是种地的么?”
柳梦忽然有些神情落寞起来。这个事情责任在我,我没有将柳梦现如今已是孤身一人的情况提前电话里告诉他们,是我疏忽了。
看着柳梦低头不语的样子,我对着母亲说道:“可怜人,就她一个了。给你当闺女。”
母亲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说道:“不要紧,我把你当亲闺女看。儿媳妇本来就跟亲闺女一样的。”
柳梦笑了一下,眼圈竟有些红。母亲坐过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道:“没事,都是一家子了,看哪都是肉。好孩子,你喊我一声妈,你就是我亲闺女,我也一样疼你。”
柳梦竟真的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妈!”
母亲竟也一愣,她原本的意思是,等我和柳梦结婚了,那就是一家人了,柳梦就跟她亲闺女一样。
只是没想到,柳梦竟然立刻就叫了出来,连我也是吃了一惊。
母亲答应道“哎!”
柳梦竟忽然哭了,眼泪就流出来了,看着母亲,连着叫了好几声「妈」。
我一抬头,母亲竟也流泪了,一老一少忽然就抱在一块,哭开了。
父亲在一旁,一脸笑容,说道:“你看看你俩,大过年的,哭什么?”
母亲这才止住了泪水,说道:“乖孩子,吃饭,咱不能哭,过年哭不吉利。”
柳梦嗯了一声,重新又端起了碗筷。
吃罢饭,我带着柳梦到村子里去转悠,问她:“好好的哭啥?”
柳梦说道:“你不知道,我十几年没喊过妈了。喊一声,心里好舒坦。”
阳光透过干枯的杨树枝,照耀在柳梦洁白的小脸上,竟让我莫名感动起来。
年二十九,母亲开始准备剁馅子,炸丸子,柳梦给她帮忙。
婆媳俩的一场眼泪,似乎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在那里配合的竟有些天衣无缝的感觉。我和父亲贴完了春联,连帮忙伸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母亲一边清洗萝卜,一边问柳梦:“你俩在城里,都干律师?”
柳梦笑道:“他干律师。我干不了,我只能给他帮忙。”
母亲问道:“我听人说,做律师赚钱多,是的吧?多攒点钱,好早一点在城里买房子。”
柳梦往大铁盆里加入热水,再把洗好的萝卜不断拿到桌子上,说道:“现在房子可贵了,还一直涨。咱这做律师赚钱也不是很多,很多律师也都跟打工的一样。买房子还得等几年,我们正计划先买个车呢。”
母亲笑道:“买车也好。咱们这就是太穷了,不好发展人。还是南方有钱。”
柳梦问道:“南方好挣钱么?”
母亲笑道:“江南啊,一直就有钱。反正比咱们这肯定有钱。人也平和,不像咱们这动不动就吵架、就揍架的。”
萝卜洗好了,母亲用菜刀将萝卜上的一些多余根须、划痕削去了,柳梦则把洗干净的盆放在桌边,一手拿着刨子,一手拿着萝卜,噌噌噌擦了起来。
穿心红的萝卜化作了千万根红通通的细条条,散落在盆子里。
“妈,江南美么?”柳梦忽然问道。
母亲笑了,说道:“俺不知道什么叫美,什么叫不美。反正比咱这里暖和多了。咱这一到冬天,哪有树叶子,江南那到处还都是绿的,一年四季都有绿的。”
在我们从小读过的课文里,江南,那都是一个美的朦胧、美的不真实的地方。
似乎总有着落雨的小桥,油纸伞的姑娘,咿呀作响的木船,古老,深邃,却又令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