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温峤感觉浑身冰冷,血液逆流。
医生叹了口气,说着陈谨燃现在的状况:“我看病人现患有白血病,被捅伤后流血并不是致命伤,而是伤口引发的感染,让癌细胞有了扩散的迹象。”
“手术还在进行中,我们会尽力。”
那一夜,对郑温峤来说,是无比的煎熬,时间流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在她的肋骨处痛刻般厮磨,奋力揪扯她的感觉神经。
郑温峤弯腰,将头埋双膝处,没人看见她脸上的脆弱。只有时光掀起一角,无限放大她的恐惧。
陈谨燃,你不能有事……
你不能……有事……
……
手术的结果是陈谨燃的状态暂时稳定,但医生却重新宣告一个残酷的事实。
原本照着他药物治疗的方法如今稳固不了现在的状态,这一记刀伤还是不可避免地让癌细胞有了感染后扩散的趋势。
如果在一定时间内依旧没有找到配型,随着癌细胞逐渐占据身体,蚕食他剩余的健康,那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郑温峤苦笑,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时候,一场猝不及防的意外就能湮灭所有累积的付出。
手指攥紧了通知书,郑温峤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面容苍白的陈谨燃。
他双眼紧闭,睫毛在眼底落下暗影,嘴唇因为长时间没喝水隐隐有干裂的迹象。
郑温峤重新倒了杯温水用勺子给他喂水,有时候角度问题还会从嘴角流下来。
当陈谨燃醒来的时候,郑温峤还在看着窗外发呆。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等什么,十指紧握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下意识地看向病床上的陈谨燃,对上那琥珀色的双眼。
陈谨燃刚刚醒来,眼里仿若蒙了一层看不清的雾气,他执拗地看她,那眼神里还有她捉摸不透的孩子气。
郑温峤低头抿了抿唇,收起心里面的纷杂情绪,故作语气轻松问他:“醒啦。感觉怎么样,你睡得有点久。”
然后又低下头笑笑,语气里夹杂一点埋怨的意味:“我也等的有点久。”
这句话看着埋怨,郑温峤却是笑着说的。
云淡风轻地提起,她多想划下一笔就揭过这篇让她心痛的篇章。
但是现在,癌细胞开始扩散,普通的化疗作用已经微乎其微。
陈谨燃费力地抬起手,他使劲俯身想去拉郑温峤的手。他突然的动作吓郑温峤一跳:“别动!”
郑温峤连忙倾身握住他的手,陈谨燃看见自己的目的达到,唇角得意勾起。
仿佛昭告某项游戏的胜利。
看见他的笑,她心里突然被刺激到一样掀起酸涩的浪,这股情绪冲击着她最后的堤坝。
郑温峤控制不住地抽噎,不再去看男人唇角的笑。
“陈谨燃……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你知不知道,癌细胞扩散了,因为你挡的这一刀……”
郑温峤之前等在手术室外的煎熬都不及他朝她笑的这一下,她紧紧地捂住胸口,痛得不能自抑。
那种又要失去一个人的痛苦,她要经历两次。
陈谨燃看见她哭,唇角的笑僵住,像是再也维持不下去,顾不得腹部的伤口起身去擦她眼角的泪。
“别哭。”陈谨燃语气隐忍,他意识到当时的不对劲也是带着一定的把握才去,可是好像输了。
输的从来不是意料之外的那一刀,而是看见她哭。
陈谨燃说话的声音极哑,每一次发声都在扯着声带。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轻柔地去擦郑温峤的泪,随即抬手亲了亲她的手背,努力放缓语气。
“阿峤,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陈谨燃微微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他的眼睛:“只要被爱的人永远记得,他就会一直存在。同理,我也一定会在你身边。”
“而且,现在还不是最后的关头。”
郑温峤吸了吸鼻子,垂眸看着他们交叠的手。
她握紧了些,陈谨燃察觉她的力道,配合着她握紧。
陈谨燃目光移向窗外,现在正是六月初的天气。
他轻声开口:“阿峤,我们再去浅水湾看一次蓝花楹吧。”
模糊的印象里,好像也是每年的这个时候,蓝花楹盛放,蓝紫色花朵缀在枝头,是一年中他最期待的时候。
郑温峤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前浮现被蓝花楹包围的秋千。
好像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是我从来不会忘却。
不会忘却的你,一直在我身边吧。
第二十七章 「大梦归于所有」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与你相遇的那个季节。
看到一个人的时候,先由开始注意他再到忍不住向他靠近。
那个时候的我也是这样,甚至在还不清楚心里不自觉地纠结和犹豫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时,有些动作就已先行。
你走在人群里,站在领奖台上,一个人默默托腮在桌子上写题……
有些画面,安静到我都不忍打扰,那时候,我在勇敢这件事情上做的格外匮乏。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看那青涩的自己,也组成了曾经的我,一个心里藏着喜欢的人的女孩。
陈谨燃,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你先来找我吧。
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崴到脚让你帮带作业,捧着两个素馅包子等在公交站台,会在你朝我走来的那一刻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如果可以,真的想和你待在一起久一点。
真的。
六年太短了。
-
隔天,郑温峤找医生确认陈谨燃的状况,得知目前状态稍微稳定之后他们就订了回江城的机票。
陈谨燃提前联系好之前在江城的医生朋友,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对面原本漫不经心的语气听他说完变得有些急促:“陈谨燃?你是不是疯了?你不知道你现在身体什么状况就整这么大一个篓子?”
