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温峤手指倏地顿了一下,缓了缓笑着对上女生的眼睛。
陈谨燃说了一句是,女生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说了一句“祝你们幸福”就离开了。
这一个小插曲没有被人注意,郑温峤看着女孩的背影,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啤酒。
微微的苦味浸染舌尖,一阵苦麻。
店里气氛依旧热闹,藏起了很多不愉快的心事,在这里,能感觉到盛夏的火热,一直沸腾到人的心里。
……
这顿饭边吃边聊,三个小时过去。
梁羡和黎湘醉得最厉害,白念只喝了一小杯,基本没什么影响。
而郑温峤喝的也不算少,但是还留有一丝理智,只是双颊酡红,眼神也有些涣散。
郑温峤浅浅的眯了会眼睛,靠在陈谨燃身上,不时伸出手去摸他的脸。
陈谨燃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低头轻笑:“小醉鬼。”
白念看着墨绿色透明的啤酒瓶子,冰凉的瓶子上还有未消退的水珠,顺着瓶外壁落下,然后的晕在桌子上,再也看不清痕迹。
白念轻轻吐了口气:“陈谨燃。”
陈谨燃抬头看她,怀里的郑温峤不安地动了动。
“虽然她也许不曾和你说过,青春的那点事。但是我希望,你们以后可以好好在一起。”
“毕竟不告而别,是对另一方决绝的残忍。”
白念看着有些醉醺的郑温峤,想起一年多以前,她情绪崩溃的时候,也是这样和她一起喝酒,他们两个在家里醉了一晚上,时不时清醒了就趴在阳台上看星星。
印象里有歌曲在播放,柔和的吉他声仿佛与星共沉眠。
她记得郑温峤在晚风吹拂下费劲地掀起眼皮,轻浅又难过地说了一句:“念念,我有点想他。”
没有人愿意在时间里治愈伤口,总希望酩酊大醉一夜过后就能和昨天糜烂的自己告别,可是往往,这些都是我们的自我安慰。
最后迫不得已和那个倔强的、不想放弃的自己和解。
一个人到底是怎么熬过无数次想你的夜。
她希望郑温峤这辈子都不要再品尝了。
白念知道陈谨燃的病,更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甜蜜又难过。
他们没有因猜忌和怀疑分离的可能性,却有可能被命运的一个玩笑拆散。
所以比起一切祝福,她只希望对面相拥的两个人,能不败岁月——
往后的每一天里,我们都因对方眼里的自己而欢喜,捱到岁月尽头,仍不灭对你持续的热爱和心动。
白念哽咽起来,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却又没有说什么,倔强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涌出的晶莹。
陈谨燃喉咙也像被封印住一样,突然又想到驻足于年级大榜那时她的眼神。
无数疑问,暗自神伤,深藏于心。
她曾经那么伤,如今这种疼也融进他的骨血里。
郑温峤,我也很爱你,像你爱我那样。
他在心底说。
怀里的郑温峤慢慢睁开眼睛,和他有些红的眼睛撞在一起,女孩拧了拧眉,使劲眨了眨眼睛,要看清他的眼神。
“怎么了?”郑温峤轻声开口,惺忪地揉了揉眼睛,醉意散去了一些,转头看见白念的眼睛也在泛红,连忙坐起想去抱抱她。
白念也抱了抱她,随即看了眼不早的时间,笑着指了指不省人事的梁羡和黎湘,说要把她们送回宿舍,然后嘱咐陈谨燃好好照顾郑温峤。
白念拎出手机叫好了车,和梁羡黎湘一起回去了。
郑温峤靠在陈谨燃身上借力,目送出租车绝尘离开,思绪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雀跃的语气显露了她此刻的开心:“我摄影比赛得了第三名哎!”
边说还边用手比划,陈谨燃忍俊不禁。
看来还没醒酒。
陈谨燃一只手搂着郑温峤的肩膀,在亮起路灯的路上走。
夏夜的风总带着一种没有被猜透的温柔,他们依偎前行,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阿峤。”
“嗯?”
