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好了东西,出门买了两块钱的酱香饼,挤上了公交车。
按理说,公交车上是不应该吃东西的,人家车里也贴了规则,禁止食用东西。
可现实是,好多人都在公交车里低着头吃早饭,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我又何必装模作样呢?
电视里播放的,自己花半小时给自己做一顿早餐的场景,大概也就是电视里了。
到了律所之后,律所的同事看见了我,却仿佛是看见了空气一般,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这就算是打了招呼了。
转身去忙他们各自的事情去了。狼,难道是这般无情的么?
倒是徐律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哪天出来的?”他问道,脸上虽然是温和的表情,但是我感觉得到他心里波涛翻滚的巨浪。
我微微一笑,说道:“昨天,这不今天就来上班了么!”
徐律师问道:“我问你个事情,你给我说实话。柳梦,她到底是不是一个小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瞪着眼睛看了一下徐力。
徐律师生怕我会生气或者误会一般,赶忙是笑了一下,说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告诉你,如果柳梦以前真的是个小姐的话,那你自己就要考虑清楚。你得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我问道。
徐律师坐直了身子,说道:“柳梦人很机灵,也很聪明,虽然没有学历,但是法律知识还懂得不少。这个律所人看在眼里。
可是我们毕竟是律所,是专业机构,柳梦是小姐的话,我们是不可能再要她留在这里的了。
当事人知道了,会质疑我们的专业性的。所以,你或者自己留下,或者跟柳梦一同离开。你自己选。”
我苦笑道:“这么决绝的么?”
徐律师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团队是狼吧?一头狼受伤了,其余的狼就必须要舍弃他,再去找新的狼,这样团队才能始终强大。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说道:“明白。”
徐律师笑道:“你还是有能力的,我希望你可以留下。但是你必须得有所取舍。大丈夫就是要懂得舍与得。”
后面还有什么话,我就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不禁有些茫然。
这个律所,我刚进来了半年不到,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做出了成绩,有着相对稳定的收入了,现在要我离开,半年前找寻工作的经历在我的脑海里忽地就翻滚了出来。
那是一种恐惧。
可是,我要舍弃柳梦,那么柳梦该怎么办呢?
让她自己去找寻其他的工作么?那她的聪明的头脑,岂不是浪费了?她曾经的凌晨四点起来的背诵法条,不都白白浪费了?
思绪翻飞,一天的工作也不知道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完成的。
直到踏上回家的公交车,我才猛地惊醒,原来都到了下班的时候了。
柳梦起了床,做好了晚饭,只是依然神情呆滞,面容憔悴,貌似比我还要更加惆怅一般。
“律所的人,是不是不肯要我再回去了?”柳梦低着头,右手拿着筷子,一动不动,问我。
我笑道:“他们有他们的考虑。没关系的,你可以在家里继续帮我写材料,分析案情啊。除了打印机没有,咱家里不是什么都有么?哪天买一个打印机好了。”
柳梦笑了一下,说道:“打印机好贵的。”
我笑道:“咱不是赚了钱了么?有你帮忙,我做案子才可以更快,这样赚钱才够快。买一个打印机的钱,不算什么的。”
柳梦忽然抬起头来,问我:“我真的还能帮到你么?”
我坐到她身边去,抱着她的肩膀,说道:“当然了。很多方面你都可以帮助到我。在家里写材料,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外面跑案子了啊。”
柳梦悄声道:“可是,来了江南,你都被我害的进了拘留所了。原来我也害你,现在我也害你,我是不是没什么用处了?”
我抱紧她,说道:“人的命运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哪有什么害不害的说法。如果有,那也是花姐她们两口子害的你我。不过,扫黑除恶都已经全面开始了,他们也好不到哪去了。”
柳梦低着头,点了点头,问道:“你真的还要我么,不嫌弃我是扫把星?”