陈谨燃无奈笑笑,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对面冷冰冰一句赶紧来医院就挂了。
陈谨燃看着被挂掉的手机怔了一下又收进衣兜里,郑温峤仿佛知道对面挂他电话的人是谁。
“你刚才和路景岐通话?你把你现在的情况告诉他了?”郑温峤侧头问,心里在思忖到时候得找路景岐询问在给陈谨燃做完全身检查后他的真正状况。
“嗯,他听完以后直接挂了我的电话。”
陈谨燃低头扯了扯嘴角,眼里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郑温峤和路景岐不算很熟,路景岐是陈谨燃在江城大学的室友,她第一次在陈谨燃面前发作过度呼吸撞见他和他室友的那次算是初识。
当时他的三个室友:路景岐,周润西和蒋澈。如今也都在不同的领域有自己的建树。
周润西读的电子工程,现在在一家企业做软件开发。
蒋澈毕业之后找了几次工作都不太如意,后来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听陈谨燃说,现在在公司里做策划。
而路景岐大学期间读的医学,毕业以后来到医院。自从他知道陈谨燃的病时,就在不知不觉间转去做与癌症有关的医疗。
郑温峤和陈谨燃结婚之后,偶尔碰上几个人都不太忙的时候,就会出来小聚。
也就是这个时候,郑温峤和三个人才慢慢熟稔。
郑温峤性格有点闷,不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所以一开始每次他们聊天的时候都默默听着。
后来陈谨燃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再说起什么总是我老婆我老婆的,以至于被剩下三个人默默白眼。
蒋澈胆大,当时插了一句话:“嫂子,你也不管管。”
郑温峤当时还被一句嫂子叫得愣了一下,后来因为这个称呼也和他们慢慢走向熟悉。
好像有时候,和一个人开始熟起来也是个很微妙的过程,但还好,至少在往前走。
到了医院,陈谨燃和郑温峤站在路景岐的办公室外,碰巧路过要进去汇报工作的小护士。
小护士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位知道可能是路医生的朋友,汇报完工作小心地提了一句:“路医生,外面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应该是来找你的。”
路景岐揉了揉眉心,深潭一般的瞳孔显得有些复杂:“知道了。”
推开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人,路景岐的目光落在陈谨燃身上,语气里没有波澜:“先去检查。”
说完之后就向前走,白色大褂垂到他的膝弯,棕色皮鞋踏在光洁地板上,哒哒哒传出声响。
……
检查之后,路景岐神色凝重地盯着报告单,似乎也没想到陈谨燃的癌细胞扩散得这么快,就算是骨髓配型……
也还是需要时间,而且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
“这两天你暂时先住在医院里,我关注一下骨髓配型的进度。”路景岐手指收紧。
他和陈谨燃是一个寝室的,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那种很久不说话但一见面就能立刻重新熟络的朋友。
知道他得了白血病之后也默默关注有关这方面的事情。
陈谨燃听过后沉默了一会,他起身拍了拍路景岐的肩膀:“两天之后能给我一天时间吗,想去一个地方。”
路景岐看了眼郑温峤,又想到他那不乐观的情况,背过身叹了一口气,随即缓慢地点了个头。
郑温峤听完路景岐的分析报告,看他不对的神色,心下一片沉寂,心中的恐慌缭绕,经久不散。
指尖缠绕的烟火在刹那间可以化作一缕青烟飘散,郑温峤死死咬着嘴唇,眼神里满是挣扎的光。
陈谨燃拉着郑温峤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四下无声,他看了眼沉默的郑温峤,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