“那一年,是不是很难熬。高考是不是很辛苦很累。”
郑温峤像个孩子一样听着这些问题,想努力从脑海里找出一个准确答案,过了片刻,脚踩在砖铺成的路上,她轻声说。
“也没有吧。感觉自己和其他人的经历差不多,我辛苦,别人也辛苦。而且我那时候可一直把你当成榜样呢,虽然大榜上再也没有你的名字了。可我还是没有放弃。”
没放弃始终把你放在心里,没放弃诠释一个勇敢的自己。
说完之后,郑温峤的落寞语气还一阵阵灼烧着陈谨燃的心脏,他把她往怀里搂了搂,沙哑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郑温峤似乎格外不喜欢“对不起”这三个字,立刻有些不满地看他:“以后永远别说对不起,我们要的是以后,以后的以后。”
她笑了,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心想这情绪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在路灯下面对着他站,心里的小九九作祟,郑温峤露出甜美的笑容,语气里带着期待和娇憨。
“陈谨燃,你愿意以后和我一起走下去吗?”她侧头,看着被灯照亮绵长的路,眼眸里的光亮了一下。
女孩伸出手,像是某种仪式的礼节。
陈谨燃轻笑:“荣幸之至。”
他握着她的手,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但是郑温峤使劲看了看发现他手心什么也没有。
陈谨燃将看不见的某件物品推向她的指尖,在配合她的仪式和浪漫。
有些感情,无需用物质做必需的桥梁,但我会给你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礼节和仪式。
我是你爱的天神,你是我心中的信仰与渴望。
-
六月末的时间一晃过去,大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很快来临。
当下午最后一科考试结束以后,郑温峤伸了个懒腰拿着东西回宿舍收拾东西。
前几天陈谨燃提起带她回去见爷爷这件事,郑温峤欣然答应,内心见家长一样紧张的心情持续蔓延。
感觉呼吸有些苦难,郑温峤立刻将手放在唇前对着手心吹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差点忘了还有个过度呼吸症蛰伏在她身体里。
期末考试过后,宿舍里的四个人也要收拾东西回家过暑假,等待九月的再见。
有些人来时是慌乱仓促的,分开也是匆匆忙忙的。
送走梁羡和黎湘,她看白念还没回来,给她微信留了言,离开了宿舍。
次日。
郑温峤和陈谨燃坐上了回喆云市的飞机。
收养陈谨燃的爷爷早年住在江城,老伴早年去世,没有留下孩子,也因此想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
后来江城政府要做详细的城市规划,一些老旧小区和环境差的街区要进行拆迁,老人家得了一笔拆迁费。于是带着放在骨灰盒里老伴的骨灰和陈谨燃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喆云市。
拆迁费数额不小,再加上当时喆云市还是个小城市,对于当时买个新房子还算富裕。
当郑温峤得知陈谨燃的爷爷住在喆云,而自己和陈谨燃读书的九中也在喆云,顿时又有种被命运戳中的感觉。
她没告诉许若安自己已经回到喆云,晚上给她打电话时还说自己在江城收拾东西。
那边许若安咳嗽,听她说最近嗓子不是很舒服,郑温峤买了一些清肺止咳水果送到家里。
当他们到爷爷的家里,早就得知陈谨燃要回来的他做了一桌子好菜,看见陈谨燃领了个女孩子回来,笑得合不拢嘴。
“谨燃,你带着女朋友过来啦。”老爷爷笑起来,头顶的发有些稀疏,银丝夹在耳后。
“爷爷好。”郑温峤礼貌打招呼,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爷爷。
“哎好,拿这么多东西啊。”爷爷伛偻着背笑着说:“不用拿这么多东西,谨燃你直接领走就好。”
郑温峤直接红了脸,不知道怎么接话。
倒是陈谨燃无奈,爷爷偶尔和一帮同龄的老人一起打牌,难免聊到自己儿女结婚生娃啥的炫耀一番,几个老头凑在一起谁也不饶谁,空有唇枪舌剑之势。
“爷爷,你收敛点,人家第一次来。”陈谨燃自动穿起围裙帮爷爷洗菜,无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郑温峤走到厨房边,看这一幕,没忍住调侃:“陈谨燃,别说,你还真有当家煮夫的味道。”
陈谨燃听她的评价胸腔震动,传来闷笑,他走到郑温峤身旁,低头贴近她的耳朵。
“不想做煮夫,只想做你的……丈夫。”
郑温峤红着脸反问:“你不已经是了么?”
