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夏诺多吉
时间:2022-01-21 08:37:05

  方幼宜躲了陶洲和一周多,陶洲和昨晚落地平京,特意去接她,车还未停好,就看到她跟孟君宁在一起的情形,两人有说有笑,冰释前嫌的样子让陶洲和看不懂这一代年轻人的感情观。

  他没下车,学着她那一天的决绝,冷漠地走了。

  陶洲和没应陶溪和这句话,这时平板电脑进来一条社会新闻,他点开,眉头一皱,问陶溪和:“江遥……是你们之前纪录片里那个姑娘?”

  “对,怎么了?”

  陶洲和绷住唇角。

  “怎么了?”陶溪和伸出手把陶洲和的平板电脑拿过来,新闻里,“死者江遥”四个字倏然像一把匕首似的捅进了她的心口。

  一周前,江遥溺亡于西北某片沙漠中的海子,昨天傍晚,被一群徒步经过的驴友发现她漂浮在湖面上的尸体。

  照片上,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面容很安宁。

  陶溪和涨红着脸,咬紧牙关,颤抖着喉咙,憋了那么十几秒钟后,她伏在餐桌上,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不明就里的老太太闻声要过来安慰,被陶洲和制止。陶洲和扶起陶溪和,将她带上自己的车,然后给方幼宜打了个电话,让她们俩在工作室碰头。

  他不觉得这时候让陶溪和一个人消化是正确决定。她应该跟她的小伙伴们在一起。

  陶溪和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整天。期间她跟江岸打了很久的电话,接了几个新闻媒体记者的电话,断断续续地对着电话那头的孟君好哭了几通,晚上十一点左右,她把一篇长达八千字的文章发到工作群里,让他们排版发推送。

  季霆从陶洲和那儿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他那边天还没亮。他给陶溪和发语音通话,她那边一直显示对方忙。他又换成文字,大段大段的,想安慰她。到中午一直得不到回复,他只好打给方幼宜了解情况。

  临近傍晚的时候陶溪和回了他一句“不用担心我”,之后再没有别的话。接着,他邮箱里收到孟君宁发来的陶溪和写的这篇文章。

  前半部分写事实讲感情,关于江遥曾经的细节看的人眼睛泛潮,后半部分剖析江遥真正的死因,言辞激进、批判性质强烈,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了病态的网络环境和的人性,抨击了不公平的权益分配,嘲讽了键盘侠。

  孟君宁说:“季医生,溪和曾经跟我说,她从小到大最听一个人的劝,这个人是你。这篇文章适不适合在现在发出,你应该能有判断。现在工作室有一半以上的小伙伴都处在冲动之中,她们同意发送,这种情况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拜托你了。”

  季霆把陶溪和这篇文章又通读了四五遍后,归纳出重点。三个小时后,他改了篇新的发给孟君宁。

  孟君宁原意是想让季霆劝陶溪和不要发送这篇文章,完全没想到他会自己改,整篇读下来,季医生竟然在没有敏感词的情况下,通过分析实例、打比方、作类比的手法,把锋利陡峭的观点和原本一定被举报的批判性言论隐晦且巧妙地表达了出来。

  陶溪和写完后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梦见江遥,哭湿了抱枕。半夜惊醒,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江遥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情难自禁。

  一直以为同事后来发布的是自己写的版本,清晨开工后,她问同样未归家的方幼宜昨天推送的数据如何。

  方幼宜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把后台数据拿给她看。她扫了一眼,大失所望。因为反响平平。

  很多网友显然没有看懂季医生的高级隐喻,他们只当这是一篇中庸的公告性质的评论性文章。少数人看懂了,一面惋惜江遥的离开,一面赞许文章后半部分的理性探讨。

  陶溪和从评论中发现不对劲后,重读这篇文章。读完她打给季医生,拨通之后才想起来他那里是半夜。她正要挂掉,对方接起来:“溪和……”

  陶溪和屏住一口呼吸,没有说话。

  季霆急切道:“溪和,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这时候冲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让江遥安宁地走,后续我们从长计议。”

  “我没有让她不安宁,我要让那些口诛笔伐她的人看到我们的态度,是他们杀死了江遥,是这个社会杀死了江遥。”陶溪和的声音哑掉了,她低声抽泣着。

  季霆深深地叹了口气:“溪和,不要哭,你先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你回国的时间不长,自媒体的玩法还在摸索跟试探中,这段时间你们屡次碰壁,被删帖被禁言,再有激进的行为,下一步可能就是被封号、关闭工作室,你想看到这一天吗?”

  “江遥是我们的一份子,我们过不去这道坎儿,我们得为她做点什么,我们要清晰地表达我们的立场。”

  “可是你叫不醒装睡的人,反倒会把自己送到敌人的枪口。”

  “我不怕。”

  “江遥几个月后才走上这条路,或许就是因为她不想再次成为焦点。她选择了一个那么偏僻的地方……”

  “季霆,死掉一个人,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正常不过了。”

  “我尊重每一个生命,惋惜每一场离别。江遥离开,我跟你一样难过。”

  “你不可能跟我一样难过,如果你跟我一样难过,你不会写出来那么理性又克制的东西,你今天的话术,会让我们这个小团队看起来冷冰冰的,如果江遥知道我们这样客观地解读她的死亡,她会寒心的。”

  季霆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以选择删掉,但是删掉之后,你不可以再发声。”

  “我再发声有什么用?我们已经是冷漠的人了。季霆,你明明可以不做这件事情的,我宁可沉默也不要发你的这篇东西!”

  “陶溪和,那你好好想想你的初衷,你要带给你受众群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极端的去维权吗?是喊口号挑起矛盾吗?是引发大众的对立情绪吗?这个时候,一篇理性的探讨比什么都重要,你们当然要替江遥发声,但更需要引导大众往你们想要实现的愿景上走。我写了什么,你好好读一读,不要因为极端情绪使然,否决掉一切克制的笔法,不尖锐不代表没有感情,理性也不是冷漠,你先收起你这几年在国外养成的固有思维,静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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