我看着她,说道:“当然要。你不是扫把星,你是我的启明星。你不知道,我做了六年公务员,是多么浑浑噩噩。直到遇见你,我才不再是行尸走肉。”
柳梦笑了:“你要是行尸走肉就好了,也不会挨那么多打了。”
我一笑,说道:“吃饭吧,你在家里帮助我,不也是一样的么?还有家里的大大小小事务,都得你来做,可比我还要辛苦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
柳梦笑道:“按时交公粮呗。”头一低,一脸的绯红了。
我一愣,抓起柳梦的手,直接奔向了卧室。交公粮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说来就来。
柳梦终于是慢慢恢复了精神。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还存在很多的芥蒂,这需要时间来弥补。
她虽然曾经是风尘女子,可却有着莲花一般洁净的灵魂。比起很多表面上端庄文静,背地里水性杨花的女人强上百倍。
日子再度恢复了平静。律所的案源虽然都不是高端的金融证券、私募股权,但案源还真是不少。
靠着柳梦的帮助,我省去了很多的写材料的时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跑法院,跑工商,跑人社,一个月总也做了三四个案件了。粗略一算,收入比起原来还增加了一些。
转眼就到了中秋节。
柳梦和我到超市里买了一些礼物,搭乘公交车,去了爸妈那里。
我本想带着柳梦找一家稍微高档一些的酒店,去吃一顿罗曼蒂克的晚餐。
可是柳梦却说,中秋节必须要跟家人在一块才行。我俩于是就回到了爸妈那里。
父亲和母亲对于我们的到来很是高兴,听闻了我们的境况还不错,也很是欣慰。
父亲骑着三轮车去了附近的菜场,说是要去买一些菜回来,中午好好的吃一顿。
母亲就坐在小院子的一个凉棚里,拆弄着一些回收回来的电风扇等。
塑料要单独放在一起,拆下来的铝和铜也要单独放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我和柳梦反正也没事可做,就坐在小棚子里帮忙。
母亲问道:“江南挣钱多,还是老家挣钱多?”
柳梦笑了一下,说道:“还是江南好挣钱,工资给的更高。”
“那不是消费也高么,东西更贵。”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活计一点都没有耽误,电机里的铜线被她简单几下就给弄出来了。
“也没有贵多少。买的时候花点心思就行了,占有便宜的。超市里还总是打折呢。”柳梦笑道。
母亲跟着笑了,说道:“咱买东西就会挑。你爸去买,就不行,也不讲价,也不挑,随便买,不会过日子。大劳力,到底是不行,花钱没有把门。”
柳梦笑了,指着我说:“他也是这样的,一点不会过日子。”
俩人笑了。剩下我一个在一旁苦笑。
“你俩,吃糖火烧么?”母亲忽然问道。
糖火烧,是我们那里每逢中秋节就需要制作的一个糕点。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用花生米炒熟了,剁碎,混合上白糖、芝麻什么的,揉到面饼里给两面烙熟了。
吃起来,香脆可口,甜香四溢。小时候,村里人每逢中秋几乎都会做上几十个,近些年都是炒几个菜就拉倒,再也不做了的。
我倒是好些年没吃过了,柳梦应该也是一样。她欣喜地说道:“好啊,我好多年没吃过了呢。”
母亲说道:“好,我先去和面。”放下手里的活计,洗干净了手,就去和面去了。
柳梦跟着就进了屋,应该是去帮忙了。我看来看去,好像跟我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干脆就继续拆这些个东西吧。
面很快和好了,放大了被窝里等待发酵。母亲又拿了一碗花生米,跟柳梦两个人挑挑拣拣,到锅里去煎了一下,再用刀细细给剁成了碎末,撒上一些芝麻,白糖,柳梦用筷子给搅拌均匀了,端到了桌子上。
江南的中秋依然是炎热得很,面团很快就发酵完成了。俩人配合的井然有序,揪面团,塞馅儿,擀面饼,锅里开始烙,和谐的让我不敢相信。
我深深地以为,柳梦天生就注定了一定会成为我们家的儿媳妇。
父亲回来的时候,脸上还露着笑:“哟,还弄糖火烧吃的?”
柳梦顺手就拿了一个刚出锅的,递给父亲,说道:“爸,你尝尝。”
父亲也不洗手,接过来就吃了,“恩,喷香,不孬。”
母亲一脸的嫌弃,说道:“你洗手了么?”
父亲呵呵一笑,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来了一句:“不脏。”转身走了出去。
忙活了一个上午,终于是收拾出了好大一桌子菜,二三十个糖火烧。四个人一人一个边,坐在桌子前,人手一个糖火烧。
母亲笑道:“别光顾着吃这个,吃菜。”
我和柳梦纷纷一笑。
父亲问道:“怎么样,在江南?”