“想成为占据你心里面积最大的人。”他低声,把心底的夙愿说出,希望得到慷慨的回应。
“好。”
一定,一定会在以后,有一个属于我们的约定,名为长久。
这一顿饭吃的三个人其乐融融,爷爷年纪大了,在晚年能看到自己以前领回家怯生生的男孩子如今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样子,并且有了心爱的女孩。
他很欣慰,心底暗自窃喜,下次再和那帮老头舌战群儒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底气。
看望爷爷之后,陈谨燃顺势提出去看许若安的事情,郑温峤也心系妈妈,于是决定后天坐车回家。
爷爷了解状况以后表示让陈谨燃好好表现,临走前给了郑温峤一个项链,项链中间坠着一块碧绿的玉,玉的成色很好,仿佛把碧水定格在玉质中。
她欲拒绝,爷爷摇头,她侧头看陈谨燃,陈谨燃让她收下。
玉贴着她的肌肤,郑温峤心下颤动,原来被陈谨燃的亲人认可,是这样的感觉。
她坐在车上,愈发感觉自己幸运,歪头靠在陈谨燃的肩膀上,长发贴着他的外衣。
“阿燃,这块玉的来历你知道吗?”
陈谨燃低忖,脑海里回想起那一汪绿,心头也是一震:“如果没记错,那个是爷爷老伴生前留下的。”
郑温峤怔住,抬头看他。
“爷爷的老伴是一位珠宝设计师,这条是她生前最后一个作品。”
“爷爷和我说,以前老伴在画图,他在整理画稿,过着一段格外幸福的生活。但是好景不长,在一次急忙送画稿的路上遭遇不测。”
“于是这条项链,还没有画完就再也无法被作者补充完整,爷爷看奶奶每天画图的习惯,把剩下的部分小心地补上,再拿去给专门的工匠做,才制成这一条遗世作品。”
郑温峤触碰那块玉,心里酸涩成海,这样遗憾的经历,不管放在那个人身上都是绝望。
深刻的情让人泣下沾襟,遗憾的是天人永隔。
我看着你留下的东西,听你曾经常听的歌,走过你拉我手漫步的路,吃你之前分享给我的东西,怀念即使没有你仍完好存在的一切。
遗憾的是我用毕生怀念你,可你已经不在。
如果一个人的思念足以振聋发聩,那能不能让你听见。
即使是短短的一句,我想你了。
你离开以后,再也不会有人——
像你那般爱我。
第二十五章「别让时间把你带走」
陈谨燃,我和岁月有个赌约。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打赌的内容,是想击破一切所有的不可能。
我都不曾想到,假以时日,勇敢在我身上砸出一个深坑,让我至今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就算是难过也会硬着头皮走。
我也想过,和你有跨越青春的缘分,就应该让我倍感珍惜。
我祈祷岁月别太过残忍,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陈谨燃,我希望你永远别离开我。
-
郑温峤听完这个项链的来历之后心情一直处于一种低沉的状态。
这样突如其来的重大遭遇,对爷爷来说,该是多么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
而爷爷又把这如此贵重的项链给了她,让她在格外感激被认可的同时,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
她需要不断向前走,同陈谨燃一起迎击袭来的阻碍。
或许往后,她永远记得,自己曾经获得过一份力量,那些期待和寄托不会成为她的阻力,而是成为组成她最坚实的翅膀。
还没到许若安那里,坐在车上的陈谨燃低眸看着郑温峤。
从刚刚他说完之后明显就感觉这姑娘有些发瘪。
他手指梳了梳粘在她脸侧的头发,馨香缭绕他的指尖,让他说话的声音也格外温柔和低沉。
“在想什么,嗯?”
郑温峤靠着他肩膀,听到陈谨燃问她,原本郁结的小情绪突然就有些扩大范围。
就好像是一个把心思放在心里的小朋友,明明已经习惯了自己消化,可是当某一天一个温柔的人突然问她累不累,可以和我说一说。
突然就憋不住了。
郑温峤感觉,此刻自己也是这样的心情,她抱紧了陈谨燃的腰,心里的乱麻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出来也是断断续续的。
“就是觉得……这个项链,有些贵重。”
“而且承载了一个人的心意,但是结局却那么遗憾。我突然有些难过,难过没有一个人另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她还有更怕的事情,只不过一直悬在心里没有说。
陈谨燃的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拉了拉。
再开口时,似乎是承接上一段话没有说完的部分。
“我是在爷爷的老伴去世之后被收养的。刚收养的那会,我对新环境的不知所措特别明显,因此做每一件事都很小心。但是看到经常对我笑得慈祥的爷爷,紧张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家的温暖。”
说到这里,陈谨燃微不可察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对那段时光印象深刻。
“只是在极个别的时候,比如在我睡觉或者上学,突然醒来亦是个别放学早回家没被爷爷注意的时候,看见他对相框里的照片发呆。”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各种复杂的情绪侵占内心,才知道思念这个东西,是一段长时间持续性的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