“后天我们去看蓝花楹,好不好?”陈谨燃微微俯身,配合郑温峤的身高,平视她的瞬间,窥见她眼底还未收起的寂寥。
心脏蓦地一阵揪痛,他也感觉身体在被一点一点蚕食,但是仍旧苍白到握不住一束光亮。
他唯一的光,是她给的。
阿峤,我也好想,在你身边。
郑温峤有些惊慌地抬眼,似乎也在压抑内心的苦痛,她感觉喉咙被苦涩的情绪堵住,只能点了点头。
这几天陈谨燃住在医院,而且渐渐有了嗜睡的迹象,有时候郑温峤和他聊着聊着天对面就没声音了,抬眸看着床上的陈谨燃,她又有种窒息的感觉。
在一起的六年里,她的过度呼吸很少发作,到如今陈谨燃的病情恶化,她的病好像也复发了。
好像一切原本的祥和被这场意外打破,露出恶魔凶煞的嘴脸。
月色在她眼里,也开始变得倾颓起来。
……
再次前往浅水湾时候,空气里依旧洋溢着每个春天贮存的青葱绿意,小鸟停驻裹满绿叶的枝头,蝴蝶翩跹的舞步仿佛配合着一曲春日交响。
他们打车过去,细小的声音从车里传来,郑温峤突然想到他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春意柔和的天。
自行车的前后座,仅仅只是搂着他的腰,也比春风擦过脸侧更让人感觉脸红。
郑温峤心里想着,手指微微牵动。
陈谨燃一直看着她,太阳倾落的柔光浅浅铺在她的眼底,好像在向往一片蓝天。
他低头轻笑,抬眸让正在开车的师傅把车停到这里就好了,轻点手机提前付了款。
司机师傅一脸疑惑,心想这还没到目的地啊。
郑温峤也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谨燃拉下了车。
陈谨燃看向旁边停着的共享单车犯了难,这里的单车只能容许一个人坐。郑温峤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他身后没忍住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啊。”
她上前搂住他的胳膊,指了指眼前的共享单车:“我们一人骑一辆,这次换我在前领着你。”
陈谨燃听到她的话勾了勾她的指尖,低头凑近她的脸,清浅的触碰了一下,随即声音扬在风里。
仿佛一场等待终以不会错过的结局再见。
“行,这一次,我来追你。”
一句“我来追你”,是年少的他长大,依旧不改的约定,仅仅只是一个侧头入耳,就成了心里当真的事。
果真如他所说,郑温峤骑车缓缓走在前面,迎面的微风不燥,阳光倾落在她的发尾勾勒出浅棕痕迹。
她踏着清风,穿过纷繁姹紫嫣红,微微一侧头,就能看见跟在身后的他。
这一次,换你来追我。
和这煦意春天一起。
骑车行程不远,他们很快到了孤儿院的门口,依旧是邹姨给他们开门,一场阔别已久,是这个沉寂春天,最好的礼物。
看见他们过来,邹姨也十分惊喜,感慨今年蓝花楹开得比往年都好,让他们去看看。
小孩子都在午睡,他们走到被蓝花楹包围的秋千下。
双双坐在秋千上,郑温峤仰头,被满树的蓝紫色花朵迷了眼。
蓝花楹的花朵不大,每一朵花都好像是紫色的小铃铛,花蕊坠出几分,吐露一整年未说的心事。
现在整棵树都被柔和的紫包围,这时无法看清每一朵花的模样,只是眼前的紫晕染一片,是天空寄来的紫色信笺。
“好像今年的蓝花楹确实比之前我看过的每一次都美。”陈谨燃同她的目光望向那片浅紫汪洋。
“它固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开,永远不会失约。”陈谨燃轻声感慨,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想把眼前的美丽永远写进脑海。
“有没有人来,它都会盛放。相比于自然规律,我总感觉它在等待什么人来一样。”郑温峤伸手盖住一小片紫色,随后手指张开,指缝间流露那梦幻般的紫在轻轻摇曳。
“年年盛放,这才会在那个人来的时候能够看见它最美的模样。”
是为了等待一个人吗……
陈谨燃低眸思忖。
“陈谨燃。”郑温峤转头,双手扣在木质秋千的边,轻声叫他的名字。
陈谨燃抬头,自然望向女孩。
眸光纯粹,单一心事,匿了紫色深海。