我回答:“还行吧,半年下来感觉还不错。”
父亲说道:“那就好。江南是不孬,就是俺没有本事,来这么些年也没挣到钱。还是有文化的好。早点挣钱,好早点买房子。”
“现在房子贵吧?”母亲问道。
我回答道:“贵,怎么不贵呢。一两万一平米呢。”
母亲听了,有些泄气的说道:“乖乖,那谁能买得起的?一个房子就得两三百万。还得装修。”
我说道:“干几年就买得起了。都是贷款买的。”
母亲说道:“我和你爸还年轻,还能干,赶紧多干几年,给你们拼点钱把房子买了。”
我抬眼看了一下父亲和母亲,头发都已经是白了,脸上也爬满了皱纹。
按年纪,倒是不大,五十岁出头,按面相,却已经是如同六十开外的老人了。心里不禁一阵心酸。
江南的房价高的吓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买得起,还是买不起。
如果还留在老家的话,至少房价便宜,总归买得起一套的。
母亲接着说道:“哎,买完了房子,你俩一结婚,过两年生个大孙子给我带带,我就没有什么盼头了。”说完,是一脸的笑容。
柳梦的身子仿佛是忽然停顿了一般,脸上拂过一丝痛苦和不堪,转瞬又笑了一下。
我说道:“哪跟哪呢,还早呢。”
父亲笑道:“就是,人城里人结婚都晚。不像咱农村,二十出头就结婚了。城里都三十好几不结婚的,多了去了。”
你一言我一语,和谐的午饭就这么结束了。由于我和柳梦都不忍心看着父亲和母亲还睡在地上,下午早早吃了晚饭,我俩提前回到了城里。
空旷的公交车上,柳梦依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问道:“妈要是知道了,我不能生孩子,她会怎么样?”
我笑道:“没事的。她不会怎么样的。大不了咱们领养一个呗。我们村里,领养的多了。”
柳梦闭上了眼睛,不说话,小小的头颅,随着公交车的颠簸,在我的肩膀上左摇右晃。
“你得做出一个选择了。”柳梦忽然说道。
我问道:“选什么?”
柳梦说道:“是现在就告诉妈,还是我离开你。”
“为什么这样说?”我问道,心里有些着急。
“我不想离开你,可我也不想看到妈难受。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第60章 江南又见故人
尽管我一次次的努力,但是柳梦的肚子始终没有任何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盼望、渴望、异常兴奋的做这个事情,到后来竟变成了例行任务一般,然而交上的作业却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柳梦变得似乎更加在意了。我经常看到她在凌晨四点的夜里,独自伏在床头流泪。
任凭我怎么劝说,都没有用。她心里笃定了一个想法,就必须得走到终点,十几年前也是如此。
尽管母亲明确表示过,可以去上海、北京找医院看看。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柳梦在我面前总是装作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是她拙劣的演技起不到任何的帮助作用。我总是能够探知到她内心的沉痛。
她似乎是想要用无尽的工作把自己埋起来,用着近乎于十几年前一般的执念催促我不断去接案子、做案子。恍惚间我又有了十几年前与她一起早读的感觉。
律所的一个案子无论如何也推进不下去,我本想也避开,但柳梦坚持让我接下来。说越是艰难的案子,才越能够让我站稳脚跟。
这是一个买卖纠纷的案件。委托人买了别人家的设备,约好的分期支付却因为意外的资金链断裂,而无法按约支付。卖方起诉,要求解除合同,退还设备。
然而委托人面临的窘境是,如果设备被收回去,企业将面临停产,一大批的订单也无法按时交付,面临着巨大的违约风险。
老板是个转业军人,好不容易借到了一些钱,想要继续履行合同,分期支付,卖家却坚持一次性付清全部货款。
并且,卖家通过财产保全冻结了企业和老板所有的个人资产,连想要抵押房产借钱都做不到了。
委托人的一个好消息是,有第三方投资方看到了他们的企业,对于他们生产的东西抱有好感,但需要亲眼看到设备的运作过程。
难就难在,设备至今还在西安,委托人在西安的厂房却意外倒闭了。设备必须得运回江南。
从法律角度而言,设备被法院查封了,当然不可能擅自挪动。
但可以请求法院解封。问题就在这里了,卖方不同意解封,那么我们便无法私自挪动设备。
反复研究之后,我和柳梦一致认为困境就在于如何说服法院同意挪动设备。
只要能够将设备从遥远的西安运回到江南,投资人的钱就会进来,一切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